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在微笑,你却哭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一分一秒都不敢移开视线,生怕一眨眼,他又会从我眼前消失掉。是的,我没有死。滕俊告诉我,他活着。不过三个字,就让已经万念俱灰的人又燃起了生的勇气。
滕俊和元旭在悬崖下设了张网,韧性极强,面积极广的网,掩藏在茂密的林木之中。这个计划相当凶险,稍有差池,我会粉身碎骨。可是,为了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感受他的温暖,聆听他的呼吸,我选择冒险。结果,我赢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为重逢欢喜痛哭,就陷入了离别的恐惧,这次是真的死别。我看着坐在角落里,花颜憔悴,哀销骨立的女人,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女人失去焦距的眼珠转了转,手神经质地微微一颤,“你不恨我?”
“是你把他救回来的,我应该谢谢你。”
她看了看我,目光又寻向床上的人,幽然道:“是他命大,心脏位置偏右,你那一刀没有刺中要害。下落的时候又被树枝挡了一下,总算捡回了一条命。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去意识,全身的骨头几乎都断了。”
我心里一紧,低头检查他断骨的地方,大大小小竟有十几处。所幸,连接得非常好。近乎完美的接骨手法,应该不会影响他以后的行动。如果,他还有以后的话……
“你替他接上的?”我看着那萝。
“是。”
我点了点头,喟叹道:“望月家的接骨术真可以独步天下。”
“可是,解不了他身上的毒。”那萝看着我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有很多东西在里面,让人一时分辨不清。但有一种情绪我能看出来,怨恨。
不仅她恨,我也恨,恨那个下毒的人。而那个人,正是我自己。
“他醒过吗?”
“接骨的时候疼醒过一次,之后一直昏迷。”
我的心揪了起来,忍者的古法接骨术的确很神奇,用这种手法接过的断骨几乎可以完好如初。可是,过程却极为痛苦。那滋味我尝过,肝胆俱裂般的疼。明明断的是一处,接的也是一处,疼痛却沿着你的骨头,像蔓藤一样爬满你的身体,一寸寸折磨你的骨骼,蹂躏你的神经。
“凝夕……”身后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传递给我,或许是勇气,或许是信心,或是其他什么。
我很感谢他给予我的友情和力量,可是,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奇迹。
“真的没办法了吗?”元旭端详着我的脸色,沉声询问:“要把他尽快送到皇家去。”
希望北月可以创造这个奇迹。可是,他说过,殇尽,无药可医。就像一个人,伤透了,心死了,绝望了,同样无药可医。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死灰般的脸色,失血的双唇,如果不是看到他些微起伏的胸膛,几乎感应不到他生命的存在。他的生命正漫不经心地、一丝一缕地抽离他的身体,最后,可能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想到这里,我的嘴唇不自觉地抖动着。他这个样子,能撑到皇家吗?
“那萝,你给他服的解毒药是哪一种?”
