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丰先生是我的老师。这不是谦虚。说来话长:在我读初中和高中的阶段,我就经常在我们镇邮局阅报栏里,读到《荆州报》上一个叫周扬帆的诗歌。因为听说此人在荆州,这也是离我最近的一个诗人。我那时正是在周扬帆诗歌的熏陶和感染下,萌动了写诗的欲望。这是不可否认的;多年前,我就在我的散文集《小镇逝水录》中提到过此事。本土作家对本土作者的感染,胜过外头任何大作家。原因一是亲切,二是乡土气味相投。因为本土作家如周扬帆使用的是荆州土语,表现的是江汉风情,这更容易模仿和学习。我心想,什么时候也能像周扬帆这样在《荆州报》上发表一首诗就好了。我偷偷寄过几次,都是石沉大海。周扬帆是谁?年丰先生的笔名。后来,周扬帆弃了这个笔名,成为了行政官员周年丰。年丰先生在他的岗位上依然笔耕不辍,作为荆州文学界的操舵手,培养了一大批文学新秀。而他在做官的位置上,帮助了无数人,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扶危济困成了他的嗜好。这些年来,年丰先生也对我关爱有加,给我许多帮助和鼓励,特别是在为人为文上,多有点拨与教诲,是老师,更是恩师。凡是与年丰先生接触过的人,没有不说他是大好人的,乐于助人,没有架子,清正廉洁,文人气质。这几年从领导岗位上退下后,也没闲着,在人大里忙得不亦乐乎,还兼有各种社会职务,更是勤奋写作,到处报刊上可见他的文章。前些年出版了《短笛集》,影响甚大,现在又将几年新作汇集出版,可喜可贺。
这本集子在两个方面显露年丰先生的才华:一是作为一如既往的文人,他的那些怀念乡土的文字,朴素而具感染力。而且语言简洁,善于煽情;另一类是与他任上有关的理论文字,在文化、报刊出版、思想理论方面,虽是领导,写出的文章并不亚于学者,具有很强的专业性。可见,人还是要有才华。加上肯于钻研,就会干一行精一行。还有另一类是介乎于这二者之间的文字,比如关于艺术如音乐、民间文学的感想与轶事,关于时事的点评,关于人生的哲理,许多都是真知灼见,读后让人受益无穷。加上旁征博引,侃侃而谈,颇有年丰先生平时做人做官的风采。
关于艺术特别是音乐方面的文章,收入在“艺苑撷英”一辑中,它们都是对一些演艺歌星特别是一些少数民族艺术家的速写和评论。精彩的有《民歌的穿透力》、《情歌美在情真》、《杨丽萍:大脚美丽》等。对于这些文章,年丰先生不过是小试锋芒。他一辈子在文艺战线上打滚,写过大量民歌、歌词,管过县的民间文学、市的文教卫,也管了全省的文化。这些东西信手拈来,有感而发,别的都不能证明,只能证明他是一个懂行的领导者。他丰富的音乐和艺术知识,对民间艺术的了如指掌,才使他有这些心得并能与大家分享。
其实,这本书广义上就是一本随笔集,但年丰先生把他的某一类文字归类为一辑“随笔”。这些“随笔”,都是对党的干部的诤言。《戏说“鄂”字》巧妙地点出了湖北问题的结症所在。《安全才能回家》、《谈“贪官拜佛”》等更是劝诫之言。自己不贪,自己就是佛,还需要拜谁呢?《用自己的话讲话》,告诫为官者不要讲空话、套话、大话,大胆表达自己意见。《小赌大赌都是赌》则是对某些嗜赌成性者的一声断喝。《说新旧灵屋子》、《棋话》、《中产阶级的“攒私房史”》、《小车车号谈》等都是由作者及身边人发生的轶闻趣事说开来,讲出的一些人生哲理、一些性情悲喜剧,读后往往让人忍俊不禁却又能悟出些令人深思的东西来。《叫花子也有三天年》,以“饭”字作别解:没了“食”,剩下的就只有“反”了。这就是百姓与政府之间和谐生存的辨证法,民以食为天嘛。另外几篇讲动物与生态的,我对此尤感兴趣,因为近些年我的小说也关注此事。《乌鸦别看》、《毛孔与湿地》、《谈情说爱人与禽》等,观点新颖,妙趣横生,如果生发开去,可成大文。
