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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玉 管 笔 (8)

公出而问生曰:“令叔大人,今升授何职?”生对曰:“改任临江。”公曰:“贤契可是由临江掉驾否?”生曰:“然也。”公笑曰:“这真奇事了,想昔日贤契屈驾寒舍时,老夫欲以小女结个姻缘,以慰夙愿。后因有故,事亦中止,是一次也。及贤契返驾荆南,连科及第。此时人遐路远,各不相知矣。而恰有杨伯荐之,是二次也。及贤契随任临江,此时维日更久,几不相识矣。而适又为拙荆遇之,约以丝萝,一说而就,是三次也。合看来,事出三番,人即一个。参差颠倒,幻尽奇观。若非天作之缘,安能巧合乃尔哉。”生暗喜辞曰:“材非松柏,安施萝。大人此言,恐难从命。”公曰:“天作之合,违天不祥,何却焉。”时庖人入,告备席。公命开筵于闲闲轩。导生饮之,备极款待。生问及王兆麟何往?公说:“出就外傅去矣。”一时清谈畅论,寄兴恢谐。时秀英隔帘窥之,惹得遍体酥麻,不知搔处。心赞曰:“果然好个伶俐的郎君,眼得见与小姐做一对儿好夫妻,死且瞑了。小姐,小姐,不知尔下日怎商议谢我哩。”生虽微觉之,不敢视也。饮至斜阳西坠,方才停杯。生欲归,公重以婚事属生,并订婚期,殷勤无已。临行,公犹出狐裘一领赠之,生衔甚,致谢回寓。

越数日,生带侍从,将返临江。中途间,忽遭山寇行劫,盘缠行李,一掠而空。生率诸仆从力斗之,奈众寡不敌,尽被伤杀。贼徒等悉获财物,四散鬻之。尚有彩轿金牌,毁于路上。二日之内,传遍豫章。俱说周探花经过某山,被贼劫杀,连仆从财物,都丧尽了。话传及王公,举家闻之大惊失色。公曰:“风闻之言,未可信也。”乃出而询于人,人皆然之。又尝往大街中,见故衣客有鬻狐裘者。公取看之,上有鲜血一点,恰是往日赠周生的。公骇然,亦不细问,急转回家。刚至门,忽一仆由内奔出,怆怆忙忙。大喝曰:“正要寻老爷回来。”公忙问其故,仆指耳房曰:“入这里便知。

”公入房中,见一来人,满面血痕,衣衫烂坏,凭几危坐。作呻吟声。公问曰:“汝何人,怎么如此?”那人叹声曰:“我乃周老爷家仆也。”遂诉说被劫之事,且曰:“随行十余辈,尽被杀伤。除我受伤少些,故奔走得到此哩。”公曰:“闻说周老爷被杀是否?”那人曰:“甚有胆力的都死,况老爷力无敌鸡,便有百个,都也休了。”说讫,放声大哭。公知其实,回告夫人,亦哭起来。当时玉兰闻之,大叫一声,登时气绝。秀英急告夫人、王公,闻之大惊。急投之方,既苏,口不能语,但唏嘘淹泣而已。公慰之曰:“来者所言,未经眼见,则周郎之生死,犹未可知。须遣人往临江探个是非,便知端的。”遂令一仆往探之。兰犹泣卧啼眠,连日不起。

越半月,探者回来,说周老爷未曾遭凶,只死家丁数个。并将周生书札呈上,王公公披之,果周郎手笔也。书内具道人寡贼众,毙仆五人。愚婿潜慝芦间,幸免此难。细述一遍。书后重订入赘日期。公阅毕,以示玉兰。一家闻之,方才安乐。打点奁具以待婚期。时周生潜脱此殃,偕二三仆从,奔回临江,具把寇端,告知叔父。周祥乃移文总督,伸奏朝廷。出将兴兵,剿除贼党,此是后事。生计所掠去等物。几值数百金,然心固轻之。独失去玉兰贻的玉管笔,乃极懊恨。兀居数日,复访张凤仙于花关中。入室穿房,并前番的老妪亦不见了,一时凄惋不已。

