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文弱之人哪还敢打人,我这里说的是打家里人。
我这辈子感到忏悔的是两次打人,一次是打我儿子,一次是打我弟弟。打我儿子是在搬到了武汉,全家挤在一间十四平方米的房子里,简直焦头烂额,儿子刚来武汉读书,讲一口乡下话,没有朋友,放学后就挤进游戏机室看人打游戏。有一天让人将书包里的笔盒,口袋里的五十多块钱的小游戏机给偷跑了,回来说:“我说不出口。”知道后我怒火冲天,本来就很焦躁,于是脱了他的裤子,用衣架狠抽他的屁股,就像“文革”时打反革命分子一样,下手之狠前所未有,结果儿子的屁股肿了老高,全是血藤。
打我弟弟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全家下放农村,但住在镇上,生活可说是异常艰难。我父亲一次给了两块钱让我七、八岁的弟弟去买东西,哪知他玩性大,与一小孩去河边候船室玩,结果两块钱玩没了。两块钱在三十多年前,对于我们那个家庭来说,可能是十天半月的生活费,这简直是一场灾难,立即去找,弟弟说是候船室那个玩伴叫强儿的拿了,那叫强儿的小孩又不承认,与弟弟回来时,走到肖文轩的巷子里,我在逼着弟弟交出交不出的钱来之后,就动起了拳脚,狠狠地抽他,踢他,踢得他在巷子里滚来滚去,大哭大叫。我至今还记得他可怜的无助的样子。这是我平身第一次发这么大的怒并向亲人施暴。
对这两次的施暴和施暴时的不顾一切,想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残暴心理,我多年来每想至此,就心疼不已,愧疚万分。我弟弟怕记不起这次挨打了,我远在日本的儿子也可能早忘记了我的那场法西斯专政。但借这篇文章,我要向他们深深地致歉。艰难的、不顺的日子,很容易把气发泄到别人身上,别人成了你的出气筒,这是很要不得的。在此,我要向世人呼吁,克制自己吧,不要向亲人和外人和任何人展示你的拳脚,不要虐待任何人,解一时之气,可能要愧悔一辈子。
我父亲跟我一样,也很少动手打人的,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打过我们,心地十分善良。可有一次,我看他下手之狠,也不在我之下。那是在我妹妹还小时,不知怎么,就学起了我父亲的口吃,我父亲的口吃非常厉害,人也很自卑,我妹妹的举动让我父亲恼羞成怒,当即就操起我的一支笛子,朝我妹妹头上狠狠打去,那么粗的竹笛顿时四分五裂。我记得我妹妹当时眼睛就直了,好半天木头一样愣坐在那里,连哭也不会了。
上天保佑,这一次没把我妹妹打成脑震荡,头上没开花,是一种奇迹。按常理讲,一根竹笛在一个小孩头上打裂,连包都没起一个,也没留下什么头疼的后遗症,真令人不可思议。不过,对我妹妹来说,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它告诉我们,不要在任何时候,嘲笑任何人的生理缺陷。
我只被我的母亲打过一次。我小时候喜欢玩水,而我母亲给我算过命,说我十八岁前犯水煞,是不能玩水的。我的同学玩水丧命的事,几乎每年都有。我是儿子,看得娇一些,管得也严一些。但对水的喜好,使我根本听不进去父母的告诫,依然天天玩水。结果在四年级的时候,沉入水底,是一个叫肖万岗的同学把我从水下捞起来救活的。有一次,我去玩水后,天黑前才回来,母亲气不过,把我一顿打,我记得是从竹笤帚上抽出的一根竹苗子,那东西打起人来,比皮鞭还痛,上面疙疙瘩瘩的,专打我那一到夏天就烂乎乎的腿子,打得我疼痛难忍,于是就跑了。我躲在杨五姐姐家的菜园篱笆旁,一个劲地流泪,听到母亲喊我的声音,就是不理。晚上蚊虫又多,头上是满天繁星,身边不远是游荡的、鬼鬼祟祟的鬼火,心中满是伤心和伤感的情绪。呆了一会,还是因为害怕,半夜时分不用人找,自己回家了。
这些记忆是我无法忘怀也无法释怀的。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家庭暴力吧。但愿它永不再发生,人们充满友善,家庭和和睦睦,有什么不快也要克制自己,不要再留下那永远黯淡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