第十五回 是是非非二小姐千般巧计 颠颠倒倒两状元满肚疑心 (2)
”总兵道:“他说不娶文、石两小姐,只恐先订之相女、圣上主婚之章女都不能娶了,是两小姐关头甚大,二兄不要受他牢笼为妙。”二学士不悦道:“向以为尚书端方可敬,今不以自女为不肖,而反晓晓不置。小弟钦娶,先相后章,悉出圣裁。到了日期,看娶得娶不得,有何牢笼?万兄不要被他愚了。”岂知万总兵明明晓得其中缘故。便笑道:“正要看兄到了佳期果然娶得娶不得,只怕先要娶了文、石二小姐,连那章、相二宅小姐,不消娶得多来了。兄若执迷不肯娶他,只怕要受受牢笼。二兄以小弟被他愚,小弟道二兄真正被他所愚了。”二学士虽听得说话蹊跷,只道他戏谈,绝不以为意。总兵谈笑而别,临去又道:“二兄若到了日期,不遂愿时,小弟再来处分便了。”说罢而去。
到了次日,二学士果然仍扮作秀才,出城往相家去。此时路径已熟,不知不觉到了。那边有人窥探已晓得。进门只见前日书僮笑道:“两位相公今日又来了。”二学士忙问道:“相公在否?”书僮答道:“在厅上,有人说话。”二学士便立住脚。书僮道:“进去是不妨事的,将来都是一家至亲。”二学士只得进去。
进了仪门,只听得说文小姐怎么,章小姐怎么,看见进去,两人下阶相迎。见的不是别个:一个却是相水兰,一个却是石霞文。见过了,水兰道:“此间霞文曾拜家父为义父,与小弟胜似同胞,文才听说亦与巫兄相知过的。”霞文道:“岂惟相知,将来正要做朝夕相依的至亲了。”水兰接道:“正是你我四人都是至亲了。只是一说前日小弟偶抱小恙,便二位忽忽而去,胡乱使家僮传命,竟不一一细问出处,遂以舍妹得缔丝萝。前日秋兄人趋传谕亲迎一节出自钦典,小弟骇问由来,则以巫、蓝之姓易为云、水,小弟心中大为惊讶,秋兄反覆详辩,始知巫、蓝即云、水也。今蒙光顾,有何台谕?”二学士方才开口道:“前因敝相知秋兄道令妹小姐才倾苏会,貌若夷光,欲为小弟作定婚之主人。小弟不自揣量,轻造高斋,承兄翁不弃,俯垂金诺。彼时易姓来访者,恐惊动起居,非有他意也。而兄翁前日与秋兄所言之事,今日弟辈复造潭府,以释前疑,并请虚诳之罪。”水兰笑道:“如此脱空状元正好配脱空夫人,恐舍妹不足以相当也。
但我义兄此来非为别事,因云兄曾与尚书之女订约,水兄亦曾与义兄之妹联姻,今闻舍妹于归在即,特来商议,至期竟欲送入院中,以听二兄尊裁,彼之意如此,二兄将来作何调度?”二学士道:“文、石二位订约联姻,事非虚妄,但其中委曲难言之故,小弟也不好出诸于口,乞石兄自言之。”霞文道:“小弟前日代文小姐剖肝露胆,一一为兄披陈,而兄于广寒之枝既折到手,竟不欲见姮娥之面;诸般霞彩吐露君前,而朝天之后竟不肯一谢素娥,况兄若娶了文小姐,又小姐自然改头换面,内家腔调,兄必为之见怜矣!岂犹兴无风之云,抱无底石栏,而起是之疑忌哉!语云:人生何处不相逢。兄自味知。”云生道:“许多说话承言之于前,而今又听之于后矣。但小弟任兄自言,不欲屑屑相角也。”相水兰道:“云兄之于文小姐如是矣,而水兄之于义妹则又无一毫折挫而亦拒绝之,似乎无谓。前日小弟亦往探义妹,义妹备述水兄薄情。一诗相订,终身是从。而时当见赏,则幽谷之香既舒,犹忍使之守贞;春风已不须待矣,而尚无催妆之人。一枝照水,望兄怜也而兄竟不见怜;二月含章,待兄知也而兄竟不得知。
