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讨厌的冰山二
“这款名为《盘古再现》的游戏已经完成最后的设计，预计下周推出市场。”早晨的例行会议上，公司的软件设计师Leon向范哲做汇报。
这间“风城”软件开发公司，是范哲和好友梁汉城合伙所开。由于梁汉城对于游戏、软件一窍不通，所以出资之外，只是挂个名。除了出席必要的股东会议，加上偶尔良心发现过问并了解一下公司的运作情况，其他时间就是逍遥地等着年底分红。
而范哲全权负责了软件的设计、开发、销售以及售后服务等具体事项。
“OK！继续。”范哲看着打开的幻灯片，等着Leon讲解。
“游戏以上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以后为背景，以神农、蚩尤、轩辕三个氏族为主线而延伸出的一连串故事，以统一三界为终极目标……”Leon的讲解随着幻灯片的不断变换将这款即将面世的新游戏完整呈现。
“很好。还有没有补充？”
“宣传方面，我建议走平民化路线。例如，我们可以选择一家网吧，找当红明星做游戏里NPC的装扮，在当天采取免费发放点卡以及五折购买光碟的优惠方式吸引玩家参与到游戏……”宣传部的周文正说道。
“Good！交代下去，下周游戏推出后选定繁华地段的三间网吧实行内测。”范哲当机立断，做下了决定。这款游戏耗时两年零三个月，花费了很多的心血，希望一经推出便可以吸引大批的玩家。
“还有没有谁要补充？”他环视在座的几位IT界的精英，见大家都摇头，“OK，明星方面由公关部跟进，内测方案由策划部联同宣传部继续，散会！”
说完率先走出会议室，雷厉风行的作风展露无遗。
秘书Susan紧随其后，快速迈着小碎步，尽量在追上他步伐的同时保持体态的优美：“总经理，这是你要的会议记录。”
范哲没有停下步伐，接过会议记录随意翻了翻：“很好。”
“多谢总经理。午饭时间，带盒饭回来给你？”
“不用。”停住准备进办公室的脚步，想了想又说道：“轩尼诗道有间咖啡馆，那里的咖啡不错，店名好像叫……『一杯咖啡』，外带一份给我。”
“好的。”Susan爱慕地看着他走进办公室，直到门关上才收回眼光。她这个老板，酷爱蓝山咖啡。工作忙起来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但绝对不能没有烟和蓝山。而且，他卯起劲来工作的样子，真是帅极了！
轻啜一口咖啡，身体向后靠在舒适的皮椅里，范哲微微叹气。
蓝山咖啡有着所有好咖啡的特点，但是这种咖啡产量极小，价格昂贵无比，所以市面上的蓝山咖啡多以味道相似的咖啡来调剂。
但是『一杯咖啡』不同，它们的蓝山咖啡很纯正，而且是以单品饮用，口味浓郁，香醇，苦、酸、甘三味搭配完美，让他喝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蓝山……还记得那座位于牙买加，被加勒比海环抱的小山，每当太阳直射蔚蓝色的海水时，海水的颜色和阳光一起反射到山顶，发出璀璨的蓝色光芒。或许，也只有那样美丽的地方，才能产出蓝山这样口味独特的咖啡，可是，那个美丽的地方，却终结了他唯一的爱情……
不想！不要去想，不能再去想！回忆……既然太痛，何不干脆点把过去埋葬？说好了，要忘记。如果不能真正做到，那么，就假装忘记吧。
可是，被回忆涂抹上一层灰暗的心情，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工作。开着车游荡在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心里却是可怕的死寂沉沉。
从紫珊离开以后，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熟悉的过去勾痛了记忆的神经。
像行尸走肉，活着，就只是活着。时间流逝与否，心情是否快乐已经不再有意义。活着，只是因为他曾经的承诺。
直到梁汉城将他从自己封闭的空间里揪出来，骂他、吼他、甚至殴打他。然后，他醒了。人，醒了。心，却仍然埋葬在蓝山那个美丽但痛苦的地方。
时间飞逝，痛不再明显，心却已然苍老。这些年来，不断有女人前赴后继，他曾经来者不拒，活得堕落。如果把那一年内爬上他床的女人集中起来，可以从湾仔直接排到中环！