“我没给他用过药,我不懂毒术。”
我有些惊讶,什么药都没服过,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距离我下毒已经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早就应该毒发身亡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想到这里,我拿起流光,想都不想就划上了自己的手腕。血很快流下来,一滴滴溅落在地板上。
“凝夕,你干什么?”元旭握住了我的手,一脸慌张。
“我的血……”我的声音里透着兴奋,这偶然所得的一线生机让我激动不已。
“他坠崖前喝过我的血。我以前服过很多种药,可能血液里的某种成分可以缓解殇尽的毒性。”
那萝立刻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把手放在他的嘴边,掰开他的嘴,想让他喝下去。可是昏迷中的人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就是执拗地不肯喝。试了好几次,就是捏住他的鼻子,也会立刻呛出来。我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元旭叹了口气,“凝夕,算了吧,他喝不下去。”
沉凝片刻,我低下头,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床上的人立刻有了反应,刚才还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侧的手,立刻紧紧地握了起来,眼睫微颤,连喉结都上下滚动着。站在傍边的两个人都睁大了双眼,一脸的惊讶莫名。我把手放在他的嘴边,他立刻咬住我的手腕,狠狠地吸食起来。
我用另一只手整理着他略显凌乱的黑发,心疼地端详着他苍白的面容。我们分开不过两个月,却仿若隔了一个宇宙洪荒般遥远。他瘦了好多,眼眶深陷,骨节突起,生命脆弱得犹如风中摇曳不定的烛光,一吹即灭。我抵着他的额头,乞求上天能将我的意念化做无声的语言,传入他幽森的心底。
司夜,我常常会想,我们的故事究竟算不算爱情。
相比那风花雪月里的山盟海誓,这个故事简略到只有兽性。
它黝黑森森,原始野性,欲望滚滚,丑陋狰狞。
它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不见天日,不离不弃。
它如狂风暴雨,席卷了我。
它如天雷地火,毁灭了你。
我想,那一定是爱。
因为,那火,那雷,那风,那雨,天地万物都可证明,
我爱你……
司夜,听见了吗?我爱你,我爱你……我用生命的血泪化做这三个字。只愿你听到。
如果,你能睁开眼睛,我愿意跪在你的脚下乞求宽恕,连你的惩罚我都甘之如饴。只要你醒来,只要你能醒过来。
你听见了吗?
喝过我的血,他的脸色似乎真的好了一些,平静地睡着了。那萝守候着他,元旭将我拉到隔壁的房间包扎伤口。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看着窗外迷茫的夜色,轻轻地说个四个字:“轩辕凝夕。”
元旭抬眼看着我,睿智的眼眸闪出一抹无奈,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活着,对你未必是好。”
“我明白,但是,我不要他死!”眸光一凛,那是冰冷的警告。
元旭点了点头,“知道了。”
“对不起。”我讷讷地道歉。
元旭笑了,“不用,你向来任性,早习惯了。”
看到他舒心的笑容,那颗冷寒的心竟有了些微的暖意。我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戏谑道:“那你还回来?说真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元旭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我的手心。
“是它让我回来的。”
我低头一看,是一枚弹壳,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字:“小心宇。”
我陡然一惊,“哪来的?”
“在若冰的骨灰里。我本打算安葬他,骨灰坛却不小心被我打碎了,它正好滚到我的脚下,应该是若冰临死前刻的。”
我吃惊地捂住了嘴,死死盯着那枚弹壳。若冰有个特殊的嗜好,杀人后喜欢收集弹壳。所以,他用的子弹都是我让人为他特制的,弹壳全部是白金的。这枚弹壳已失去白金特有的光泽,上面好像沾了一层厚厚的焦黑的东西,那是他的血?还是他的肉?
这一刻,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被烈焰灼烧得体无完肤的若冰,为了刻这三个字,在熊熊烈火中痛苦挣扎的模样。
“它怎么会跑到骨灰里?”
“应该是把它吞进了肚子里——凝夕,是若冰的灵魂在保佑你。看你受苦,他死不瞑目。”
听到“他死不瞑目”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若冰,若冰……我对不起很多人,最无辜,最悲惨的人却是你。我从不相信什么“今生情、来世报”的鬼话。我只有这一世,这一世只有一个单若冰。今生欠你的,我拿什么还给你?我又怎么还给你?
元旭搂着我颤抖的身体,轻轻抚着我的背,用无声的语言安慰着泪如雨下的我。可是我知道,他心里的痛胜过我千倍,万倍。
“我想潜入轩辕家找你,守卫太严,我进不去。在四周张望徘徊的时候,遇到了那萝,才知晓一切。是我回来晚了。”
我轻轻地摇头,“不,我要感谢你,也要感谢命运,他总算善待我一次。”
“凝夕,现在怎么办?”
