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们在山下的市镇找到一家梳馆,辛容若拿出银子请梳头师傅教夜眠眠梳妇人髻。夜眠眠在屋内与头发奋战时,他得暇从怀中翻出教主给他的油纸包。
约莫有一本书大小,材质很特殊。说是纸,却泛着金属光泽,说是金属,却如纸般轻薄。最奇的是入手感觉柔韧滑腻,如丝绢一般,用手折,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辛容若翻了翻内页,忍不住翻个白眼,页面一片漆黑,什么东西都没有,难道是无字天书。他找了处僻静地,用火烤、水淹、油浸,还是一片漆黑。他失望极了,本以为是什么神奇的武功秘笈,原来却无任何实质用处。
扔了吧。他的脑中才冒出这个念头,手就有了动作,“咻”的一声把东西抛出老远。别人给的礼物不应该随便扔吧,他又觉得不妥去捡回来。就这样反反复复扔了好几次,兀自犹豫不决。夜眠眠从梳馆里出来就见他在扔东西玩,待她看清扔的是什么东西,马上飞奔过去给他一巴掌。
“你发什么疯?”辛容若险险躲开,用手肘挡住她的巴掌。
“你才发疯咧,那么珍贵的东西你竟然敢扔在地上,是对教主的大不敬。”夜眠眠扇耳光不成改用脚踢,没踢到不过踩了他的脚指头,也算出了一口气。
辛容若痛得跳脚,顺便在教主给他的东西上踩了好几脚,夜眠眠脸色都变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抡起拳头就要跟他拼命。
辛容若边躲边跳脚,路人见他们奇怪的举动纷纷走避,以为是得失心疯的病人跑出来了。等脚指头不那么痛了,辛容若抓着夜眠眠逃离大街,窜进一家客栈开了房间。
“你有病呀,为了一本破东西打我,打我就算了,你不会在没人的地方动手吗?”关起门来,辛容若教训不乖的娘子。
“你的意思是我不当众打你就没关系咯。”夜眠眠眯起眼睛,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很像想打人的征兆。
“呃……”辛容若无言以对,夜眠眠以前从未在他面前发狂过,他还以为她除了嘴巴毒点,其实是温柔善良的,结果看走了眼。
“我告诉你,绝对没有下次。如果再让我见到你对教主不敬——”夜眠眠一记手刀把桌上的茶杯劈成两半,恐吓加威胁地说。
辛容若倒没被吓住,他心疼她的手呀,连忙把她的小手包在他的手掌中,又呵气又抚摸,柔声问道:“痛不痛?”
夜眠眠被他的温柔举动羞得脸红脖子粗,任由他轻薄她的小手,张着小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没有对教主不敬的意思,只是等你太无聊,我扔着玩的。”他编个谎话哄她。
夜眠眠绷着脸掩藏羞涩,她的手还给他握着呢。
“我以后不敢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辛容若的道歉疑似撒娇,夜眠眠汗毛都竖起来了。
罢,他摆出低姿态,她也不好再发火,只有嘱咐他小心收拾好教主给的东西,不可随意在人前摆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无字天书?”辛容若问她。
“就叫无字天书。”夜眠眠古怪地看着他,似怜悯又似幸灾乐祸,“我早叫你不要拿,是个大麻烦。”
“什么大麻烦,你能不能说得直白一些?”他追问。
“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武功秘笈,据说里面记载了我教秘不外传的绝学。拿了这无字天书,就相当于教主亲临。”她说出谜底。
“不会吧,教主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他不想当教主了吗?”
