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的书斋大约是一间违章建筑,在我自己的小院里花一万元自建的。为此让邻居不快,领导不欢。我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也就不管它了。这书斋因匆忙搭盖,又高又丑,外形十分可恶,众人都说像个碉堡,我看也是碉堡,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就采纳了有识之士们的建议,命名为“碉堡斋”了。等我买了个书桌搬进去,还发现四角不是直角,宽窄不一,一量,北头与南头差了一拃多。可恶的包工头!这还不算,因没有隔热,又当西晒,武汉的气温是没说的,我这“碉堡斋”里的气温就更可观了。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已是汗如雨下。一进这书斋,让人心烦溲赤,瞀闷燠恼,还能写什么传世之作,真是好笑得很。我追求自己有一间书房的愿望到头来竟会是这样的?还保不准哪一天让领导烦了,让你拆,你就得乖乖地拆了,又得失去书斋。
“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伍尔芙的这一至理名言于我是一间书斋。有“书斋”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那哪叫书斋呀,就是在阳台上写作嘛。阳台上放一张缝纫机,好歹还能放一张小床。我就坐在床沿上,伏在缝纫机上,这样写了大约10年,写了大约200万字的各类文章。关于我的阳台写作,我写过文章诉苦过,自嘲过,电视台至少拍过三个专题片播放、呼吁过,不顶用。现在,当我离开了阳台书斋,我是以一种怀念之情来讲述它的。我确实怀念。我的转角阳台我封了一半,作书斋,另一半可以踱步晒太阳。写累了,在另一半阳台上站站,看看风景,浇浇花,或者干脆就势一躺,闭目养神或睡上一觉,不惊扰家人。小小斗室,无需打扫卫生,书就堆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触手可及,查找资料十分方便。因去阳台要经过儿子的房,为不影响他学习和休息,我总是早早洗过之后,将自己反锁在阳台上,要方便的话,也在阳台上自备了泄器,沤过之后还可以用来浇花,真是两全其美。我当了10年阳台作家,但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阳台作家”——专写阳台上花花草草、小鸟小景的作家,关于花草之类的闲适小品,我可是不著一字。身在阳台上,心怀全世界,缝纫机台前,铁笔著文章。虽未有惊天大作,自以为也还有妙文现世。而很巧的是,我的父亲是个裁缝,一辈子在缝纫机上劳作,养育我们。我当上了专业作家后,也还是跟父亲一样,在缝纫机上劳作——只不过不再踩动踏板,穿针引线了,但写文章跟做裁缝又有什么两样?还不是想把针脚缝密一些,把式样做漂亮一些,合体一些,少出纰露,熬更守夜,养活家人。由此,我感叹,一代又一代人的命运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我当然有了一间叫“碉堡斋”的屋子了,因为领导揣着一张暂未下发的折违通知单,所以我的创作心态比上个世纪90年代的“阳台斋”更糟,如履薄冰。听说鸡因为精神紧张会下不出蛋来,会下软蛋,怪蛋,我属于后者,下是下了,下了些怪蛋。这些都将出现在各个刊物上,望读者们原谅,我今天说出了怪蛋的原因,不是我风格有什么变化,而是内分泌出现了问题。
好在我从不挑剔写字的地方,要是在马背上,我也能写诗,这没有什么。在碉堡斋,能守住一天就是一天,负隅顽抗,也是我的个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