“尽快到皇家去,宇的目光很犀利,蛛丝马迹都会让他起疑。只有到了皇家,我们才会安全。”
“好,我们现在就走。”
一个月后,日本京都。
我穿着白色的和服,端坐在榻榻米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这些清寂古朴的玄色茶具。北月说过,茶道贵在心将流水,身与浮云,则可清净无非。
所以,他在心绪纷乱的时候总喜欢泡茶,闻一闻茶香,便觉天地悠然,烦恼尽去。第一道茶泡好了,我双手捧起茶杯,把它奉给端坐在对面的人。
北月接了过来,神色复杂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说:“对不起,我尽力了。”
“唔。”简单应了一声,表示我知道了,然后继续忙我的茶。
“凝夕……”对面的人急急地叫了我一声。
我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总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北月上前一步,猛地拉住我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心疼地撕喊着。
“你醒一醒吧!他不行了!救不活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面对现实?”
茶杯掉在榻榻米上,溅了我们一身的水渍。覆水难收,就像一个人即将流逝的生命。
“我的茶……”我哀叫一声,使劲挣开他的手,拿起抹布拼命擦着榻榻米上的水。
北月踉跄了一下,跌坐在那里,轻轻地摇头,晶莹的瞳仁里充溢着满满的无奈和心疼。
看着洒在地上毫无生气的褐色茶渍,我的手哆嗦起来,几乎撑不住身体,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手背上。这些日子,不敢看,不敢碰,不敢想,不敢听,躲避着关于他即将死亡的一切信息。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没有骨气地做着自欺欺人的美梦。
我承认,我胆小,我懦弱,我没用。如果这样能换来的他生命,我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北月却告诉我,他快死了,他快要死了!生命会在他那具形销骨立的躯壳里萎缩,体温会一丝丝流失,最后只剩下一具冷硬恐怖的尸体。
不!我不要这样!我会疯掉,一定会疯掉!
手渐渐攥成拳,发疯般地敲打着坚硬的地面。无声的泪水终变成绝望悲怆的哀啸,喑喑哑哑地钻出喉咙。
北月看不下去了,一把抱住我,“凝夕,别难过,你尽力了,你已经尽力了。为了给他续命,你的血几乎都要抽干了。”
我抬起泪痕遍布的脸,任性地拉着北月的衣襟。
“北月,我不要他死,求求你,救救他,我求求你。”
他看着我,沮丧地说:“对不起,是我没用。”
连北月都说没办法,那么现在怎么办?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我用手捂住脸,悔恨,愧疚,绝望,恐惧,像一只只凶残的猛兽,几乎生吞活剥了我。突然,一个危险的念头闪进大脑,挥之不去。
“北月,我记得皇家有一种血引术,用有抗药体质人的血做药引,连最难解的毒都能化解。我就是一个……”
“不行!”北月厉声打断了我,“这种方法要把毒种在活人的体内,用那人的血做引子。你那不是救人,是以命换命!”
“我的命本就比正常人短,再说以我的特殊体质,说不定能熬过来,不一定会死。”
“那是痴心妄想,毒种在身体里,它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没有人能预测出来。我不能让你冒险。”
北月的态度是从没有过的强硬,我咬了咬牙,冷然道:“你不让我做,我就自己做。到时控制不好药量,危险更大。”
“你……”惊讶和悲愤让他的脸涨得发紫,他浑身颤抖着,狠狠地说:“随便你!起码你不是死在我手上。”
他愤愤地站起来,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我浑身一凛,踉跄地追了上去,仓皇地跪倒在他脚下,死命的拉着他的衣角,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北月,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冷冷地说:“站起来!”
“不!北月,求求你。我一生都为别人而活,只有这一次,我要听从自己的心。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要他死。北月,我不要他死!”
