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易疏修长的剪影裁剪得愈发动人,也将他本就清冷的神情衬得更加霜冷。
见了在檐下翘首以盼的周念昔,易疏脚步微顿,略一颔首,随即神色不变地擦着她的肩膀进了屋。
周念昔满面抑制不住的喜色,在原地径自回味了刹那,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只一眼她就发觉厅内的气氛很古怪,仿佛有什么让人头疼得不得了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忙识趣地道:“我去歇息了。”
虽然她留宿的行为也算死缠烂打,但除此之外,她不想招致他们更多恶感。
冯盈勉强对她一点头,然后急不可耐地将目光钉死在易疏手握的东西上。
周念昔心头一跳,在离去前悄然回头,不解至极地发现那仅仅是一封被揉了又揉的鲜红信纸。
客厅内,除了易宛秋,常驻易家大宅的人都在。他们围坐于茶几前,神情嫌恶又无奈地看着那张玫瑰色的情书。
“我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你,我永恒的爱。”
念出了这句简短的话,冯盈眼底的神色比易疏还要冰冷,缓缓将目光转到了一脸无辜的阿侯身上。
每天看到易宛秋次数最多的人,又对她能产生爱情的,只有整天待在易氏老宅的阿侯。
阿侯被众人都看来的架势唬了一跳,又不由自主地觉出几分好玩来,嬉笑着回应:“你们不会以为我是那个余禹吧?”说着,他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脸颊,使它变得奇形怪状,阴森森而又形象地道:“我做了整容手术,千方百计地潜伏到这里来,只为了能够每天看易小姐一眼。”
没有人笑得出来。
易疏冷厉似刀锋的视线在阿侯的面上轻轻刮过,激起他一阵恐惧地战栗。
“我看过阿侯的推荐信,没有问题。”
这句话极大地安慰了冯盈,她将锐利的视线从阿侯汗颜的表情上移开,挺直的背脊微弯,喃喃道:“莫非这是余禹的疑兵之计?”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刘嫂往前倾了倾身子,仔细看着纸上的笔迹,疑惑地问:“少爷会不会想错了?这不一定是给小姐的情书呀——今晚来的客人这么多,谁知道是不是其中一位写给他的情-人,然后不小心落下了?毕竟,人的笔迹……也有相似的。”
刘伯转头,提醒道:“你看这一成不变的信纸风格,还有这两个字。”用指甲在“的”字和“着”字下分别划出一道深痕,“这一撇,这一横,别人模仿不来。”
虽然他是今年才来这座老宅,但为了提供更好的保护,也被普及过一些“常识须知”。易疏一颔首,补充道:“这是我在‘老地方’捡到的。”
老地方是指后院中的一棵椿树。当初余禹为了追求易宛秋,每天风雨无阻地在椿树主干上黏一封肉麻到极致的情书。直到忍无可忍的冯盈雇了一批人来回巡逻,才将这个人疯狂的行为堪堪止住。之后,他改在易宛秋每天放学的路上拦截她,搞得易宛秋对上学一事也有了心理阴影,最后干脆不去了。
“也就是说,今晚余禹偷偷溜过来了?或者,他就是那些客人中的一个?”
冯盈语气飘忽地道。从表情来看,看不出她更希望是第一个可能,还是第二个。
“如果他是某个客人,那也太……”
刘嫂词穷地搜刮着脑海内的形容词,然后茫然地看着大家问:“当初他不是放弃了吗?”
那么穷追猛打地,都一声不吭地放弃了。不应该忽然就卷土重来呀。
易疏看向冯盈,过去他每年只在这里住一个星期,不清楚具体内情。
冯盈的视线微微漂移了一瞬,冷漠道:“我向他的导师反应了情况,然后他的导师给他争取了一个外国深造的名额。”
“我的妈呀,”刘嫂闻言脸色一白,“所以他现在是升级版的小怪兽?”
她都知道,就怕**有文化,怎么看起来这么精明的夫人就不明白呢?
“我那时只想着破财免灾,毕竟,又不能真把他怎么样……”
微怒地嘀咕着,冯盈拍板定论,“我去请一队国际雇佣兵来坐镇!我就不信了,他这回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易疏缓缓起身,神色疏懒地抛下一句话:“我去查余禹的信息。”
于是,意见达成一致。
从那晚以后,易宛秋过得就是幽禁般的生活,比豌豆公主更娇贵——事事有人操劳,只需她动动口或者勾勾手指,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更可怜——不许踏出这栋房子一步,后院也不可以!