“你说对了,教主早就不想当教主了,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拿。”
辛容若感觉自己拿了个刺猬,但他转念一想,也不失为好玩的差使。
“没关系,你不是不想当天下第一贱妇吗,那跟我当个教主夫人也不错。”他还有心情笑。
“我不稀罕,你想过没有,接下了睡教你就得负责养活一大帮人,烦都烦死了。”夜眠眠白他一眼,“我师兄,还有我,打死都不愿意当教主。”
“但是你却很热爱睡教,所以才要为睡教正名不是。”辛容若接下她的话,“你虽然爱睡教,但一点自我牺牲的精神也没有,教主选我是选对了,我不会逃避的。”辛容若豪情万丈,一直以来,他的声名都赖祖先的庇荫,其实他也想自己开创一番事业,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我绝对不会陪你疯的。”夜眠眠觉得他是猪脑袋,还揽麻烦上身。
“眠眠,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睡教发扬光大,资金问题你不用操心,我家有的是钱。”辛容若热切地说,“你这么善良,一定愿意为教主分忧是不是,就让我们帮教主一个忙,让他老人家去吃饱睡睡饱吃吧。”
夜眠眠还能说什么,他把教主抬出来她就没辙了,一咬牙,只能含泪道:“好,我陪你疯。”
如果能脱离辛窝的光环,开创一番事业辛容若求之不得。当然他不是傻子,有辛窝的人脉和财力作为后盾,创业之路不会存在任何困难。如果给他当上了睡教的教主,嘿嘿,想睡就睡,不想睡了就玩,谁还能管他。想到美妙的前景,他露出梦幻般的憧憬之笑,在夜眠眠看来很像大白痴。
“眠眠,我一定会帮你为睡教正名的,如果你武功不行,我可以代你完成。”辛容若已将睡教看成自己的,现如今比当了二十年睡教人的夜眠眠还热切。
这话听上去有些刺耳,什么叫她不行?夜眠眠抽回自己的手,不给他握了。
“那是我的事,你不准插手。”
“你想到参加什么比赛项目没有?”辛容若问她。
“不就是比武吗?”她自恃武功不差。
“是比武,不过分很多项目,有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还有拳掌腿指三十六般武艺,你只能任选一项参加。如果这些常规的比赛项目你都不精通,还可以摆下擂台,和人比试你最拿手的武功。前提是来迎战者不得少于十人,否则结果无效。”辛容若解释了一大堆比赛规则,听得夜眠眠云里雾里,她根本想不到会那么复杂。
“你擅长什么武功?别告诉我是睡觉。”他玩笑似的问她。
夜眠眠白他一眼,右手伸进口袋里抓出一把东西,五指如清风拂柳般散开,只见白光一闪,叮叮两声……辛容若顺着白光一看,看到墙上盯了两只苍蝇,苍蝇的头部嵌了两粒白米。
噢,夜眠眠低咒一声,又失了准头,跑掉一只苍蝇。
“米粒打苍蝇!”辛容若指着她,失声叫道:“你是‘请你吃饭’?”
“嘘嘘嘘。”她示意他小声一点,“我不是,但我冒充过‘请你吃饭’。”她把之前在一家名为“请你吃饭”的酒楼当活招牌,冒充武林高手“请你吃饭”的事情给他讲了。
“请你吃饭”是江湖的天才高手,据说是个少女,专门铲除江湖败类。不过“请你吃饭”在声名达到巅峰时急流勇退,与自己的跟班携手归隐,更成武林佳话。江湖中人对他们无比神往,都想一瞻风采。于是就有人开了一家酒楼,以“请你吃饭”为噱头。
“我用米粒打苍蝇十中七八,真正的‘请你吃饭’百发百中。”夜眠眠不好意思地说。
“你说那家酒楼的掌柜姓藤?”辛容若发现了问题。
“是呀,掌柜的看起来明明年纪小,还留两撇小胡子,老板娘尤其精明,什么事情都爱斤斤计较。”夜眠眠就是受不了老板娘的苛刻才走的。
“那个老板娘叫辛绿痕吧?”辛容若继续问。
“不,她自称藤吕氏,不过我听见掌柜的叫她‘绿’。”
哈哈,辛容若把这些线索串起来就知道那家酒楼是谁开的了,除了他家爱财如命的侄女还能有谁。难怪他找了几个月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原来是躲到闹市开酒楼去了。
“眠眠,你想不想再见那掌柜的和老板娘?”不知道他们脱困没,不过有大哥大姐相助,应该不成问题。
“没事见他们干吗?”夜眠眠疑惑。
“下次见他们,让他们给你磕头奉茶。”辛容若没有说明原因,先卖个关子。
江湖正是小啊,转来转去都是熟人,比如他和眠眠。
