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楼兰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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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我的心在波涛之间游走

在等待与回顾之间游走

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无论是怎样的诱饵怎样的幻象

因你而生的一切苦果我都要亲尝

——(台)席慕蓉《苦果》

尸体是在御苑里发现的。

除了赫连复本人外,还有随行侍从三十八人,无一活口。

直接杀死赫连复的凶器是一柄短剑,透胸而入,直没至柄,而他清秀俊朗的容颜也毁得不成人形。

赫连岳紧紧抱住弟弟僵冷的尸体,深邃的黑眸子里满是茫然的痛,整颗心宛若失了凭依般空空荡荡的。

复弟死了!

他即使闭上眼,也有锥心刻骨的痛在心底翻涌。

怎么可能呢?

他已习惯了有复弟在的日子啊!

复弟的存在,对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复弟一直像个天生的领导者,指引着他该做的事、该说的话,甚至该走的路……他的生命本就是为了复而存在的。如果没有复,他二十四年的生命是一片空白。

他已习惯了一切照复的吩咐去做,从记事时起。复弟一直像个尊贵的、颐指气使的天生王者,他一直在复的领导下活着……

他的心因失去领导者而茫然失措了。他只是宛若梦游般紧紧拥着弟弟僵冷的身体,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会做。

低着头,他却流不下泪。再没有那个对他发号施令的人了。他连流泪也无法独自下决定。他只是茫然地坐在地上,黯淡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聚集在前方某个虚空的焦点上。

赫连盛疼惜地站在侄儿身后,老泪纵横却无法开口。

两个侄儿,一个死了,一个“呆”了。他束手无策。在异样的沉默中,他侧过头去,看着身畔的申屠兰。

她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秀美的颜容望去一片苍白,毫无血色。她本有一双宜喜宜嗔,灵动有神的眼睛。然而,此刻,她的明眸却失去了神采,那双眸子里仿若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烟雾,若有若无宛若远山的晨曦。但是,她并没有流泪,一滴泪也没有流。她以一种平静得接近于无情的态度换了孝服,指挥宫中侍卫准备丧礼的一应事宜。

只有赫连岳却对一切恍若未闻,仍抱着弟弟的尸体在发呆,使得尸体迟迟无法入殓。

赫连盛咳嗽一声,上前一步,想劝说侄儿,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迟疑着,迟迟无法开口。

申屠兰沉默了半晌,突然上前一步,淡淡地唤道:“岳王兄。”

沉浸在黑暗无光的内心冥想中,赫连岳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但他太累了,太倦了,心痛得不想理会任何事情。他下意识把弟弟的尸体抱得更紧,意识沉入更深的心海中。

“岳王兄!”

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但仍然十分平和冷静,赫连岳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他模模糊糊地在记忆中搜寻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他很亲近的人……

“岳王兄?”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度唤他,还伴随了一声幽幽的叹息……是兰,申屠兰表妹!他心底在警醒,终于从深深的黑暗心湖中挣扎着浮起,睁开了眼……

他惊惶茫然的眼眸宛如孩童般稚真和无助,赫连盛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岳王兄,”申屠兰已是第四次唤他的名字,她清冷绝美的颜容苍白如纸,平静得近乎恐怖,“请你节哀。王毕竟已经去世了,你再悲痛也无济于事。希望你振作起来,处理正事。”

“正事?什么正事?”他睁着茫然的眼,仍然有深深的惆怅和迷惘。

申屠兰深深地望着他,温柔的眼波一直望进他的心底里去,她一字一顿地说:“王既然去世了,你就是惟一的继承人——换句话说,你就是楼兰的国王了!上下国事,全要靠你来处理!”

“国王?”他喃喃地无意识地重复着,忽然慌乱起来,“我怎么能当国王?复他才是啊,复他才是天生的王,天生的领导人啊!”

“请你认清现实!”申屠兰踏前一步,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仿佛要看透他怯弱茫然的心,“复他已经死了!你要振作起来,处理他的后事,还有楼兰的国事,也等着你去处理!”

