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杜斯玲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她苍白着脸，头发凌乱，一身衣服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膝盖、手掌都有擦破的痕迹。
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悠闲地看着书。
看到找了一整晚的古桀，杜斯玲抓着他，问：“你跑去哪里了？我一整晚都没有找到你……”
“我、我一直都在家啊！”被抓住的古诺显然被吓了一大跳，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有些害怕地说着。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和她要找的人一模一样的脸，好半天终于失望地垂下头。原来是阿诺……她已经急到连古桀和古诺都分不出来了。
她忍住脑部传来的昏眩感，颤抖着问：“那阿桀呢？你有没有看到阿桀，他回来了吗？”
“没、没有。”古诺摇头，连忙扶着杜斯玲坐了下来。
“怎么办？他不见了，我把他弄丢了……”杜斯玲揪着自己的头发，伤心地哭了起来。
“玲玲，你别难过……”古诺说着，从来没见过杜斯玲的眼泪，他简直是三魂去了七魄。而她伤心的样子让古诺也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难过得好像要哭出来一般。他笨拙地将杜斯玲拥入怀中，轻轻地拍抚着。
杜斯玲埋入他的胸前，抓着他白色衬衫的衣襟，说：“怎么办？他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他……”古诺吞下一口口水，困难地说，“也许，他已经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该去的地方？他该去哪？曼特奥王国他已经不能回去了，这个世界还有别的地方是他的容身之处吗？说不定，他一离开宁园，亚历士的人就追上去了。他能去哪？为什么她明知道古桀面临着那么多危险还要去做那个选择？为什么她要将他赶走？
越想，她越觉得难过，更是哭得无法自抑。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完全不听她的解释，完全不在意她苦苦追逐的身影。就这样离开了，把她留在这里……
古诺被她哭得手足无措，慌乱地安慰说：“玲玲，你别哭了，还有我在，我会永远陪着你的，你别伤心了好吗？”
“不一样的，不一样……”杜斯玲摇着头，古诺是责任，而古桀已经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
他走了，只给她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那我现在就出去把他找回来！”古诺说，“我们把他找回来你就不难过了……”
这时，莫天浩伸着懒腰从楼上走了下来，看着餐厅里的这一幕，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招牌老鸨般的笑容，说：“哎哟，小两口还真是亲密啊，一大早就搂搂抱抱的！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可受不了这个刺激！
“咦，玲玲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谁欺负你了？”莫天浩走近才发现杜斯玲狼狈的样子，皱起了眉心疼地说着。他拿出小手绢想帮杜斯玲擦眼泪，却被古诺一掌挥开了。
莫天浩皱起了眉，疑惑地看着古诺。
古诺的目光在他看起来委屈实际上凌厉的眼神中闪烁了一下，然后嘟起嘴，说：“哼，都是莫叔把玲玲弄哭的！”
“怎么是我？明明就是你嘛！”
莫天浩的话看起来无意，那眼光却分明意有所指。他手掌轻轻地放在杜斯玲的发上，怜惜地叹息了一声。
杜斯玲的反应跟古诺一样，飞快地挥开了他的手。她从沙发里站起来，拳头握得死紧，关节处泛起青白色。盈满泪水的眼睛也不擦一下，就这样怒瞪着莫天浩，说：“莫叔凭什么来管我的事？凭什么要干涉我的生活？你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把我放着不管就好？你一定要把我的命运也操控了，一定要让我变得跟他们一样才满意是不是？”
“玲玲，你误会我了……”莫天浩苦笑着说，“我……”
“是你，是你害的！”杜斯玲哭得无法自已，扑到莫天浩面前，一拳又一拳地砸过去，说：“把他还给我，你把他还我……”
无视于她不停地打过来的拳头，莫天浩别有深意地看向古诺，而后者则看向悲伤的杜斯玲，眼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冒出一条条青筋。莫天浩相信，他的牙也一定咬得很紧，他……忍得很辛苦了吧？
