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陈应松文集:去托尔斯泰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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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柳画匠的花牌

黄金口最令人骄傲的、名气最大的,怕就是柳画匠的花牌了。花牌俗名十七个。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麻将没复辟时,公安县复辟的是花牌。花牌没有卖的,全是自做自玩,全县涌现出了许多制作花牌的能手,各种材质的都有。这是柳氏花牌自诞生以来的第二次大流行,甚至不可遏止,重又流行至湖北、湖南、四川、江西,还有江浙等地。它的流行与只要三个人且没有响声有关。打麻将响声太大,很容易招至乱罚款的警察和联防队员。因此,作为赌博的工具,花牌——“十七个”应运复苏。花牌重现江湖有专人制作时,依然是手工制作,以桐油上漆,从不起壳,断张。黄金口有几家专门从事这的。说柳画匠的花牌,不是如今的哪个柳师傅,而是指它的发明人,清嘉庆年间的一位黄金口柳姓画匠。

花牌我在四川看见过一种变种,也许是另一种花牌。那么,柳画匠的花牌就或许不是独创,而只是一种改良了,谁知道呢。柳画匠没有留下姓名,传说其祖上是湖南过来的,以纸扎技艺为生,因楚人普信巫鬼,纸扎也就是扎祭祀用的灵屋、纸人纸马或者风筝之类的了。花牌有110张,上大人,可知礼,七十士,化三千等等的组合,三、五、七为经,经分素经和花经,故名“花牌”。素经算1个牌,当经算两个,花经算两个,当经为4个,三个为一坎,四个为大坎;每盘叫经。和牌为17个,不到的算诈和。34为大和,番翻,越多越翻。花牌的玩法——规矩,一百多年来无任何变化,也不以地域区分有什么改变,这跟麻将、骨牌、扑克的灵活玩法大相径庭。它确是一种古老的、一成为变的游戏。

花牌渗透着强烈的儒家思想,或者干脆就是宣传孔老夫子和他的业绩与学说。上大人,可知礼,七十士,化三千,七十二贤士,化作了三千弟子。三人的游戏,寓意“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果四人玩,有一人为“坐省”,即休息,轮流坐省。儒家的“日日三省吾身”也贯穿其中了。在这里讲一个“坐省”的笑话。杨厂乡一小学老师,是个花牌精,打了一夜的花牌,恍兮惚兮去给学生上课,某学生在底下搞小动作不听讲,该老师点他的名道:“你到前面来坐省。”其实是要他上讲台边罚站。

柳画匠的花牌最奇的还是它的书法,即字形。这种书法我走遍全国,翻遍书法大典也未曾见过。字怪怪的,笔画粗粗的,说篆不篆,说草不草,说隶不隶,说行书不行书,说魏碑不魏碑,古拙中藏苍劲,稚嫩中见老辣。而且一些字还故意变了形,变得莫名其妙。刚开始认识不了,两三天全能认识。一大把牌拿在手(25张),凭牌头的一点形状就能知道手中的牌,柳画匠该为此动了多少脑筋。为什么不把字弄得贩夫走卒、老农家婆们好认呢?这可是柳画匠的大智慧,太好认了就不吸引人了,正因为不好认,有神秘性,才让人产生兴趣,要探究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边玩边识,110张牌上的字,不知不觉就全认识了。古人真聪明啊!字虽怪,如画符一般,却很好看,加之彩绘又讲究,这牌拿在手上,可真是民间工艺的精品,它是纸扎、绘画、裱糊、书法、油漆技艺的大展示,大结合。百年来,湖北及周边的民间就认了它。现在浙江也在出品,福建也在出品,荆州也有许多厂家生产,但不得不沿用柳画匠的字体,否则就不正宗,就没人玩,就玩不出那个味儿来。

我曾做过花牌,是在七十年代末。用的是医院拍片的废胶片。那时候常常彻夜大战,屁和一支烟,大和两支,一夜下来,也就是一包烟的输赢,可见当时人们为此几乎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