赫连岳抬起头来,空茫的眼神终于看清了周围。他又低下头去,看着怀中弟弟僵冷的尸体,深邃的黑眸子中又掠过一丝痛楚。

“准备葬礼,入殓!”他挥手吩咐,亲手把弟弟的尸体放进棺木。

在深邃得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赫连岳挥手摒退了欲为他掌灯的侍从,踉踉跄跄地进入了卧房。

当门一关闭,卧室里的微弱光线也全部断绝,只有一片浑沌幽深的黑暗,就像他孤寂无光的内心世界,足以使人窒息。

白天,经过申屠兰的当头棒喝后,他终于清醒地认知了复的逝去,以一种接近冷酷的冷静处理了一应后事。然而,在黑夜里,在独自一人的静默里,他袒露了他脆弱无依、宛若稚儿的心,终于垂头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中。

他没有点灯,把自己独自一人留在无边的黑暗中,恍惚中神思已逐渐飞向天外。

想起幼年的复、少年的复、青年的复……他那么倜傥潇洒,卓尔不群,惊才绝艳,指挥若定……

然而,复含笑的儒雅面庞忽然在眼前裂开,鲜红的血泉涌而出,喷溅了满地,那张碎裂的脸浸在血泊中,还在笑着,然而显得那么诡异可怖!

他痛苦地大吼一声,满头冷汗地抬起脸来,睁开眼。

黑暗中竟有一双清亮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从亘古时就已经这样看着他了,并且会看着他直到天地都毁灭才止。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面,蕴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温柔怜惜、痴心爱慕之情。他仍神志恍惚,直勾勾地瞪着那双眼,问:“谁?”

没有回答。

黑暗中缓缓伸出一双手,无比温柔地拥住他的颈项,一个仿佛来自天际般遥远然而又似曾相识的梦呓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是一个少女的嗓音。她的声音柔美而模糊,像是初春里远山木叶的淡淡清香,萦绕在他的心上。

没有听清她说些什么,但,奇异地,他却平静了下来。再次安心地闭上双眼,他的泪竟潸然而下。

怎样珍贵的泪啊!赫连岳二十四年的生命中,何曾流过泪啊!即使再苦再痛,连父亲猝死,坚强的岳也没流过泪啊!

黑暗中的少女痴痴地凝视着他,手仍温柔地环绕他的颈,再开口却已哽咽难言。她,是瑶里千珠!

听到母亲传来的消息,他们已成功地假他人之手除去赫连复,赫连岳登上王位已指日可待。她欢喜地匆忙赶来,悄悄潜入义王府,想向赫连岳“讨功”,然而……

见到他的脆弱和痛苦,她的心痛得更厉害。她本该想到这样的情况的。如果他是为权势不择手段,利欲熏心、野心勃勃,为弟弟的死拍手称庆的人,那么,那一日,在河边,他就不会放开她了吧?

她早该知道的啊!

她早该知道自己爱上的是这样的人啊!

他外冷内热,貌似孤傲冷酷,实则脆弱多情。对弟弟再三的利用,他不仅不记仇反而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他就是这样的死心眼和固执。

她爱上的,本就是这样的他啊!她又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功名利禄就能打动他孤僻的心?

看着仍在恍惚梦魇中的他,看着他俊逸脸庞上晶莹的泪,她的心被疼惜和爱慕交织的柔情溢满。

他含泪恍惚昏睡的脸仿佛稚真的孩子。

不忍心他流泪啊!不忍心他受伤啊!

她的心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激烈柔情溢满。她猛然抱紧了双臂,用纤巧的手臂紧紧环住他,唇凑近他的眼睑,轻轻吻去他每一滴泪……

“别哭,别、别哭……”她梦呓般地轻喃,不知不觉间,泪,已潸然而下。

被一种激烈执著的柔情掌控着,她哽咽着更凑近他,吻上他的眼睑,他的眉角,他的唇,他的颊……

“请别哭……”声音在哽咽低泣中含糊不清,她的泪也流下来,和他的混杂在一起,“我早就爱上了你了啊……”

唇凑在他的耳畔,把满腔柔情倾吐在他的梦里,同时洒落的,还有她清澈的泪滴:“我爱你啊……要是你哭了,我、我……”

哽咽难语,她含着泪痴痴地凝望着他,如水的眼波中有化不开的深情眷恋和忧伤。

已经太迟了!错已经铸成,再难挽回。

她的心底感到彻骨的寒冷。我,我杀了你最亲近的弟弟……最亲近的……虽非我亲手,却是我一句话造成……你,一旦知道,一定会恨我入骨吧?!