我颤抖着身体,匍匐在地上。在北月面前,没有尊严,没有骨气,撕心裂肺地痛哭哀嚎。灭顶的悲伤和暗无天日的绝望,排山倒海而来。它们像肆虐无情的洪水将我的意志,我的精神,我的骄傲,我整个人,冲毁击溃成一摊烂泥。
有水,落上了我的发心。我抬起发红的眼睛,看见这个宛如樱花般飘逸淡雅的男子,竟哭得一塌糊涂。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他那美丽的眼睛里一串一串落下来,打湿了衣襟。他拖起我绵软无力的身体紧紧地搂在怀里,手攥成了拳,泄愤似的拍打着我的背。悲哀着我的不幸,却怨恨着我的不争。
“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能?怎么能?”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想知道。纷纭世事,我们恰如其会地相遇,却只是老天的一个玩笑。
“北月,帮我救他,不要让我的生命,只是一场笑话。”
他哭得更厉害,双手紧紧搂着我,搂得我的骨头咯咯作响,仿佛手一松开,我便会随着那清冷的夜风飘散无踪。
“可怜的凝夕,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才好?”
夜风哀啸,樱花飘零,萧瑟的秋天,离别的季节。可是,司夜,我怎么能忍心,任你带着满心的绝望离我而去。即使整个世界陪着我一起悲伤,我也不愿就此与你天人永隔。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哪怕真有来世,我又到哪里去追寻你漂泊的足迹、伟岸的身影、桀骜的灵魂?我是个笨女人,笨得连今生都把握不了。哪敢期盼来世,还能得到你如若今生的爱怜和眷念呢?
我只要你今生好好活着,活在与我同样的天空下,呼吸同样的空气,倘若如此,即使要我摧心蚀骨,我也心满意足。
血引,是皇家一种古老的解毒术。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如果不是小时侯和北月偷看过舅舅藏起来的医书,我们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如此古老神奇的解毒术,舅舅却从来没想过要教给我们。原因就是,这种方法往往要以命换命。而且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必须要一个天生具有抗药体质的人。皇家近一百年来,有这种特殊体质的人只出现过两个,一个是我的祖母,她也是皇家最好的炼药师。另一个就是我。
我看着那美丽的蓝色晶体,它是那么的玲珑剔透,纯洁清净。谁能想到,它竟然是无药可解的剧毒。上帝总喜欢赐予毒物纯美的外表,以此来迷惑世人的眼睛。就像,最致命的蛇,有最美的纹理;最毒的花,有最迷人的丰姿。
从今天开始,北月就要把这美丽的毒药种进我的身体里,用我的血肉作孕育它的温床,让它在里面茁壮地滋长,蔓延,侵蚀。然后耗尽生命的养分,与这凶恶的魔鬼做抵死的抗拒,经过一番纠缠撕磨,升华成解毒的药引。
我静静地笑,浪漫地想着,司夜,这过程倒像极了你我纠葛不清的爱情。美好,甜蜜,却凶残,致命,甚至让人痛不欲生。可是,当北月用淬过毒药的银针,一根一根扎进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穴位。当那冰冷的银针贪婪地吸食着我的血液,狡猾地钻进我的肉里。当那美丽的毒药慢慢侵蚀我的心脏,扼杀了我的呼吸。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痛、不、欲、生。以前遭受的痛苦和它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开始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可是随着时间的延续,那剧痛随着血液游走到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变得异常敏感。当看到北月那双白皙好看的手,拿着银针抵触着我脆弱的皮肤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心都在哆嗦,手在不住地颤抖。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恐惧,我紧紧地揪住着自己的大腿,隔着和服都能拧出一大片紫黑。
这种痛苦尝过一次,没人愿意尝第二次。可是,种毒过程却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
每每被这难以置信的痛苦折磨得半死不活,窒息昏厥。醒来后,总能看到北月痛楚的眼睛盈满了泪水,搂着我,一遍一遍地哽咽着,“凝夕,放弃吧,你撑不下去,撑不下去。”
我总是抬起手,一言不发地擦掉他汹涌而出的泪,待他哭够之后,对他笑笑,“北月,没你想的那么疼,我能行!”
