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动作熟练地开了一瓶红酒,为在座的宾客逐一斟上。石榴红色的液体在水晶高脚杯里轻缓地晃动着,迷人醇香淡淡飘了出来。
这里是位于城市最高建筑上的一家会员制餐厅。坐在窗边的位置,可以眺望这座城市历史最悠久、最有代表性的繁华街区。江水滔滔,在脚下奔流不息,渡轮鸣着长笛自西向东驶入大海。
“专门请我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喝酒的吧。”顾成均放下酒杯,朝对面的人淡淡一笑。
甄惜晃动着酒杯里的液体,声音轻柔婉转,“我就不能请你出来单纯地吃个饭?我们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聚过了吧?这里又是会员制餐厅,我们不会被闲杂人等看见。你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并不担心。”顾成均说,“既然我们两个见面是光明正大的,我就并不在乎被人看到。但是明薇才去世,我不想因此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甄惜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你真的要在我们每次见面的时候谈起她吗?”
“为什么不?”顾成均切着牛排,“她是我太太,我谈起她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甄惜扫兴地放下了餐刀,“可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顾成均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她。
甄惜拽着餐巾的指关节泛白,“我们走到今天容易吗?如果没有她,我们根本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呀。也许我们早就结婚,是众人羡慕与祝福的一对明星夫妇。甚至,我们早就有了孩子了。成均,我知道你很喜欢孩子的。”
“我是喜欢。”顾成均再度低下头,“但是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有了明薇,我们有了今天的辉煌;但是如果没有她,我们真的也能有今天的成功吗?”
甄惜脸色发白,“你,就把她看得那么重?”
“不是我把她看得重,而是她确实重要。”顾成均认真地说,“在我的生命力,张明薇是我最重要的女人。她改变了我的命运,这点不可否认。”
甄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半晌,嗤笑道:“你在我面前没有继续作戏的必要。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呀,成均。从一开始,只有我最了解你。那些冠冕堂皇的恩爱话,就不用说给我听了。”
顾成均笑容清淡。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牛排,才说:“今天既然你这么慎重地把我约出来,那我也想借此机会,把有些话同你说清楚。”
“什么?”甄惜不安地问。
顾成均抬起头,“甄惜,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甄惜耳朵里嗡地一声,良久才说:“你要和我分手。”
顾成均抿了一口葡萄酒,“我们八年前就分手了,小惜。”
甄惜嘴唇翕动,“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叫我小惜了。”
顾成均用叉子搅动着沙拉,“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也不是来怀旧的。”
甄惜冷笑:“别和我说什么老掉牙的‘我们都回不去了’!当年是你要我等你的。我等你到现在,你却来和我说结束关系?顾成均,你做人真不讲半分良心吗?”
顾成均平静回答:“我和明薇结婚那天,我也和你说过,要你不要等我了。”
“你说不等我就不等吗?”甄惜的声音猛地拔尖。
旁边的客人纷纷转头望过来。
顾成均摆手组织了要走过来的餐厅领班,给甄惜的酒杯里添了酒。
“甄惜,你对我的一片情意,我是已经无以为报了。我们曾经有过最纯洁美好的过去,但是如今,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纷争。我们,的确是无法回头。”
甄惜呆呆坐着,低声说:“你当初和我说过的,信誓旦旦地说过的。你说你不会爱上她的。”
顾成均回以沉默。
甄惜死死盯住了他,“你真的爱了?真的动情了?你什么时候发觉的?她死前,还是死后?”
顾成均手里的餐刀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一声响。
甄惜嘲讽地笑起来,“死后,是不是,是不是?人死灯灭,才突然察觉她的好了。她以前不论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也全都因为死而烟消云散。从此以后,你只记得她有多好,再也想不起她当年用多么卑鄙可耻的手段把我们两个拆散!”
顾成均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
“活人怎么比得过死人呢?”甄惜继续挖苦着,“人活着就要犯错,而死人却可以在你的回忆中被不断修饰美化,变得完美无缺。张明薇心地纯良,张明薇热诚率真,张明薇对你用情很深……”
“甄惜,”顾成均扬眉看向她,嘴角隐隐带笑,说的话却如数九寒冰,“不要用这种语气提起明薇,这对她太不尊重了。”
甄惜背脊一凉,语塞半晌,终于无奈苦笑,“我早该知道会有今天。可我就是那么傻,执迷不悟,毕业了还进永盛,一直追着你的脚步走到现在。”
顾成均只是简短地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甄惜哂笑,“你说得轻巧。明薇是怎么死的,我们两个不是最清楚吗?”
“不要说得好像我们两个狼狈为奸害死了她一样。”顾成均冷声道,“她的去世是意外,加上我对她照顾的疏忽。”
“是吗?”甄惜抱着手靠进沙发里,“她太脆弱,才知道那么一点事就气死了。她要是还活着,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你说她会怎么样?或者,许雅云知道了,又会怎么样?”