然而,我却如此爱你,爱得太深已无力自拔,只有企望你的爱解开我心上的魔咒。然而……

她再次低下头,看向他倦怠的睡脸。

真傻啊!她又责备起他来。为什么为那种人伤心呢?他只是在利用你呀!他极尽能事,把你哄得服服帖帖,只是为了利用你为他效力而已啊。

小时候,他做的坏事让你去挨罚;长大了,他处处夺走你宝贵的东西,小到一册书一块玉饰,大到申屠兰——你初恋的人;然后,他还让你为他出生入死、攻城略地……

他给过你什么?你却这样死心塌地地对他,惟命是从,忠心耿耿。

“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她痛苦地在心底倾吐出无言的告白。凝视他憔悴的颜容,她并不后悔。她不会后悔的。

与其让他再为一个诡计多端、只会利用他的赫连复盲从愚忠,不如快刀斩乱麻,除掉罪魁祸首,让他迟痛不如早痛!

是啊!她明明不后悔,明明在说出“杀他”之前就已明白这一点。可是,为什么她的泪还是像远山上的清泉那样涌了出来呢?

她轻轻放开他,任他在黑暗中沉睡,心一狠,她跳出了窗,窈窕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然而,她却没有看到——

西厢的窗帘后,有一双冰冷的恶毒的明亮眼眸一直盯着她。苍白的脸上,那双黑眸子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感觉身体在奇冷奇热的痛苦中挣扎,复血污可怖的容颜在眼前一次次碎裂成片,每一次都让他的心受一次痛苦的煎熬,他呻吟,他狂吼,然而黑暗就像一个冰冷而无涯的牢笼,紧紧束缚住他,他无路可逃……

正在他痛苦得整个人都要炸裂时,几滴清冷的水珠滴在他滚烫的颊上,一双比春风更温柔的手臂轻轻环抱着他,少女潮湿而柔软的唇轻柔地印在他的额上、颊上、唇上,让他那急促而狂乱的热意渐渐冷却下去。

他渐渐清醒,感觉到那真实的存在,于是努力睁开眼睛,想去看她是谁。然而,她不见了。黑暗的室内一片黯淡,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的存在。

然而,颊上还有那轻柔的触感,唇齿边还有她芳醇的清香。触手摸去,颊上一片泪渍,他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立起身来,他走过去,推开门,眼前一亮。

申屠兰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俏立门畔。她飘摇的长发漆黑如缎,幽深的眸子里满是哀愁,绝美的颜容清冷憔悴。她凭栏而立,仿佛弱不禁衣,衣袂扬飞,飘飘然如欲乘风而去,娇弱的身躯竟在轻轻颤抖。

望着她这般模样,一股压抑了很久的柔情仿佛在刹那间爆发,赫连岳忽然跨上一步,紧紧地拥住她。

是啊!复,这个在他俩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的逝去,在他人来讲可能无法理解,但她一定了解他心底的痛吧!正如她自已,一定也有难言的深深的痛吧!

“岳大哥!”少女冰冷的清叱霎那间穿入耳中,他悚然一惊。

回过头去,他就看见了阎纹丽苍白的脸。少女因愤怒而脸色煞白,冰冷的眼神宛如黑得深不见底的深渊,上齿紧咬的唇已渗出艳红的血渍。

他惊觉这目光的可怕,放开了拥着申屠兰的手,转首看着她。

阎纹丽冷冷地笑着,童稚可爱的脸忽然变得那么阴冷,令人难以置信。

申屠兰看着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渴求赫连岳的保护。

“什么事?”赫连岳也为这变化所惊诧,语音也变得干涩而无力。

阎纹丽回眸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在府门外看到尧熬尔族的小郡主瑶里千珠,卫兵叫她停下她反而打伤卫兵逃走了……也就是说,她可能就是杀死复王兄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