度过残腊,已是来春。二姓婚期,卜将不远,生与周祥计议亲事。复往豫章,行纳采之仪,及奠雁之礼。僚友来贺,车马填门。弦管旌旗,千般闹热。周生着上冠服,加上簪缨。兀立中堂,待行拜礼。须臾,珠帘卷处,簇拥出一位新人。玉裹金装,珠围翠掩,鲜艳夺目,芬香袭人。众侍女扶至中堂,行拜礼毕,然后送入洞房。饮合卺之宴,房中左右二席,各坐饮之。侑以弦歌,薰以兰麝。金炉吐篆,银烛摇光。月桂抱金瓶,秀英扶玉盏。劝肴劝酒,备极殷勤。酒至数巡,秀英是个乖性儿的,先教诸侍女各散睡了。自立于小姐之旁,捐开小姐锦巾,止以一扇掩映。

生与玉兰互相窥看,彼也暗喜道:“真好个千秋佳婿。”此也暗喜道:“真妙个百代佳人。”两下魂魄飘扬,芳心欲碎。生忍耐不得,笑曰:“这段姻缘,分头自选。颠来倒去,恰只在小生一人。旷古奇闻,真快事也。”兰不答,但暗转秋波,低头微笑而已。生乐甚,倾壶覆盏,吃个不休。秀英闪近生前,低声曰:“郎君少饮些,醉了误事。”生会意,点头笑曰:“然也。”秀英知趣,唤集侍女,彻了壶觞。自己薰暖衾窝,扶小姐于银床上。捐去服饰,放下罗帏。并附小姐耳朵边,沉沉吟吟,不知吩咐些甚么佳话。且曰:“春风微凉,寝衣又薄,小姐好安寝罢。”说讫,带笑故出。

生乃轻遮绣户,暗掩纱窗。重添华烛,高剔银缸。披开锦帐,潜上牙床。游安乐之国,入温柔之乡。抱晶莹之软玉,偎馥郁之温香。忙穿花之蛱蝶,惊戏水之鸳鸯。于是款款推心,低低致语。又爱又惊,欲辞欲许。着无限之娇羞,寓无穷之兴趣。芳心乱而惚惚,娇声笑而絮絮。既倒凤而颠鸾,遂撩云而拨雨。少焉,春夜交深,玉露淫淫,精神飘荡,魂魄消沉。风流汗落,粉黛油侵。绕阳台之梦,堕碧玉之簪。柳叶翠欲落,梅花瘦不禁。极一天之快意,慰两地之幽忱。斯固订三生于片石,而值一刻之千金也。予尝有洞房四绝,附录于此,为好事者览焉。其一曰:

烛灭篆烟微,呼鬟掩玉扉,

低头弄裙带,不自解罗衣。

其二曰:

素手携团扇,半掩梨花面,

欲顾复低头,怕与郎相见。

其三曰:

兀坐意憧憧,潜惊夜半钟,

问他来睡否,但说尔由侬。

其四曰:

背面倚银床,含羞觊玉郎,

罗衾薰个暖,欲就又徨。个中快乐,人间仅有,天上全无。生房礼毕,弹着小姐香肩,笑曰:“小生素非刘晨,幸得伴仙人枕席,偎香拥玉,何乐如之。今而后毕生之愿足矣。”兰不应,转面微笑。生复被衣展帐,揽玉兰于怀间,细细抚摩,遍体观玩。看其面,暗道:“莲面生春。”看其眉,暗道:“眉黛青。”看其眼,暗道:“眼横秋水。”看其鬓,暗道:“鬓纵巫云。”看其发,暗道:“发光可鉴。”看其口,暗道:“一点朱唇。”看其足,暗道:“金莲三寸。”看其手,暗道:“玉笋一群。”看其语,暗道“樱桃略破。”看其笑,暗道:“三楚精神。”看其坐,暗道:“座中菩萨。”看其卧,暗道:“醉倒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