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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百花庵双尼私获隽 孤注汉得子更成名 (3)

我们出家人,时常在外,茶水也不能周到,甚是怠慢。只是我们是个女尼庵,外人看见读书相公坐在里头,口嘴不好,觉不稳便些。今日因有一句话,特来说与相公娘娘得知。我们有个施主人家,要请一位先生,只有两个学生子,束修肯出四十两,分外还有节仪盘盒相送。但是住在乡间,往来不便,只好一节归家一次,使得么?”那张同人见说,一节归一次,看着妙能,忙嚷道 :“这个使不得,我是常要朋友人家走走的。”琬娘道:“怎么使不得?明年又是科举年时,只要束修寄归来,做在盘缠,便一年归一次也何妨?你性子又活动,难道倒是在外闲荡的好。” 同人着了急,只管将妙能来看,妙能故意道 :“只恐娘娘不允,若娘娘允了,不怕相公不肯。我明日就去持聘来。”同人问得道:“今年原在庵里坐坐,过明年正月十五到馆里去。”琬娘道:“论起我来,目下不知可就坐得么?若得就坐坐更好,省得上房打搅。”妙能道:“那施主家的亲娘最听我言的,若我说他就允的,学生子又在外边顽,有何不可。

” 那妙能说定了,明早果然拿了聘帖、聘礼来,又叫同人打发个回帖。妙能道:“我说就坐,施主家道极妙,明日就是吉日,他叫船来接了。”同人道:“恁的急促。” 琬娘即将聘金送与妙能,妙能道:“托在相知,怎么娘娘也拘俗套起来?只要吩咐相公在施主家有坐性,便于汤有光了。” 推还了就走。只见明早妙能同一童子,摇一只船在门首接张同人,同人只得吩咐了琬娘几句。琬娘道:“你放心去着实用功,图个出身,束修你托妙能师父寄来就是。”于是收拾书箱,下了船,竟去到馆。同人在船里,低声埋怨妙能道 :“我与你们正好相与,怎么当真寻个馆来制度我,使我不得常常相聚。” 妙能也不则声,只见那船一摇摇出了城,湾湾的,摇到一个空野丛丛野竹的所在。妙能笑道 :“小门里就是了,船家,你挽好船,我先上去。”同人道 :“这像个后门。”妙能道 :“他家一向不在前门出入,且前门到馆地,必要经由内里,所以在后门进去便些。” 只见妙能进去不多时,即出来叫童子搬了书箱进去,就将一包船钱打发了去,然后来请张同人进去。

同人随妙能进了小门,小门转弯就是一条漆黑深巷。在深巷内又转了两个弯,又有一扇小门,乃是一间小小座起。过了座起,又有一条小黑巷,巷口露出两扇竹门,推竹门进去,乃是绝妙三间,精空白染,遮堂上一联,对云:煎茶烧落叶,扫径动闲云。

庭中四株绝大梧桐,一带野栏石,野栏石内,耸出牡丹台。

台边太湖石,玲珑如一朵翠云。后窗俱是紫竹,竹屏外,又是一所竹园。只见妙能道 :“请坐了,待我进去,请主人出来。”进去了一回,妙能出来笑道 :“先生请宽坐,主人就出来了。”少顷,只见侧边廊下,又走一个人出来,看看就是妙有。同人吃惊道 :“怎么你也在这里?”妙有笑道 :“师兄荐你与我,我出束修请你,我是主人,怎么不来接见先生。” 张同人方才明白,大笑道 :“妙计,妙计。只是这里什么所在?”妙能道:“就是庵后的屋前边,从浴堂后侧里进来,从无人到这里的,内边又与妙有的关房相通的。” 原来那日与同人别后,即化施主打个斋,叫妙有进了关,将封皮封好了。同人道:“好甚好,只是供给要吃素,不耐烦,怎么处?”妙有道 :“包你有荤有酒吃。” 于是同人恰像与妙有坐关的一般,日里妙能在外念经礼忏应卦,妙有里边服侍同人读书,夜间妙能从关洞里钻进来,三人同来作乐。今日你买鱼,明日我买肉,通叫厨下的老佛去买。在老佛面前,只说送与张家娘娘的。那老佛年虽七十三四,强健步履如飞,那事有些觉着,也不去管他,落得口头肥鲜。

隔了几日,妙能又到琬娘那边去送柴来,俱说馆中主人家托他送来的。因此妙能与琬娘,遂成相知。到了节中,依然买了节盘,封了束修,送张同人归家,只是叮咛同人不可泄漏。同人口紧,只不说出。隔了数日,又请他到馆了,因此琬娘再不觉着。张同人心上快活,静坐了,又好作文用功,因此感激他两个不尽。因对他道 :“我若有个好日,当与娘子说明,将你两个多做夫人。”因此两人一意照顾他,百依百顺。

忽一日,妙能在施主人家念经,听得说宗师发牌要考科举,又说是岁考兼科举。妙能打听确了,归来报与同人得知。同人道 :“如此,我要归家,收拾行李起身。” 妙能道 :“不消你费心,你只顾读书,船儿我已替你叫了,出外安家的盘缠,我已替你料理了。你归去别了娘娘,只打点下船就是。” 同人谢道 :“费你这样心,怎么补报你。” 于是归家别了琬娘,又来别了妙能、妙有,一径到江阴去了,独寻个下处,那些朋友遇见了,道 :“老张一向在那里用功,影儿也不见你的。” 同人支吾道 :“其实在山里舍亲家读书。” 那些朋友道 :“明日考松江府了。” 张同人收拾进场。是日考过了,正欲归家,只见宗师又挂一牌道:督学察院示:一应考过生员,俱留寓听肄业,候本院三日内,当面发落。特谕。