第一天,她忍了。
第二天,她还是忍了。
……
第七天,她蔫了。
看也不看其他人的面色,易宛秋冷哼一声,将碗重重一放,震得桌上一阵“哗啦”声。
“不吃了?”
刘嫂有些迟疑地问,目光放在她没动几口的米饭堆上。
“气饱了。”
说着,她拉长了一张脸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含怨地扫射向神色从容的冯盈。
冯盈视若无睹听若未闻地对那些面面相觑的雇佣兵道:“辛苦你们了,还请随意。”
脸上有一道深褐色伤疤的雇佣兵头领代众人应了一声:“应该的。”
说完,他们都极为淡定地抢着饭菜,下箸如飞、气势凶猛,丝毫没有被易宛秋怨念的表情影响食欲——在做任务的过程中他们见多了这类娇气的大小姐,见怪不怪矣。
由于并没有直面那封情书,在易宛秋看来,这次针对她的保护行动与草木皆兵无异。就在四天前,孟白马还上门通知他们,说是与狙击手一路的老人身份已经调查出来了——被易氏吞并的一家小公司的老板。此次谋杀纯属走投无路下的报复,因为他的女儿和他断绝了关系,不愿意奉养他,又因为谋杀易疏、易琛的价钱过高,他才定下了易宛秋和易珠这两个目标。没有被袭击迹象的易珠可能是因为刑拘的保护,巧之又巧地逃过了这一劫,为此,冯盈又果不其然地大怒了一场。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杀手的身份探秘过程也有了曙光,因为同时符合价格低廉、擅长狙击、爱杀雇主这三个条件的杀手确乎屈指可数。仅有三人。而这三人中现入了境的只有“雪狼”一人。
在确认了那位老人已经死透后,警察便放慢了追查“雪狼”的步调,因为灰色地带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雇主死亡的那一刻,交易立时中止。这也就代表着,若非有人再下一单,“雪狼”不会再有狙击易宛秋的行为。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想着,易宛秋不由又轻哼了一声。
“有一位自称易家主人的先生想进来。他领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没有携带武器,威胁程度极低。”
一个方头方脑的雇佣兵冲进门内,大声喊道。他负责示警,因为这会儿来的人身份不一般,所以弃了联络器,一路跑着来通报。
汇报完情况后,这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冯盈倏然阴沉的面色,又一脸茫然地看着不断朝他使眼色的队长。
易宛秋即刻振作了精神,不顾还想斟酌一番的冯盈,双眼微微发亮地对他道:“把他们带进来。”
善解人意的周念昔在第一天就回去了,秦妙又被困在学校,这无人作陪的一星期着实把她闷坏了。所以哪怕明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也想看一场可能会波及自身的热闹。
反正有雇佣兵把关,不会有肉身上的伤害。
至于精神上的伤害……哎呀,她正盼着呢。
“好。”
想着这也算雇主的要求,他拔腿就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将一行不速之客领了回来。
这三人,除了易琛,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壮烈模样。
同样对易泷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易宛秋睁圆了眼定定朝易珠被剪短至耳际的黑发望去,“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样子,真像一个假小子。不知像爱护珍宝一样爱护她那头长发的易珠在剪发时是不是心痛得都要哭了呢?
相比过去神色萎靡了几分的易珠还没就此发话,护女心切的易泷先出了声。
他冻着一******不变的晚娘脸,毫不顾忌有其他人在场,直接开炮:“你怎么教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知廉耻?”
冯盈一脸懒得理会的神情,平静至极地对雇佣兵首领道:“把他们赶出去。”
雇佣兵们齐身站起,没有回应以空洞的言语,而是直接用行动表示了他们的价值所在。
易宛秋如同观察珍奇动物一样细细观察着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三人的神色及动作:被一个大汉轻易架住的易泷没眼色地连连大叫:“你放手!反了你了!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易初阳唯一的儿子!什么?易初阳你都没听说过?就是那个……”
他也是最先被神情不耐又无语的雇佣兵送出去的。
而易珠的反应和他差不多,捂着胸口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尖叫:“你们别过来!当心我告你们性-骚-扰!啊……”
起先还有些犹豫的两个雇佣兵在经历了险些被挥巴掌后也硬下了心肠,毫不怜惜地扭着她的胳膊将她推送出去了。
易宛秋轻轻吐出口气,将捂着耳朵的手放下,好奇又谨慎地看向依然在与三个雇佣兵僵持的易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