“接下来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勤练武功才是。眠眠,你主要练手劲和眼劲,不然我怕真正的‘请你吃饭’来参赛,你肯定输。”辛容若开始为不远的将来做准备。
据说“请你吃饭”嫁给了曾与辛窝齐名的鄂磨少主。江湖传闻鄂磨中人个个奸狡如狐难惹难缠,惹上他们,就如同恶魔缠身堕入地狱。不过他辛窝也不是好惹的,江湖还传闻辛窝中人个个刚直如铁嫉恶如仇,惹上他们就如同在心窝插了一把刀,痛不欲生。传言虽有些夸大,但当今江湖敢惹辛窝之人几乎没有,惹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歇息一夜,辛容若去市集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准备找个适合练武的地方。其实睡教也不失为一个世外桃源,但那里人多闹杂,容易分心,辛容若竭力劝阻夜眠眠回去的念头。他说,应该把事情办成了再回去,要给教主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市集,辛容若还听说,蜀地白道中人成功围剿睡教一个分坛,消灭恶徒数人。他一打听,事情发生在数月前,那是他还在睡教。蜀地白道中人一定在吹牛,他在睡教那么久连他们一根毛也没见到,何来剿灭一说。现在想来蜀绣阁女弟子被辱一事也有蹊跷,恐怕是有人假借睡教之名行淫邪之事。他百分百相信,睡教背了黑锅。
可恶,等我执掌睡教之后,看你们这些无耻之徒还敢污蔑。辛容若压下心中火气,等时机到了再爆发。
“这个地方不太适合练武吧。”夜眠眠觉得,精心潜修的练武之地应该是人迹罕至的山林,而不是热闹喧嚣的市集。
“我觉得再适合不过,左边是酒楼,右边是澡堂,后面是菜市,前面是衣铺,生活多方便呀。”处于多方面的考虑,辛容若才选了这处位于热闹市集的小院。他又自己的理由。
“我们练功累了,要吃饭洗澡出门就有现成去处,如果在荒郊野外还要自己动手劈柴生火,多麻烦。”
夜眠眠想想也是,练功练功,总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生火做饭上,她还不愿意为家务操劳呢,既然他有钱,有钱就可以享福。
辛容若是过惯好日子的世家子弟,要他洗手做羹汤,偶尔为之尚可,长此以往绝对不行。于是这对懒惰的夫妻,便租下这位于热闹市集的小院,开始勤练武功备战朝天风云盛会。因为白天太吵,对练功有一定影响,他们就改在夜深人静时练,白天再补眠。为了保证睡眠质量,辛容若想了一个好法子,在睡觉前互点对方睡穴,三个时辰内,就算天打雷劈都不会醒。后来又觉得点穴伤身,改喝迷魂药了。
“我宁愿天天做饭烧洗澡水也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们搬走吧。”才没几天夜眠眠就受不了啦,日日晨昏颠倒,想睡还得喝迷魂药,导致她精神萎靡无法专心练功。
“好!你说的,做饭烧洗澡水你来,那我们马上就搬。”辛容若不承认自己失策,还嘴硬拿乔,其实他就等她说这句话了。
“我做就我做。”如果不是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夜眠眠早就跑了。
“好,今晚收拾一下明早走。”辛容若打着呵欠,点穴喝迷魂药虽可让人人事不知,但绝不是愉快的睡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是人之天性,硬要违拗自然法则会有报应的,他现在才知道。
夜眠眠见他神色委顿,硬拉着他上酒楼吃饭。想睡门都没有,这段日子她受够了活罪,也不能让他好过。
“撑着,不准睡。”她用手指捏着他的眼皮,让他不能合眼,拖着他像拖死狗一样拖出门,可怜的辛容若渴睡到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离天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夜眠眠想尽一切办法阻挠辛容若睡觉。她还找了两个晾衣夹扬言要把他的眼皮夹起来。辛容若火大想跟她打一架,终因精神不济打消念头,趁她闹腾够了小眯一下。
天终于黑了,饱受煎熬的辛容若终于可以合眼。当他迫不及待奔向高床软枕时,夜眠眠还伸脚绊了他一跤,恰好跌到床上。他一沾床立刻失去意识进入梦乡,天塌下来也不管了。
“猪!”夜眠眠唾弃一声,打着呵欠到另一间房睡了。连日的疲累让她体力透支,再不喜欢睡觉也得睡,可见睡眠对人是多么重要了。