仍然是梁汉城，提议与他合组公司，跻身IT业，让他学以致用。他才又开始活得像个真正的人。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也……恋爱。如果男女住在一起，就叫恋爱的话。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婚姻。他的心仍然飘荡在牙买加那个小山上，遗落在加勒比海里。婚姻圣洁而庄严，他不想玷污了它。
何况，除了紫珊，从没有想过让任何人冠上“范太太”的称呼。所以，柯雅欣提出结婚才会那样触怒了他。
他知道，这样对柯雅欣并不公平。可是，他也是无辜的，他倾全部心力去爱，却换来这样的结局，这个世界，哪里有公平？
说好不想，却让回忆缠了满身满心……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到『一杯咖啡』，点上一杯蓝山咖啡，变成了他工作之余的习惯。
这里的蓝山咖啡味道调和，有着浓郁的香醇口感，风味、香味、浓度、酸辣度都很平均，甘苦而醇厚。相较于市面上那些替代品，『一杯咖啡』的蓝山纯正地道。
端起咖啡杯，浅啜一口，随即对预期外的味道皱起了眉头，伸手招来侍应生：“小姐，我要的是蓝山！蓝山OK？蓝山和摩卡都搞不清楚，还敢煮咖啡！”
“对不起，我搞错了，换给你就是了，但是请不要质疑我的手艺！”
“那请问，怎么可能会把蓝山和摩卡搞错？这两个根本是不同口味不同种类的咖啡好吗？”
“拜托！听错可以不可以啊？要知道，这里的顾客都嘛冲着我的手艺来的！”哼哼，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吧？
“顾客？在哪里？”范哲故意浏览四周，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
“你——”安晴美气得跳脚，“这个时间没什么人而已，平时你想找座位，难喽。”
“喔——”长长的拖音，摆明了不信。
被他轻蔑的口气彻底激怒，安晴美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你什么意思啊你？”一副不吵出个输赢绝不罢休的架势。
他心情莫名变得很好，范哲斜睨一眼吧台后面正努力和电脑奋战的老板娘，笑意漾在嘴角，闲闲地扯出：“老板娘，贵店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吗？”
忙得天昏地暗的老板娘抽空抬起头来，看向他这边，立刻明白了。叉着腰走过来，冲着安晴美喊道：“要死了你，居然和客人吵架！”转向范哲时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先生对不起，请问要点什么？”
“蓝山，可是这位小姐，端来的是摩卡。”
“对不起对不起，立刻给你换。”伸手拍安晴美：“还不快去煮！”
看着她被老板娘有力的巴掌拍得身体颤巍巍，然后屈服于淫威，呃，不，是权威之下不得不去再煮一杯，可是心里又气鼓鼓的不爽，臭着一张脸的样子，呵呵，真是有趣。
安晴美心里呕得要死，可是又不得发作，只好速速煮好，把咖啡往桌上一放：“蓝山！”
转身正要离开，范哲的声音凉凉地响起：“你先喝一口。”
吓！难道她还会下毒不成？小人之心！气闷地端起咖啡杯，也不管会不会烫伤，三两口解决掉，还把空杯子在他眼前狠狠地晃。
啪一声，天外飞来一掌，是老板娘的无影手。痛！痛的她眼泪都差点要飙。
“是怎样？抢客人的咖啡喝？去！再煮一杯。”
这个死男人！臭男人！安晴美一边煮咖啡，一边磨牙，在心里恨恨地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其实是逗她而已，不认为她真的有胆下毒。可是这个女人，还真是笨，激将法随随便便就激到了她。
看她现在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模样，他阴暗的心，莫名开始放晴。
“我回来了——”安晴美有气无力地将自己抛在床上。
忙了一天不算，还被那个小人给整了一计，害她被老板娘骂到臭头，罚她打扫完锁好门才准离开。
……
“回来啦？肚子饿了吧？洗手开饭喽。”
“好——”
