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陈应松文集:去托尔斯泰庄园
10329400000124

第124章 溺水何止三千

近年姚瓦发表了几篇引人注目的小说,写得干脆利落、荡气回肠的《鲜活鲜活地活着》,写得幽默辛辣、冷隽严酷的《花猫过河》等。《溺水三千》又使我认识了姚瓦笔法的另一面,认识了女性作家独特的优势和她们对生活细腻的观察与独到的体验。

姚瓦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其实不然,十年前她就有了诗名,只是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闯荡。这位艺高人胆大的女性暂时离了文坛,南方光怪陆离的生活给了她文学上最好的滋养。而她的故乡——大别山的将军县又时常给她心灵的回应。因此,当她决定以小说这种形式表现她对生活的思考之后,她的小说同时具有了生活底气和历史厚度。

《溺水三千》是以两个时空来构筑她的文本,表现过去的酸涩与欢悦,现在的痛苦与温情。小说中命运多蹇的女孩,就像夏娃被蛇所引诱一样,被自己的中学老师捕获,成了他年轻而神秘的性伴侣。问题是,这个老师胡一民“冲天而起”,以他的才华和善于应酬的虚伪,爬到了省长的位置,这对于一个中学老师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奇迹。他的升迁,展示了当今干部的某种规律,他们充满了智慧,还有善于隐藏自己的理智,他们不再像上一辈官员们没有知识,粗暴,一切都做在明处。胡一民们的金屋藏娇,不是强迫的,虽然最初有强迫的性质,后来就是在一种自愿献身的尴尬中品尝那种苦涩与短暂的欢悦了。因此胡一民们的魅力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在最后更加倚仗了自己的权势,使之如虎添翼,在悄悄的道德沦丧中带给乔水(乔雨)们以永远的苦果。

我们看到,在性的沉溺中,胡一民是疯狂的伪君子,但他又深深地懂得感情这种玩艺,乔雨作为一个高中生,到大学生,到记者,多年的苟合却不能醒悟。这一切,使胡一民十分稳当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并能享受到罪孽的偷欢。作者没有谴责,只是写出了这种现实的严峻存在。可小说的锋芒是犀利的,小说利用时空的转换,写出了事情的严重性,甚至义正辞严。

乔水(乔雨)这个形象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新的信息,她如此忍气吞声、尴尬,却并不令人生厌。她在无法言说的境遇背后,深藏着悲愤的话语,这种话语简直是控诉。当然了,作者是在写小说,是在用小说的方式写人,乔水(乔雨)的外表柔弱可欺,内心却刚毅不屈。听一听她内心的渴望:“我怎么会拒绝你呢,我苦苦挣扎,苦苦渴望了六年啊,今晚,我要自己脱衣服,我要宽大的床,我要明亮的灯,我要找到一种足以让我忘掉过去,足以让我憧憬的男人,足以让我死也瞑目的感觉……”她肯定无法得到。如果说这是一种朦胧的觉醒的话,那么后面她经过痛苦的生育后,就获得了一种新生。

乔水(乔雨)基本上是一个被她的父母遗忘的人,她从小在她的祖居地长大,与自己的祖辈一起经受那个时代和那种乡村穷境的折磨。因此,她承受命运的力量是巨大的;因为上过省城的大学,又具有了现代女性的某些特征,凭自己的感觉爱人,一意孤行,为她恨爱交织的感情生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小说真正显示作者才华的,我认为是在乔水去一个陌生乡下生育的这条线上。作者写了清平,写了小红、荷花、瞎子老太、司徒姥姥、黄河以及左镇长。生育是痛苦的,陌生的环境和孤零零的身心更让人怜悯。但乔水得到的是脉脉的暖热和温情,是纯朴中的人性的善与美,它与另一条线的肉欲对比起来,色彩反差极大,更衬出了下层人的道德的完美与高尚。这一群人笔墨或简或繁,但第一个都真实可亲。信佛的司徒姥姥,为其夭折的丈夫守了一辈子贞洁;曾是慰安妇的瞎子老太在异国他乡默默地度过自己的残生。这两位老一辈女性的命运是作者精心安排的,它似乎照出了每个时代都有不幸的女人。特别是瞎子老太最后将自己的金手镯送给了乔水,让两代女人联结在了一起,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这一群各有性格的女性写得好,但左镇长和寥寥几笔的妇产科大夫黄河也让人过目不忘。左镇长对乔水的巴结使我们看到了如今老区乡镇干部的可爱之处,对左镇长的描写尽是幽默风趣,它使沉重的内容透出了一道明亮,为乔水的生产兑出了一些喜剧效果。而黄河对女人的理解和细致,也给作者极力否定的男权世界抹上了一点宽容。

姚瓦在语言上有着她的特质,她的语言十分鲜活生动,滚滚而来;人物无论是主是次,都浓墨重彩,生怕弱化亏待了他们。这种真诚的、用力的态度,既使得小说的丰富性和广阔性得到了保证,又让小说满目生辉,把读者吸引了进来。此外姚瓦因长期生活在基层,有着丰富的人生体验,那种原生态的魔幻也很精彩。如乡下跳虱在人之将死时的疯狂繁殖,令人震悚,通过这种渲染增加了小说的表现力。

总之,《溺水三千》不仅让我们看到了当代女性的某种现实存在,也感受到了作者的优秀潜质。可惜这位作家写得太少,她如果多写一些,将会得到文坛更多的关注,甚至是承认。愿姚瓦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