他只是哭得更凶,可是,种毒的过程依然要继续。在我以为自己快撑不下去了的时候,这苦难的历程终于结束了。可是,接下的过程却更加磨人。
这凶残的毒药和我自身的抗体,把我的血肉之躯当作厮杀的战场。当两种药力在我体内翻涌抗衡的时候,只觉得肝胆俱裂,五内俱焚。随之而来的是不断的高烧、昏迷、身体麻痹,厉害的时候,甚至抽搐,呕血。
第一次把殷红的血喷在北月雪白的和服上,看着他惊惧慌乱的脸,我只有对他安慰地笑笑。
“原来呕心沥血就是这么回事。”
北月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走过来,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还没等我回神,就一把搂住我千疮百孔的身体哭得泣不成声。我心疼地拍着他的背,用无声的语言安慰着我的小哥哥。我知道,他是痛极了,也恨极了。想想自己真是罪孽深重,连北月这种悠然出世的人,都跟着我受尽折磨。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如在九重地狱走过一巡。我发作得越来越厉害,有时候一天要好几次。清醒的时候,看着镜子里那张被疼痛折磨得形容枯槁的脸,被药物消耗地瘦骨嶙峋的身体,我总是倒吸一口冷气。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怖。北月已经不肯再见我,他说每见我一次,就恨不得把我杀了,把自己也杀了。
我听了只能无奈地笑笑,相比失去司夜时的恸哭,现在,我很喜欢笑。
生命的诞生大致是相同的,生命的逝去却千态万状。如果,这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光景,我愿微笑着离去。我们是哭着来到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我希望这最后的,褪去了美丽、冰冷、讥诮,只留一丝干净的笑容,可以带着我心满意足地离开,这是一种平衡。
当我的血终于可以入药的时候,我已经昏迷数天,神志不清了。
睁开眼睛,看见被我折磨得憔悴凄苦的北月,我没有力气说话,慢慢探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他疲惫无力地点了点头,接着死命地抓住我的手,在那骨瘦如柴的手上勒出一道道红印,然后恶狠狠地说:“你满意了,他活了,你完了,你彻底满意了吧!”
我笑了,笑得那么舒心,那么纯净,我感觉清新可爱的阳光全部照到了我的身上,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耀眼的金黄……嘴角挂着甜蜜的笑,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凝夕!”北月疯了一样喊着我的名字。
“嘘……”我闭着眼睛,一脸幸福地轻轻呢喃着,“我没有死,只是有点累了。还没看他一眼呢,我舍不得死。”
当我能站起来去看他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那萝正守在他身边,看见我进去,她微微躬了躬身,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坐下来,近乎贪婪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沉静俊美的睡容深深刻进脑子里,做我一生的记忆。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依然瘦削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呼吸很平顺,心脏虚弱却顽强地跳动着。突然,他好像发噩梦似的,剧烈地扭动起来,眉心拧成了川字,双手紧紧地攥着拳,手指泛白,筋骨突起。我不知道他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但我想,应该是很痛苦抑或很恐怖的事情,我看到他的额角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伸出手,想擦掉那令人发痒难受的细汗。这时,只听到他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一个人的名字清晰的从他雪白的牙缝中狠狠咬了出来,“轩辕凝夕……”
我的手仿佛被炮烙了一下,反射似的缩了回来。愣了一会,我抱着膝盖,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看着他被那个噩梦折磨,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既然这么舍不得,又为什么要离开他呢?”不知什么时候,那萝站在我的身后。
我没有回头,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人,放低身子,下巴搭在膝盖上,“北月都告诉你了吧?”
她走过来,端正地跪坐在我身边,眼睛同样注视着他,“我很惊讶,你千辛万苦把他救活了,却要我把他带到望月家去?”我转过脸看着她,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很美,现在依然如此。那萝身上隐藏着忍者特有的神秘气质,加之清冷犀利的目光,使她媚而不俗,艳而不妖。普通的美貌可以让部分男人倾心,而这种特立独行的美可以让很多男人疯狂。
“那萝,你爱他,对吧?”我突然说。
她蜷缩了一下,眼睛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凄楚地笑了笑,“可是,他不稀罕。除了你,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我淡淡一笑,转过脸继续望着他,轻声说:“我快死了。”
她很惊讶,“那你还要我带他走?”