同人看了,只得在寓等着。

谁知三日后,门斗来报,竟是一等科举,当日发落。领了花红赏银,心上得意,星夜赶回家来,与琬娘欢喜不胜。过了两日,又到庵中见了妙能、妙有,说 :“我有了科举。” 两尼亦喜地欢天道 :“如今再用功去, 中了就好了。” 妙有道 :“今年必中的,我昨夜得一梦,梦见庭中桂花甚开,清香扑鼻,我去折一枝来供佛。一折折来看看,只见桂花中间,结极大一个青梅子在里边。” 妙能道 :“不但相公中,你又要养个大胖儿子哩。”三个又笑了一回。话休繁絮。

同人又在庵里用功。看看六月将尽,外边纷纷说要送科举,南京乡试去了。妙能又去支持盘缠,择了吉日,与同人送行。

恰好临行这日,妙有竟只管攒眉蹙额,口称腹痛,走到床上睡不觉,腹痛一阵紧一阵。妙能慌了,连忙去与他抱腰,竟私养了一个大胖孩子。欢喜得张同人了不得。同人道 :“我不管中不中,归来一定要与娘子说知,先领他回去了。” 他因吩咐妙有道 :“分娩后,须小心谨慎。” 并别了妙能,归家别了琬娘,竟到南京进场。他因心境好,又在庵中工夫用足,三场一挥而就,甚是得意。

场事完了,走到书铺里,买了些南京人事,星夜回家。先去庵中会了两尼,又看了儿子,然后住在家中等报。琬娘道:“此番不中,我们活不成了。如今清苦,又亏得妙能荐这馆,然馆是常靠得的。” 正在家中与同人愁个不了,只见外边纷纷道 :“今夜一定要报举人了。” 琬娘准准坐了一夜,同人哭了一夜,那妙能、妙有在庵中听了一夜,再不见个动静。只见天儿渐渐亮了,外边有人道 :“今年解元姓张,再无报处。” 听此一句,张同人急开门走出问道 :“那一学?”那人道 :“想是府学。县学门斗不晓得,如今又去府学里查了。” 道犹未了,只见一起报人打进门来,把张同人一把揪住道 :“写!写!写三千!”张同人那时又惊又喜,众人乱嚷道:“解元要上赏的。”于是不由同人做主,只得写了赏银一千。报人扯碎了,再写,又写赏银二千。然后报人坐了一屋里,只见叫喜的,送酒的,送米的,送柴的,送猪羊的,送银子的,认族通谱的,好不热闹。少顷,又有如花一般的美妇人来叩头,立在琬娘身旁服侍了。

于是琬娘对同人道:“人要知恩报恩。若无妙能师父扶持,焉有今日!怎么今日倒不见他来走走,与我们料理料理,照管照管。”张同人只是笑。琬娘道:“为甚你笑起来?”同人道:“你怎晓得,妙能、妙有师弟两个,如今不好轻意来了。” 琬娘道:“他虽是出家人, 我们赛过至戚,为何不肯轻意来?”同人笑道:“如今要他来,须用驼骨花轿抬他方肯来。”琬娘道:“阿弥陀佛,休说这罪过的话。他是出家人,怎肯做这等事。”同人道“如此,他也不肯来。”琬娘道:“莫不你与他们有约么?”同人笑道 :“不瞒你说,一向你贤慧,两上俱佩服久了,只是不曾对你说得。如今我胡说了罢。” 即将赌输寻死留宿,假聘送银周全等语,细细述与琬娘听了。琬娘道 :“可知他不论钱财结识我。虽然如此,也难得他两个一片心。到底我今有个主意,你既有约,今中了,少不得要个小,如今将他两个蓄了发,抬他过门,相熟的倒好过些。”同人道:“还有一桩喜事,我已有了儿子了。是今年六月二十五日,妙有养的。”琬娘道:“这个更妙。我不生育,傲个儿子。” 即着家人去领了来,只说远处过继的,同娘来了更好。

于是择个吉日,琬娘随即唤两个家人,到庵里去请。谁知妙有头发预蓄年余已长了,悄悄先收拾停当,别了妙能,先同儿子私下过门。妙能在庵里,同人嘱他卖了这庵,将银子另买一所大厅房,连琬娘、同人俱搬入来。妙能也蓄发起来,竟同坐产招夫的一般。当时琬娘与妙能、妙有各叙了礼。两个道:“我们是妾,娘娘是正。” 琬娘道 :“前日相公的性命,亏你们救的。况且平日亏得你们周济,妙有替我养了儿子。我感你两人的恩情,愿姊妹相称,勿以妻妾介怀。” 于是同人与两尼,愈加欢喜钦敬他。于是琬娘叫齐家人妇女,俱叩了头,叙称琬娘大娘娘,妙能称二娘娘,妙有称三娘娘。

他日,相公中了进士,俱称奶奶。名位已定,妙能、妙有又谢了琬娘,一家团圆庆喜。同人送过举人,领了牌坊,即上北京会试,又中了会魁。殿试二甲,家中报捷,三个俱称奶奶。

同人选了推官,三人同到任所,帮助做官,甚有贤名,行取了吏部。三位奶奶后来各有一子,俱封了夫人。一时人俱传二个尼姑,因救一个赌钱汉的命,后来得做夫人,以为慈心之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