郑丽蓉听到女儿无力的声音，不免心生疑惑。推开房门，看到她仍然懒懒地躺着，走过去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美美，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不开心啊，今天遇到个麻烦的客人。”然后滔滔不绝的讲起了之前的恩恩怨怨，顺便再把他全家问候了一遍。
“傻丫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女儿这么讲道理的嘛。”
安晴美看着郑丽蓉，眼睛红红的。郑丽蓉并不是她的生母，在她三岁那年嫁给她爸爸，虽然后来又生了小弟，但是对于她，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疼爱。她对生母没有印象，所有关于妈妈的定义，全部来自于郑丽蓉。
后来十一岁，爸爸过世，生活实在太苦，可是，母爱没有淡去。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家庭一再破碎，亲人一再离去，没有让她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也没有让她成为问题少女。相反，她有着健康的心态，快乐的生活，这个半路家庭和全天下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和乐融融。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妈妈这么伟大！”偎进郑丽蓉的怀里，忍不住要撒娇。
“好了好了，不要不开心了。”
“嗯！妈，你最近还有没有头痛？要不要帮你指压？”头疼是顽疾，很难除治，为了缓解妈妈的头疼，她特地去学了指压。
“很久都没有痛了呢。好了吃饭去。”
“好！”跳下床，拖着妈妈的手一起走出房间。
弟弟在等她们，拉着郑丽蓉在桌边坐下，嘴里喊着：“妈妈吃饭，耀祖吃饭！”一家三口围在桌边，其乐融融的吃饭。
“妈，给我钱。”小弟，今年刚上高中的安耀祖说道。
“怎么又要钱？昨天不是刚给了你？”
“昨天是书本费，明天要交学电脑的费用。”
“吃过饭给你。好了，吃饭吧。”
吃过晚饭，耀祖躲进房间里做功课。晴美和郑丽蓉在厨房整理善后。
“美美，耀祖最近开销很大，有空你帮我留意一下，我怕他学坏。”
“放心吧妈，耀祖本性并不坏，也许只是贪玩，我帮你留心他。”
“还好你懂事又顾家，我也对得起你爸爸在天之灵……”
“妈——”晴美从后面抱住她，用头顶她的头：“我会好好疼你，连爸爸的份一起……”
“傻丫头，妈妈只要你们幸福。”
母女俩静静拥抱，享受着亲密时刻。
……
全港最大最有名的极速网吧，此时除了游戏开发商，还聚集满了专程来试玩新游戏的玩家。
网吧内到处张贴着大型海报，并且请来当红明星孙萧雅穿着游戏内女娲的服装造型闪亮登场，在网吧内推广游戏。最先试玩的玩家可以获得优惠，包括派发点数卡，以半价购得游戏光碟，免费试玩等。
下午3点，宣传活动结束，范哲召开紧急会议。
“很多玩家说无聊，除了走来走去，不知道在玩些什么。”范哲眉头深锁，“最长时间大约玩了一刻钟，全场还没有一位玩家能够离开新手区。你们怎么说？”
“我们的游戏吸引力足够，只是闷了点。”Leon说道：“要很有耐心才可以玩下去。”
“收回来的问卷调查，只有两成客户说会去买这个游戏。”宣传部Sam说道。
“究竟问题出在哪？”
“我觉得应该加大宣传力度……”
“但，第一波宣传不成功，我宁愿把预算放在第二波，配合改版，推出市场更划算。”范哲当机立断，“第一波宣传暂停，改版后再展开第二波宣传……”
晚上9点，一群人还在会议室里，讨论着如何改版，以及改版后如何宣传。
“我提议，进入新手区后，只要提升两级，就可以挑战十大任务，成功后就可以离开新手区，开始真正的冒险。”Leon推推眼镜，看着范哲。
“离开新手区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可能会使玩家丧失兴趣，赶跑玩家。”
不同的意见不断地提出，被否定，再提出，再被否定。
范哲揉揉眉心，眼眉间全是疲惫。“今天就到这里，明天一早开早会，将你们的Idea一一呈报。”