莫天浩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揉着杜斯玲的头发，说：“莫叔一定会把他还给你的！”她以前就算再怎么难过，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只有这一刻，她哭得像个孩子。他忽然间觉得，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长到这么大了，他却没来得及参与她的成长。“好啦，别哭了！”莫天浩抓住她乱动的手，用手绢将她的眼泪擦干净。他捏了捏她红通通的鼻子，说：“你知不知道莫叔现在也很伤心啊，因为玲玲竟然以为我真是那种草菅人命的大坏蛋吗？还是只知道实验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科学怪人？”
他的话让其他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看着他，谁都没有开口，四只眼睛却不约而同地问着：难道你不是吗？
其中的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莫天浩跺脚，咬着小手绢，眼里开始闪烁泪花。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古桀已经消失了……杜斯玲难过地撇开头，还是不能原谅他就这样赶走了古桀！可是，她更不能原谅自己，如果她再多注意一下他的感受，也许他就不会走了……
他就那样不见了，她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空气中好像还残留着属于他的味道。可是，事实上他已经不见了。
她觉得这个天地间也只剩下了空白。
他仿佛只是她生命中一个擦身而过的过客，以后将再没有任何交集，心就仿佛要被撕成碎片一般，才刚刚被擦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好啦好啦……”莫天浩做出投降的动作，“我怕了你这个小泪人儿了，你是打算把所有眼泪一次流光吗？”
杜斯玲咬着唇，仍然不理他。
“这傻孩子。”莫天浩忽然又变得像个慈爱的长辈，变化的速度让人瞠目。他无奈地摇摇头，说：“玲玲你从小就很聪明，什么事都不用莫叔操心。可是你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无论是怎样的女孩在爱情面前总是会变笨的。莫叔怎么能放心把你交给别人？我只想让一个放心的人在你身边，爱你、照顾你。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多的是阴险狡诈的家伙，我不相信那些人。只有初生的婴儿那般纯洁的人才能相信，所以，莫叔把阿诺送到了你身边。可是，你居然浪费了莫叔的心血，不喜欢阿诺，喜欢那个在阴暗长大的王子！虽然这是在莫叔意料之外的事，但你已经动了心，莫叔也不能硬把你的心扭转过来啊！昨天晚上的事，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他对你的真心，看看他能不能保护好你。”
“怎、怎么是这样？”杜斯玲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的。”莫天浩耸耸肩，无奈地说：“但是结果让人失望，不是吗？他那么容易就放弃你了，连我都可以看出，你只是缓兵之计，他却转身就走了。他不值得你喜欢，这是我的结论。”
“莫叔，你错了，我根本不需要人保护！”杜斯玲大声地说着，泪水再次滑下眼眶。古桀是抱着多么大的伤痛离开的？他对她的决定有多么失望啊？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一个玩笑般的试探。她轻声地、绝望地低喃着：“你难道不知道你做了多残忍的事吗？”
他让他们两个都失去了紧紧抓在手中、视如生命的东西。
“我认为他更加残忍。”莫天浩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但是，你怎么会不需要保护呢？莫叔只是希望你别再总是保护别人，也找个人来保护你吧！如果他总是这么敏感，如果他永远学不会信任你，那么，像昨天这类事还是会发生的。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像昨天那样离开你，而你又会像现在这么伤心……”
他停了一会儿，深吸口气，说：“那么，莫叔觉得还是现在就分开比较好。”
站在旁边的古诺突然浑身一颤。
“不是的！”杜斯玲的声音不再那么坚定，她的身体微晃了晃，仍喃喃地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可以保护他们，也可以保护他……他的过去那么阴暗，我来不及去把他带出来，但是以后，我会让他彻底抛开过去！我可以给他爱，给他他想要的未来……”
莫天浩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她才是一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孩子啊！她小小的肩膀，却好像扛着全世界一样。
“不累吗？”他轻声地问着。
杜斯玲用脏兮兮的衣袖胡乱地抹去眼泪，像是为了证明她的坚强般，定定地看着莫天浩，说：“莫叔，你刚才说的，你会将他还给我。”
如果不是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她是不会这么说的，但是，莫叔真的能找到他吗？
