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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陈元朗幻化点奸雄 魏忠贤行边杀猎户 (2)

第四十六回陈元朗幻化点奸雄 魏忠贤行边杀猎户 (2)

二人携手到亭上,分宾主坐下。童子献茶,以白玉为盏,黄金为盘。茶味馨香,迥异尘世,到口滑腻甘香,滋心沁齿,如饮醍醐甘露。吃毕起身,各处游玩,果然仙境非凡,心神不觉顿爽。童子来道:“酒已完备,请真人就坐。”元朗邀忠贤过东道小廊,进一重小门,有许多女乐来迎。只见香风习习,仙乐泠泠。两边都是合抱大树,青葱苍翠,老干扶疏,高有千尺。树尽处,一座白石高台,梯级而上,上面一座亭子,乃沉香为梁柱,水昌为瓦。亭上摆着酒席。二人到亭上坐下,元朗举杯相劝,众女乐八音齐奏,只见那酒器非金玉珍宝,忠贤却不识为何物,饮馔盘盂皆非凡类。忠贤看了,心荡一悟,形神俱化。

少顷,女乐停止。又见青衣女童抱着一个花鸟,走到席前向外,那鸟高叫三声,忽见那大树上奇花满树,如千叶莲花,其大如盘,香风习习。少刻,每花中立一美女,有尺馀长,身衣五彩。众女乐复吹弹起来,那树上美女便按节而舞,疾徐迟速,毫发无遗。一折已完,众乐停止。那鸟儿又向树叫了一声,树上的美女皆随花落,都不见了。忠贤道:“师父何处得此异种?”元朗笑道:“那有甚么异处,花开花谢,天道之常,人世荣华,终须有尽,任你锦帐重围,金铃密护,少不得随风花谢,酒阑人散,漏尽钟鸣,与花无异。只要培植本根,待春再发,不可自加雕琢耳。”

二人出席闲玩,只见东首隐隐一座高山。那山上有明处,霞光炫耀;有暗处,黑雾迷漫。山下银涛叠叠,白浪层层。忠贤问道:“那山是甚么山?何以明处少、暗处多?”元朗道:“那山叫做竣明山,在东海之东,乃三千造化之根,五行正运之主。远看则有万里,近之即在目前,这山本自光明,只因世人受生以来,为物欲所污,造恶作孽,把本来的灵明蔽了,那含嗔爱欲秽恶所积,遂把这山的光明遮蔽了。即一人而言,善念少,恶处多,以一世而言,善人少,恶人多,所以山明处少,暗处多。”忠贤道:“怎么那山下之水,有平处又有波浪处?”元朗道:“此水名为止水,这平的是世人俗世以来,父母妻子泣别之泪,人人不免,故此常平;那波浪处是俗世冤家债主怨气怨血所成,冲山激石,怒气不息,千百年果报不已,故此汹涌。”

二人正讲论间,忽见空中一只白鹤飞下,向元朗长唳一声。元朗道:“清冷真人过此相召,我暂去即回,上公在此少坐片时。”遂携手下台,向北一所茆亭内,十分雅洁,药炉丹灶,件件皆精。元朗道:“上公在此少待,少刻即来奉送回去。若要游览,随处皆可,只那北首小门内不可轻入。”嘱毕,跨鹤飞空而去。

忠贤四望,欣羡不已,想着:“我在京数十年,到不知西山有这样个好去处,到被这道士得了,我若要他的做别业,却难启齿,我莫若明日传旨,只说皇上要做皇庄,他却就难推托,也难怪我,那时我再另建一所净室与他,又可见我之情。”心中暗暗称妙。独坐一会,还不见元朗回来,甚是烦闷。于是信步闲行,两廊下虽有几重门户,俱处处封锁。又走到北首,见一重小门,半开半掩,想道:“他叫我莫进去,必有甚么异处,咱便进去看看何妨。”遂轻轻推开门进来。见四围亦有花木亭树,中间一个大池。上有三间大厅,两边都是廊房。房内都满堆文卷,有关着门的,有开着门的。里面有人写字。

忠贤沿着廊走上厅来,见正中摆着公座,两边架上都是堆着新造成的文册,信手取下一本来看,是青纸为壳,面上朱红签,写着《魏忠贤杀害忠良册第十三卷》。忠贤看见,吃了一惊,打开细看,只见上写着某年月日杀某人,细想,果然不差,吓得手颤足摇,连册子都难送上去。正在惊怖间,忽听见厅后有人大声喝道:“甚么生人,敢来扰乱仙府?”忠贤抬头一看,见一个青脸獠牙的恶鬼,手执铁锤,凶勇赶来。忠贤吓得往外就跑,不觉失足跌下池去,大叫一声,忽然惊醒。看时,仍旧坐在书房床上,吓出一身冷汗来,战粟不已。见桌上残灯未灭,老僧犹在地下打坐,元朗亦垂头未醒,再听更鼓,已交四鼓,心中惊疑不定,只得睡下。

昏昏睡去,到天明起来,见老僧与元朗都不见了。忙着小内侍出来问,门上道:“才出去未久。”内侍回覆,即着他飞马去赶,一路问出彰义门来,见二人缓步在前,小内侍喊道:“二位师父,魏祖爷有请。”二人那里理他,昂然缓步而走,止隔有数十步远,却再也赶不上。将赶到芦沟桥,小内侍喊声愈急。元朗回头道:“我们不回去了,有个帖儿你带回去与你爷罢。”向袖中取出个封袋来,放在桥石柱上。内侍赶到取起,再看二人,早已不见了,只得将帖儿拿回禀覆。忠贤叫人拆开读与他听,上写道:

掀天声势倚冰山,破却从前好面颜。

回首阜安山下路,霜华满地菊斑斑。

忠贤听了,不解其意,唤李永贞来看,也不解。随将夜来之事说了一遍。永贞道:“此无非幻术惑人,有甚应验,不必理他。”众干儿子都来问侯,永贞道:“不可外传,且置酒为爷解闷。”众人坐下饮酒。

忽传进蓟州边报来,忠贤道:“边上那些官儿,不以边防为事,专一虚报军情,冒销钱粮,我要自去查查。”那些堂家们也都想要去抓钱,遂极力撮弄他。李永贞等也不敢拂他之意。随即上本,把内事托与李永贞,外事交与崔呈秀,“凡一应本章,等得的,候我回来批发,紧要的飞送军前。”分付已定,择日起马。先是客巴巴,后是众干儿,都到私宅饯行,又送许多下程。忠贤带了许多金帛等,以备中途赏犒,至日辞过,带了三千忠勇军出皇城来,浩浩荡荡,好生威武,但见一路上:

千矛耀日,戈戟凝霜。风飘飘旌旗弄影,彩云中万千条怒蟒蟠身;锦团团幢盖高擎,碧汉中百十队翔鸾振羽。黄旄白钺,微茫浮白,依稀陆地潮生;紫骥黄骝,灿烂成花,仿佛空山云拥。叉刀手、围子手、刽子手,对对锦衣花帽都带杀人心;旗牌官、督阵官、中军官,个个金甲红袍尽挟图财意。帷幄前列一对兵符赐剑,果然似上帝亲临;宝车边摆许多玉节金瓜,何异君王驾出。

五城兵马司已预督人清道,提督街道的锦衣官早差人打扫,令军士把守各胡同,摆开围子,连苍蝇也飞不过一个去,那两边摆着明盔亮甲的军士,擎着旗幡剑戟,后尽是些开道指挥,或大帽曳楼,或戎装披挂,轿前马上摆着些捧旗牌印剑蟒衣玉带的太监,轿边围绕的是忠勇营的头目,一路上把个魏忠贤围得总看不见。

才出了城,便有内阁来饯行,其余文武各官俱排班相送,打躬的、跪的、叩头的,足摆有十馀里。至于各省督抚,直送过境方回。崔、田众义子并彪、虎等,俱送到五十里外。一路来远省抚按都差官远接,自己在郭外相候。提镇等都是戎妆,与司道等俱在交界地方迎接。忠贤分付道:“随从的军士皆是本监自行犒赏,上下一概不用供给。”那些地方官怕亲随等讲是非,虽说不收供给,却都暗地送礼,这些人还争多嫌少。忠贤虽不收下程,却不敢不预备,又恐他一时要用。只等过了这处,那处才脱得干系。到一处,不过阅一阅兵,看看城池,查点钱粮亏空,却又被那些官员奉承得无处生波。那些掌家都捞饱了财物,俱作不起威福来,只增了许多接见各官的仪注。

一日,行至黄花镇喜峰口,夜不收来报,口外墩台狼烟忽起,恐有兵至。忠贤即着守将出战,他也领着忠勇军士上城观看。等了两日,不见兵到,俱各懈怠。到了第三日午后,忽见山坡下尘头飞起,拥出一簇人来,一个个:

豹皮裁磕额,犁尾缀红缨。

画鼓咚咚响,旗幡对对迎。

绒绳牵白犬,健背架苍鹰。

短箭壶中插,雕弓手内擎。

钢叉浑似雪,匕首利如银。

鞭挞齐眉棍,阎王叩子绳。

獐猫浑丧胆,狐兔尽藏形。

那些人约有二三百个,俱是口外良民,专以打猎为生,官府也不禁他,凡上司要野味,都向他们要。那忠勇军只当是敌人,便一声炮响,杀下关来。众猎户不知何故,一则手无大兵器,二者不敢抗拒官兵,都四散逃走。走得快的逃了性命。走得缓的白送性命,杀死有五六十人,齐上关来献功。忠贤大喜,重加赏赐,具本奏捷。时人有诗曰:

无端生事害良民,赢得功勋诳帝庭。

可惜含冤边外骨,年年溅血洒长城。

忠贤自钦建此奇功,乘兴而返,下令班师回朝。一路所过地方,不知花费多少银钱。这才是:

高牙大纛向边陲,无数衣冠拜路衢。

有石燕然谁与勒,空教将士困驰驱。

大军所至,鸡犬皆殃。忠贤虽禁止部下,背地里何能禁得许多?虽说不用夫马供应,其实部下俱折钱上腰,岂不是生事扰民?才一到京,早有大小文武官员排班迎接,只见:

左摆着师济文臣,角带素衣屯紫雾;右列着狰狞武将,锦袍金甲绕层云。跪的跪,伏者伏,浑如乞乳羝羊;揖者揖,躬的躬,好似舒腰猛虎。呈手本纸飞似雪,听班声响震如雷。只疑巡狩驾初回,除却六飞浑不似。

忠贤进了私宅,一班党羽都来问安,置酒接风,忠贤大喜。不表。

次日早朝,忠贤奉本上殿,奏与主上。毕竟不知此后做出甚么样的恩典情备而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