至于情云湘夫为月老而至今尚无绾其丝者,借《甘露诗》作冰人,而至今不肯捣玄霜。遂使罗浮徒牵伊人,伊人何曾惜得美人一寸肠乎。义妹谓此言中之义,惟小弟深知之,惟小弟能言之。他人虽或知之,而不如小弟知之为切;他人或能言之,而不如小弟言之为亲。”竟将一首梅花诗意细细道完。又说:“水兄何竟负义妹一片苦心,而甘作薄情人耶。”水学士道:“此非小弟负令妹,亦文小姐负之耳。”霞文忙作色道:“文小姐何罪而彼此交劾之?”水学士道:“云兄辞文小姐复归之请,文小姐遂传言,谓小弟之婚亦不成。非文小姐负之而谁负哉!”水兰道:“才子原不易逢。佳人固自难得。如愚弟兄两人欲择一配,做了许多圈套,月下仅得两人。请二兄不如照前娶了二氏罢。讲来辩去,究竟讲不过原要娶他的。还有一句紧要说话,闻二位兄定舍妹后,又定了章小姐。此事真么?”二学士道:“此事实不相瞒,也是有的。”水兰便作色道:“果然如此,二位兄竟差了。前则已订,而有停妻再娶之讥;后则再娶,而复有得陇望蜀之诮。
况章老职隶九卿,小弟绝枢韦布,何敢与之颉颃?彼女宦室门楣,舍妹蓬茅陋饰,何敢与之比肩?况舍妹虽生贫贱,性甚骄傲,而不相让,二兄何不修边幅,误我二妹耶?”二学士谢道:“此亦非小弟所愿,系太仆面求天子作主,不料天子亲幸其家。彼时小弟也曾实告,幸喜章女甚贤,竟肯情愿让小弟先娶令妹,后娶章女;情愿让令妹为正,自己作偏。小弟辈方肯应允。”水兰道:“天下可有这样尅己的人,只怕他落得做人情耳!小弟倒有一计:明日不免将舍妹抬到章府,议论停当,省得临时晓晓。
二兄也不须另择吉日,就是这日一并娶了,也不须到舍下来娶,舍妹竟住在章府以待吉日,何如?”二学士道:“如此只怕太便宜了小弟。”水兰道:“只怕还有文、石二小姐的事尚有许多不便宜耳,请二兄于这吉日一并娶了罢。”二学士道:“岂有此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何可相强?”水兰道:“倘有不得不娶之势,有不可不娶之情,二兄何以处耶?”云学士道:“小弟前日有言在先,要相求时,情愿跪门请罪。”水学士亦忙接口道:“我要求时,一一照样。”霞文道:“到得跪门求时,何若今日嘴强。”立起身,对水兰道:“妹妹,我同你进去,且待他跪门这日再作道理。”水兰道:“姐姐言之有理。”两人携了手,同进去了。
二学士竟如做一场大梦,惛惛懂懂,一个分明是石霞文,忽然叫起“妹妹”来;一个分明是相水兰,忽然叫起“姐姐”来。疑心他诈局相骗,说话句句刺心;疑心他真是娥眉见过多时,毫不露一些破绽。真正天师被鬼迷路。无法再问,只得出门回院。那个书僮站在门首,水学士忙问道:“方才我两个与他说话的一个是你家相公么?”答道:“一个是我家相公。”云学士问道:“哪一位可是石相公么?”答道:“那一位是石相公。”云学士又问道:“既是石相公,怎么叫起‘妹妹’来,难道就是文小姐么?”答道:“相公与石相公相处多年,难道一个石相公还不认得?石相公既讨了文小姐,则石相公便做做文小姐,也无不可。”水学士道:“既是你家水兰相公,他怎么叫起‘姐姐’来?难道就是石小姐么?”答道:“相公与家相公会了两次,难道我家相公还不认得?家相公原与石相公结拜,则家相公便做做他妹子,有何不可?二位相公也不消疑心了,吉期娶亲,少不得一联八个个俱是至亲,都要会面说清的。”两学士道:“哪八个呢?”答道:“两位相小姐,两位章小姐、一位文小姐、一位石小姐,并石相公、家相公,岂非八个?”说罢,嘻的一声也进去了。
两人出了门,一发疑疑惑惑,恍恍惚惚,一时说是男子,一时说男子中怕没有这样丽人,一定是个女子;一时说是女子,一时说女子中怕没有这般胆智,仍是个男子。愈说愈乱,越猜越疑,便商议道:“和你去问秋人趋,料他决不敢骗。”
一路来问秋人趋。人趋道:“他央我作媒,学士诈我执斧,小子但知撮合而已,哪里晓得是文是石,是哥是弟,是姐是妹。且学士当时对面尚不识,小子不过偶然,难道倒晓得?”急得两人没法,商量又要去问章太仆、文尚书二位了。正是此后有分教:金街称贺,瑟协琴调;泰岳生辉,冰清玉润。
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