“灯下漫谈”一组文章,是年丰先生在报社任职期间亲自操刀为报纸写的一些社评文字,可以说,年丰先生作为一个报人,是相当称职的。过去时代的报人多是文化人,因此既当领导又当写手者,是很正常的事。在这方面,年丰先生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理论水平加文字功夫,写这种漫谈类文字是随心所欲,有感而发,挥洒自如。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接下来的两组作品:“荆楚文化走笔”、“乡音乡情”。
年丰先生在他的书中引用了瞿秋白的话:有史以来的一切,都可以概括为两个字——文化。因此,年丰先生近几年来,对湖北文化特别是武汉地区的历史文化花了不少功夫,走遍了武汉的山山水水,潜心研究,遂有了关于东湖的,关于龙王庙的,关于汉阳、江夏、黄陂的文章,这些文章视野开阔,纵横捭阖,老道、全面、深入地写出了这些地区的历史源流、今昔胜景、文化资源及经济优势、未来的发展前景。是一组具有学术性、前瞻性和实用性的作品,对弘扬我们荆楚文化的宝贵遗存,有着开创性的意义。
《品茶东湖话品牌》,从长天楼品茶引出了品牌这一话题;湖北茶叶的品牌,东湖本身的品牌。要说茶,这可与湖北的渊源太深了。茶圣是湖北人——陆羽(是年丰先生一个县的古代老乡),炎帝神农发现茶也是在咱们湖北神农架(神农架近年还发现了最古老的野生茶树),老一代革命家尤爱湖北茶。茶是文化中的文化,山水也是文化的源泉和温床。年丰先生由此呼唤湖北应有品牌战略,打出自己的茶叶品牌,让“东湖更比西湖强”。这是一个老领导、老知识分子对湖北可持续发展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在字里行间触手即烫。因而也可以看到年丰先生作品的另一大特色:并不仅仅谈文化,抒真情,文章对湖北的发展,总是耿耿于怀,念兹在兹,总览全局,献计献策,且能一语中的,让人豁然开朗,对启发当地官员和老百姓思路,有着振聋发聩的作用。那种为家乡,为地方的发展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精神,尤让人夸赞。如《风雨彩虹龙王庙》,看是写龙王庙沧桑,但实是关于抗洪文化的设想。如果当地政府真能照着此思路去干,龙王庙真会成为武汉一大亮景。因为江城受惠于水,也遭困于水。抗洪文化岂止属于龙王庙,应属于整个湖北。我认为这是一个太好的建议,如若不实施,太可惜了。但荆州可以接过去,搞一个大的博物馆,一个大的庙宇,可供镇水铁牛,供大禹和息壤,供抗洪英雄李向群。这自是题外话。《汉阳岂止知音文化》,其实也是在引导汉阳人,开阔他们的思路,年丰先生总结出来的生态文化、民间文化、宗教文化、地名文化、先进文化,每一项都大有文章可做。如果操作得当,汉阳会提升自己上好几个台阶。这种优势可是其他城区没有的啊!
关于江夏和黄陂,年丰先生的这两篇大散文也同样举足轻重。江夏之有名,也是声势赫赫;黄陂之厚重,更是份量沉沉。要想发展,只有从文化入手。如此深厚的人文底蕴,如此源远流长的荆楚文化,哪有不能重振雄风之理?年丰先生在书中赞美,也在书中期望。据我所知,这一组文章已经引起了武汉有关领导和单位的高度重视,连俞正声书记也有批示,反响甚佳。我想,虽然它们不是一幅幅发展蓝图,但却是召引蓝图的一盏明灯,点燃蓝图的一截引信。
要说才情俱佳,应是“乡音乡情”这一组散文。它是真正能打动读者的文字,是一个作家心至老境,耽怀世事,感念乡土,遥寄乡情的至真至善的美文。年丰先生出生在天门农村,江汉平原这片厚土的滋养使他不能忘怀。童年的记忆,贫困年代的求学,父老乡亲,都是追忆的对象。《柿子与柿饼及母与子》,可以看出年丰先生对慈母的爱和隐隐的追悔。一次偶尔上街看见柿子和柿饼,想到远在乡下的母亲病逝前对柿饼的渴望,甚至想到要拿这一斤买来的柿饼回乡祭母,都是泣血的怀念。文章记述了母亲的身世,母亲对两个孙子的溺爱,虽然这种爱带有农村妇女的陋习(如自嚼粗粮喂孙子、口吸孙子鼻涕),但正因为这样,一个农村慈祥老母的形象才呼之欲出,令人肃然起敬。作者对那个年代不能忠孝两全的僵硬认识用柿饼作了一次忏悔,也是一次解脱。这不禁使人想起07年元旦,我陪年丰先生去汉川福星集团,当晚看荆州花鼓戏《秦雪梅吊孝》,看到商林身患重病与母诀别的情景时,年丰先生不禁泪水纵横,泣不成声,让在座的人甚为讶异。后问才知,他是想到自己的母亲,自己也未能尽孝反哺,确实为性情中人,这也证明年丰先生时时不忘对母亲的思念。