莫天浩知道再说什么也已经没用了，叹息着拍拍她的肩膀，说：“看来，你还是决定要一个人扛下去。莫叔能为你做点什么呢？我帮他彻底摆脱那些曼特奥，好不好？阿诺他也不是你的责任，是莫叔的，莫叔不该把他丢给你。我会找到他，把他带回瑛岛好好照顾的，你也别再担心他了。”
“什么意思？”杜斯玲猛然抬起头。
“你要找的人就在你身边。”莫天浩微微一笑，轻松地说，“好啦，莫叔也看出来了，不该插手你们的事。我要走了，你有空要常常回瑛岛来看看莫叔哦！”
杜斯玲转头看着古诺，甚至忘了跟莫天浩告别。
屋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杜斯玲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而他那强装出来的单纯无辜早在莫天浩开口的时候就消失了，现在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微拧的眉头，平静的碧眸下汹涌的悲伤……
真的是他吗？这一刻，杜斯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古桀从茶几下拿出医药箱，半跪在杜斯玲面前，小心翼翼地剪开她膝盖上的裤子，拿棉签和碘酒清理着她的伤口。
尖锐的刺痛传来，杜斯玲颤抖了一下，这才感到自己全身都在痛。
“忍一下。”古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的是他……杜斯玲点头，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滴在伤口上，又是一股刺痛。但她现在倒欢迎这种痛了。
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在做梦。
直到杜斯玲全身上下的每一个伤口都处理好了，古桀才抱着杜斯玲上了楼。一夜没睡，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便要抽身离开。
可是，他没有移动半步，因为衣角被一双小小的手抓住了。
“你去哪？”她小小声地问着，手里却攥得紧紧的。
“我去打电话到学校请假。”
杜斯玲没有松手，只是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说：“我今天才发现，白色一点也不适合你。”
“我知道。”古桀说着，他现在穿着白色毛衣，还有学校的制服的蓝色背心。在这个家里，只有古诺会这样穿。而他一向穿着深沉的黑色，仿佛那样的颜色更利于保护自己。
“为什么？”
他知道她在问他为什么扮作古诺。他的眉收拧成一个结，像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而实际上，他只是在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好一会儿，他沙哑地开口，说：“莫叔说得对，我是个胆小鬼，其实在古诺面前我很自卑。我害怕总有一天你会选择古诺而放弃我，所以我一边逼你选择我一边小心地在心里建一道墙隔开你！即使你说了一定会让我幸福，我也不相信那是真的。可是，当你真的选择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心里那道墙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几乎马上就崩溃了，我发了疯一般地只想逃开……”
“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杜斯玲想解释。
“我知道。”古桀说。
屋子里又静默了一阵，他们看着彼此，眼里都有着失而复得的庆幸与释然。古桀的话让他们又回想起昨夜，幸好，那痛彻心扉的一刻并没有演变成诀别。
清了清嗓子，古桀接着说下去。
他发狂般地从宁园跑出去，完全不知道自己跑向哪里，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是否有人跟着。他只知道想要逃开，一定要逃开，却怎么也甩不掉那如影随形的痛楚。他尖声地长啸，疯狂地奔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累得瘫倒在地上，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依然感觉到心被挖空的痛。
“……原来，都是假的，我那些美好的记忆都是假的！但是，跟玲玲在一起的感觉比任何记忆都好，所以，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玲玲。可是，坏蛋莫叔只告诉我我喜欢着玲玲，却没有告诉我要怎样去喜欢一个人，我该怎么做？”
黑暗中，有什么声音在喋喋不休不地念叨着，古桀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宁园，他惨淡地笑着。而发出聒噪声音的就是古诺，他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背包，对着大门喃喃自语。
“玲玲果然比较喜欢阿桀，却为了我而让阿桀伤心了……不对，他们都很难过。可是我又不想‘消失’，我想活着。”
古诺说到这里，困扰地抓了抓后脑勺，说：“所以，我还是走好了，我才不让那个坏蛋莫叔抓到我！”