顾成均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那所谓的所有的事,都有你的一份,甄惜。”
“那有什么关系?”甄惜扬着下巴,“许雅云是怎么成为永盛大股东的?你爱明薇,一边爱一边算计她,她难道没有防你一手?20%的股权呀,成均。你的心在流血呢,我听得到。你以为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她要爱你,又怎么会背着你立遗嘱,还把那么大一块家业拱手送人?”
“许雅云是她最好的朋友。当年永盛投资失败的时候,她也到处奔波,动用关系帮了大忙。明薇是个知恩感怀的人,她会这么说,我完全可以理解。再说了,许雅云是个优秀的编剧,但是她对商场上的事一窍不通,不会构成威胁。”
“那谭立达呢?他是音乐教父,还有着你我都不敢冒犯的红色背景,没有他保航护驾,永盛也不会壮大成如今规模。要是让他知道你对他心爱的干女儿的所作所为,什么天王巨星,什么影帝,都将不复存在。甚至,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顾成均这个人。”
顾成均凝视她入魔的表情,“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即使拼上你自己的名誉和前途,也要让天下大白?”
“我当然不想了。”甄惜抽出餐巾,抹了抹唇角,“但是,顾成均,你休想就这么和我完了!我甄惜也不是你蹭鞋的地毯,用脏了就被甩。你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明薇活着的时候都夺不走你,死了就更夺不走!如果你再想要和我撇清关系,我不介意和你抱在一起死。”
她满意地看着顾成均愤怒却又隐忍的表情。
“还有,许雅云搅黄了我的电影,我不打算和她计较了。现在我看中了一部电视剧的女主角,你要给我搞到。”
“是哪部?”
“你即将出演男主角的哪部,《故园春秋》。”甄惜拎着包站起来,“最好,我能够凭借这个角色拿到牡丹奖。我就缺这个奖了,你也知道的。”
甄惜步履婀娜地离开了餐厅,身后留下一路羡慕与垂涎的目光。
顾成均甩下餐巾,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离开餐厅,坐在车里,顾成均想了一下空荡冷清的家,发动引擎,驱车返回了公司。
年末将至,为了准备永盛的YS家族跨年演唱会,负责的员工下班后还在办公室里忙碌。隔壁的练习教室大楼里也灯火通明,即将出演的艺人也在加班训练。
桌上放着一份资料,是下班前秘书交过来的唐佑廷新专辑的宣传计划。里面夹着一张光碟,顾成均想起来,唐佑廷的那支单曲MV应该已经拍好了。
给自己泡了一杯普洱茶,顾成均把光碟放进DVD机里,打开了墙壁上宽大的液晶电视机。
公司的LOGO和版权声明播放过后,轻快的吉他声响了起来。
顾成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他欣赏地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
投入重金制作的电脑后期效果的确和以往的那些小成本MV不可相提并论。MV里的童话场景栩栩如生,男主角穿越森林的片段更是制作得犹如《阿凡达》再现。因为歌词的关系,MV的情节也妙趣横生。
顾成均低头抿了一口茶,再抬起头来时,就在荧幕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海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纹。小美人鱼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梳理着长发。比月光还美的鱼尾随着潮水声轻轻摆动。
人来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丢下梳子,惊慌地跳进水里,躲在礁石后面。
年轻人走到礁石上,半跪下来,朝下张望。
水面晃动着,一个女孩从礁石后面游了出来,好奇地对上年轻人的视线。
女孩披着海藻一般的长长卷发,更衬得小脸只有巴掌大。
化妆师给明薇上的是裸妆。也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即使一张素颜也可以犹如出水芙蓉一般皎洁美丽。因为她们肌肤紧致光滑,双眼清澈得像山涧泉水,嘴唇柔嫩得就像玫瑰花瓣。
月光落在女孩光裸的肩膀上,也落在她白皙秀丽的面容上。
美人鱼的手从年轻人的头发滑向耳际,然后拂上了面颊。她的触摸是那么小心翼翼,凝视着他的眼神清澈如冰晶,倒映着他迷离的表情。
年轻人仿佛被催眠一样,抓住了脸旁的手。
镜头拉远,两人姿势固定成了一张画。
四分多钟的MV,明薇的部分就有三十多秒,其中好几个面部特写,把少女青涩秀美的面容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MV放完,顾成均维持着端着茶杯的姿势,良久没动。
公司里那么多艺人,年轻貌美的少女更是满抓一把,可是他为什么每次都会被这个女孩吸引住?
是因为她当初在葬礼上的表现?
是因为唐佑廷和她暧昧的关系?
是因为她的名字?
还是因为,这个女孩脸上那种让他觉得熟悉的神采?
温润却不乏坚韧,纯净透彻,简单大方。她用信赖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阴谋算计都和她没有关系。她的真诚是你所能寻找到的最难得的珍宝。
可是当年的张明薇,家世优越,受尽宠爱长大,她当然可以维持纯朴率真的心性。
现在这个周明薇,出身低微,混迹复杂的娱乐圈。她的这份纯真,又能维持多久呢?
顾成均翻了翻唐佑廷单曲的宣传策划书,提笔在资金那一栏又添上了一笔钱。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这支单曲都应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