《兄弟》一文虽短,却将其家兄对弟弟的挚爱之情写得令人动容。那个划船去县城看弟弟心急敲钟的举动,那个将月饼卖掉换成钱去寄给在武汉读书弟弟的细节,我们真能体会到那种手足深情的暖热。一个兄长全力支持在外求学的老弟,老弟在他心中一定是神圣的,意味着全家人的希望。读此文,我心在悸动。还有几篇令人心灵悸动的文字:《雪伞》、《喇叭声咽》、《清明时节泪纷纷》。
《雪伞》像一篇小说,讲的是几个放学孩子,路遇风雪无法到家,在人屋檐下遇见一个患有“牛火腿”的修伞老人。老人给他们住,早晨还赊了几个锅盔给他们吃,并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走散。”这就是江汉平原人的宽厚和爱,素昧平生的爱,对后代的爱。这一次的路遇使作者记得一生。并表示还想再走(步行)一次老路,“那样,我会变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美国作家爱默生说:“物质的贫困是滋养美德的沃土。”在贫困年代的父老乡亲的美德,就是这么滋养和浸润了作者,作者在那个年代的艰辛生活,同样也培养出了一种农民式的美德。这种美德在年丰先生身上十分突出,一生不变。我想,这真是乡村贫困的恩赐啊!富贵也许真的会让人娇奢和自私呢。我们不要忽略了底层特别是农民那种精神上的悲壮、美丽而伟大的存在,这也许是我们当今最需要最稀罕的。
《清明时节泪纷纷》是年丰先生对自己报社一位年轻属下的追忆。一个领导,以此长文来追忆一个普通的年轻记者,怕只有年丰先生才能做到。如今的官员,有不少不仅对百姓冷漠,对自己的同事、部下同样冷漠,如一具行政机器,像年丰先生这样感情丰富的领导现在是越来越少了,这不禁让人感叹。《喇叭声咽》更是一个神奇的故事,一个志愿军战士的墓压在高速公路上了,这当司机的儿子若经过此处不按喇叭,就会熄火,出事。我在小说《松鸦为什么鸣叫》中也写过类似的故事,看来冥冥之中确有许多未解之谜。其实,依我看,年丰先生写的是一种父子超越时空的对话和怀念。这样的故事带给人许多启迪,甚至充满了生命的奥秘。亦真亦幻,不也是一种存在么。
《绕陵而歌的江陵民歌》是关于江陵民歌的小论,《豆豉之母在江陵》也是关于江陵的故事,读来亲切,因为江陵与公安挨着,民歌与饮食相同。另两篇《难忘那爹那孙那驴》和《悼“三管笔”》则是写我家乡公安的。文章中将荆州城内纪念公安三袁的“三管笔”拆掉,让年丰先生痛心疾首:“我叹,我悼,我哭”,但无论怎样也换不来那被摧毁的一切,那被时光带走的一切了,包括《愧对蒙师》中对那位私塾先生的怀念与忏悔,也只是对往昔岁月的一点点嗟叹和纪念罢了。
乡音美,乡情醇。通过这一些文字的足迹,我们再对照来读《时刻行走在人生正道上》,就能理解和走近年丰先生的内心。为什么能成为省六大勤政廉政的先进典型之一?他的自述朴素平凡得令人震撼。我们看到了一个几十年在重要岗位上两袖清风、一轮明月的老布尔什维克。在年丰先生身上,我们感到一个农民儿子所应具有的一切。
读年丰先生的文字,包括他的《短笛集》,我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待人、接物、处世的智慧。他的文字直率、干脆、真情。字里行间总有闪光之处。而且是一个善于学习,不懈追求真理的人。他的文章总是精神焕发,充满力量,丝毫没有老迈之态。这样的文字,又有多少在职的官员能够比肩一二?因此,作为老师的年丰先生将永远是我的榜样。他的书,也将作为一种为人为文的精神,带给更多读者以激励和启示:只要努力加上勤奋,你将和你笔下的文字,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