说着，他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说：“玲玲，你和阿桀在一起一定会幸福吧？你不能忘了我哦……也许，也许我还会回来。”
就这样，他一步三回头地终于还是离开了。
古桀讲完了事情的经过，眼睛不敢看向杜斯玲，只是背对着她，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你只知道我胆小、敏感，不会信任你也不能保护你，其实不仅仅是这些，我还自私、卑鄙。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只为了取代他的身份，因为只有他才能跟你在一起。”
杜斯玲扬手“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脸上，她哭着说：“你怎么自私得只想到你自己？他还是个孩子，他一个人离开家该怎么办？外面那么危险……”
他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却一声不吭，这是他应得的。
“可是……可是……”杜斯玲捂着脸，抽泣着说，“我好高兴留下来的是你，我好高兴你没有真的离开我……”
她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背上，蓝色的背心很快氤出一团水渍。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那光也变得模糊起来。他说：“莫叔说得对，我是一个不值得你喜欢的人。你的眼泪，你的伤，你的痛……都是我给你的。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这样，你还是要我吗？”
“要！当然要，你注定是属于我的！谁让你闯到宁园来的？谁让你夺走我的心的？谁让你放走了我家可爱的阿诺的？你做了这么多事难道还想一走了之吗？”杜斯玲任性地说着，“你整个人赔给我都还不够，我不但要你的心，还要你活到一百岁再爱我八十年！我的眼泪要你擦，我的伤要你来治，我的痛……也只有你能抚平啊！”
“好，我都答应你！”古桀回过身，“可是，你也永远摆脱不了我了！”
“到底是谁急着摆脱啊？”杜斯玲的眼睛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眼泪哗哗地淌个没完。她不好意思地拿起被子往眼睛上抹着。
古桀抓住她的手，说：“你说的，你的眼泪由我来擦。”说完，他轻轻地俯下头，薄唇虔诚地吻上她红肿的眼睛、布满泪痕的脸颊、凝着水珠的鼻尖。此刻，他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从此再不让她掉一滴眼泪。
而杜斯玲早已忘了流泪。
他的动作轻得像调皮的蝶儿，那痒痒酥酥的感觉仿佛世上最甜蜜的诱惑，让她的心都为之颤动。他一点一点地，密密地吻着，最后，缓缓地覆上她的唇。
他的吻越来越急切热烈，仿佛要化为一团火焚烧了一切似的。但此刻，没有什么比亲密的拥吻、紧紧的拥抱更能让他们安心了。在这个吻中，倾注对对方满满的爱意和永不离弃的承诺。
踩住了紧急刹车的是杜斯玲，因为她实在是不能呼吸了。
两个人都喘息着，视线却依然紧紧地交缠着，在空气中交织成绮丽的气氛。古桀依然拥着她，没过多久就再度欺近。
杜斯玲推开了他，说：“那个，我们要去把阿诺找回来。”
古桀愣了一下。
“因为我一直把他看成是我弟弟，他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杜斯玲说，“如果把他交给莫叔那个大魔头，他的童年会很不幸福的。”
“只要他不老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就好。”古桀点头，其实他也很喜欢欺负古诺的感觉，虽然他在旁边问东问西的很吵。可是他真有弟弟的话，那一定就是古诺那样的吧？
“还有小爱，她最近有些奇怪……”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地闭上眼睛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自己的事情刚刚放松了些，她就又开始操心别人了。可能，她永远也改不了这个毛病吧？那么，他就乖乖当被她照顾的那一个好了。有很多事，也许他还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改变，但是他会努力去学着信任她，也会尽力去保护她。
他小心地扶着她躺在床上，自己却依然舍不得放开她。于是也跟着躺了下来，他看着她的侧脸，明明这么小，为什么可以给他这么多的幸福呢？
他找不到答案，不过她说要他再爱她八十年，那么他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他一边想着，一边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至于明天……
他们会发现，他们旷课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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