好梦正酣时,夜眠眠被人粗鲁地摇醒,一张眼,就看到辛容若面色惨淡神情狼狈的一张脸。她还没张口骂人,他就一番抢白。
“你这个女人对我施了什么妖法?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要闹了,我要睡。”她揉揉眼睛,意识越来越模糊。
“你给我说清楚。”辛容若也学她白天那样,把她的眼皮扯起来,对着朦胧的眼珠吼。
“你有病!我好好睡觉,谁不让你睡了?”她的火气上来了。
“我一直梦到一个人在我脑袋里喋喋不休,他说他是什么睡教祖师爷。肯定是你施了妖法让我睡不安稳,你这个女人真恶毒。”
耶,夜眠眠听到睡教祖师爷几个字,眼皮一跳,神志迅速回笼,抓着他的衣襟急切追问道:“你梦到祖师爷了?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辛容若大半夜都在做噩梦,之所以说是噩梦,是因为梦中出现一个自称是睡教祖师爷的老头,一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自说自话。真实得跟现实一样。可他明明在睡觉,明明在做梦。最诡异的是他醒来还清楚记得梦中老头的长相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几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他以为是夜眠眠对他施了什么睡教妖法,故意恶整他,气愤之下才摇醒她问个究竟。
“快告诉我啊。”夜眠眠精神亢奋,瞌睡虫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
“那个人念了一堆口诀,很像练武的法门。”辛容若说。
“呀,就是了。没想到你是本教的希望之星,教主万岁,祖师爷万岁!”夜眠眠举手欢呼。
她神志不清了吧,辛容若瞟了她一眼,退后一步仔细观察。
“教主说过,能让祖师爷托梦之人就是本教的希望之星,你就是那个人。”夜眠眠把手握在胸前,一脸崇拜地仰视他。
“我梦见那个人不是你施的妖法?”他再次问她。
“当然不是,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夜眠眠双眼发亮,“没想到祖师爷选中的人是你,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如果不是冥冥之中注定,茫茫人海她怎么能遇见他。他们相识,就是为了让她将睡教的希望之星带回来。天呐,夜眠眠感到无比荣幸,也不由对辛容若刮目相看。
夜深沉,月当空,树林中又一栋小木屋,门扉紧闭,窗户半掩,隐约可见屋内的床榻上卧着一人。
床榻边有一团白影在晃动,一下向左移,一下向右移,衣带与床榻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丝毫不影响床榻上人的睡眠。
酣睡之人嘟哝一身,翻了个身,突然像诈尸一样弹起来。床榻边的白影随之受惊,如狗咬屁股一般跳起来。
“夜眠眠,你给我滚出去!”辛容若暴怒万分。
“快快快,祖师爷说了什么?”夜眠眠无视他的怒火,捏紧小拳头在床榻上捶了几下,好像一只快乐的小麻雀。
“没有梦到。”辛容若拉过被子蒙头躺下,滚到床榻里面睡,免得再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哎呀。”夜眠眠垮下脸,失望叹气,半个身子挂在床榻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为了在第一时间聆听祖师爷的训示,她可是牺牲了睡眠守在床边,只为了等辛容若醒来能及时追问,结果半夜下来毫无所获。她决定今晚放弃了,先爬上床睡一觉再说。
那天夜里的前半夜,辛容若一共被惊醒两次。第一次是翻身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以为是耗子,其实是夜眠眠的头发。第二次还是翻身摸到一团凉冰冰滑腻腻的东西,他以为是蛇,其实是夜眠眠的小手。后半夜因为惊扰他的人熬不过睡了,才得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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