他开着车四处游逛，很累，却并不想睡。
不知不觉，又来到『一杯咖啡』。这个时间客人很多，三三两两的情侣、朋友坐在一起喝咖啡聊天。
范哲来到一处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点一杯蓝山，脑袋仍在思索着游戏内测遇到的种种问题。
“你……你、你、你不是……”
范哲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孩指着自己，结巴的语气彰显出他的兴奋。
他啜一口咖啡，漫不经心地挑挑眉表达疑问。
“你是《盘古再现》的老板对不对？下午试玩的时候我也在，我有看到你耶！”男孩兴奋地说。
范哲微点头：“下午你有玩游戏吗？”
见男孩忙不迭的点头，继续问道：“觉得如何？”
大老板居然会询问他这个小人物的意见耶！男孩心里轻飘飘，不请自坐：“其实我觉得这游戏难度真的很高，虽然很有挑战性，但因为难度太高所以可能会令玩家没心情再玩下去。”说完停下来，偷眼看他的反应。
他并没有生气，平静无波但明显很认真在听，这给了男孩极大的勇气，继续说道：“其实玩游戏的人很简单的，只希望能得到最高分数，或是打败怪兽，早点过关，享受得到胜利的过程。但如果难度太高的话，他会觉得是游戏在玩他，而不是他玩游戏……”
呼……说了这么大一堆，其实这是他下午试玩《盘古再现》的时候就有的想法，难度高固然吸引，可是，玩游戏要的就是胜利的快感，如果玩来玩去怎么都赢不了，那么还有谁有兴趣继续玩下去？
看不出这男孩，傻愣愣的，居然还有这样独到的见解。“你的意见很好。我姓范，这是我的名片，可否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等游戏改版后，我想请你第一个试玩。”
“真的吗？哇——”金光闪闪的名片刚拿到手，话音未落，耳朵即被人狠狠扯住，回头一看，脸立刻耷拉下来：“大姐！很痛耶！”
“痛？！知道痛哦？就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有听没有懂吗？”安晴美气呼呼地。
这个小弟，单纯得要命，对谁都很热心。这样虽然很好，可是也很容易受骗啊。尤其、尤其是那个冷血无情，对女朋友不肯负责的臭男人！
“范先生又不是陌生人……”人家可是大公司的老板耶，怎么可能会骗他？
“你又知道？！你跟这家伙很熟吗？在哪里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这位小姐，敝姓范，全名范哲，不叫‘这家伙’。我和令弟在网吧相识……”没有看到安耀祖在一旁拼命使眼色，不小心泄了他的底，引起了晴美的大爆发。
“网吧？！你居然又给我去网吧！你、你……”不管顾客频频侧目，安晴美气炸了，伸手揪住耀祖的耳朵：“你给我过来！”说完拖他到后面的休息间处理去了。
“老妈会同意你晚上来这里做工读生，是觉得我可以看住你，谁知道你居然又跑去网吧玩！你争气点好不好啊？高一的课程很重要，基础没有打好，后面会很难追……”
“姐——我没有不好好念书啊，中午放学后，朋友说网吧推出新游戏免费试玩，我们才去看看的嘛，又没有跷课。”
“我不管，总之你以后——不、准、去、网、吧！听到没有？还有，那个姓范的，你跟他很熟哦？毫无戒心和别人说说笑笑，给人卖了都不知道。”
“怎么会？范老板就是下午那个游戏的开发商，大老板耶，需要骗我吗？”
“哼！那家伙，一看脑袋里就全是坏水，总之你给我离他远远地，听到没？”
这能看得出来哦？莫非大姐会透视？唉，不管怎样，还是不要再继续听她的碎碎念吧。连连点头，很努力才装出一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使得安晴美满意地收了声，到前面忙去了。
等到大姐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安耀祖才拿出刚才一直藏在口袋里范哲的名片，小心翼翼地抚平刚刚不小心弄皱的地方，才又安放回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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