“我不想他再死一次。那萝,如果你爱他,就答应我,不要把在皇家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对他说,是你救了他,他会好好对你的。”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有可怜,有同情,似乎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你还能活多久?”
我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道:“也许是一个月,又或者是一年,谁知道呢?挨一天算一天吧。”
“你……爱他吗?”
我笑了,眼睛亮亮的,“你说呢?”
她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我,什么都没说。
“明天,就带他走吧,在他醒来之前……”
西面的天,是一片凄艳的晚霞。淋漓的霞光染红了我的脸,我看着自己的手,真的很奇怪,它能予夺生死,却无法掌握命运。抬起头,看着天边那抹殷红的血色残阳,忽然发现,黄昏原来还有另外一种隐喻:夕阳下坠,黑夜才会降临。司夜,原来,你的开始要用我的结束来换取,你想到了吗?造化,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难以捉摸。
这时,远远望见北月的身影,他一言不发地路过庭院,看都不看我一眼。
“北月……”我叫了他一声,声音透着恳求。
他后背一僵,顿住身体,接着长叹一声,走过来将我拉进怀里。
我把脸埋在他胸前,汲取着他的体温和迷人的淡香,感觉好舒服。
“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北月,我不能让他死。”
“所以他不会死,死的是你。你会慢慢被‘殇尽’折磨死。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哭了起来,眼泪弄湿了他的和服。
他叹了口气,掏出手绢为我擦眼泪,“小时候都没见你哭过,现在可好,全补回来了。”
我破涕为笑,“北月,我想看烟花……”
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尽情地绽放,天空是一片璀璨的辉煌。仰脸看着星斗阑干的无垠苍穹,我双手交握,对着上天许下一个愿望。
“司夜,你看,烟花多美。不过,没有那一夜的漂亮。”
“司夜,知道吗?那晚是我第一次看烟花,看过一次就迷上了。那晚的情景曾无数次在我的梦中出现,每次都是笑着醒过来的。这是我的小秘密,我都没有告诉过你。”
“如果,你知道了,会不会很得意呢?”
我嘻嘻笑着,猜想着他知晓时的表情,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直到那一片璀璨在我的眼中渐渐沉寂,漆黑的夜空留下死一般的苍凉寥落,我轻轻地说:“司夜,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身边的人还在沉沉地睡着,我说的话,他听不到。
“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我苦笑了一下,双手抱着膝盖,前后摇晃着,“可是,我后悔了。司夜,没有你,我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转过头看了看他,他睡得还是那么熟。俯下身,轻轻地贴着他的脸。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为什么我们没有好好珍惜过?”
冰冷的泪滴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他眼珠转了转,那滴泪从颊边滑过。我愣了一下,用指尖去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完。这不是我的。我又惊又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人没有醒,眼泪却从他禁闭的双眼一滴一滴滑出来。
“司夜,你……在哭吗?”
司夜走后的第二天,我被北月带到了皇家掩藏于青山绿水之间的温泉别墅。这古老神秘的温泉乡是皇一族的疗伤圣地,得天独厚的地质环境,四季怡人气候条件,让这里的泉眼吸取了天地的精华,有极好的驱毒疗伤功效。北月把我带到这个山光水色,鸟语花香的地方,是希望可以借助这里的温泉,让我多活些日子。
我放松身体,趴在由花岗岩垒成的温泉池边。眼前是一片碧绿的凝翠,青山环抱,绿水潺潺,五光十色的野花星星点点遍布在漫山遍野的浓浓翠绿间。明明时至深秋,这里依然春光旖旎,优美动人,真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我望着那满眼娇嫩的新绿,禁不住喟叹道:“真美。”
北月拔下扎在我后背用来活血的最后一根银针,转过我的身体,拿起挂在池边的毛巾为我擦掉额角的细汗。
“疼吗?”他心疼地问。
我摇摇头,脸靠着他的肩膀,“不疼”
种毒那么痛苦的过程都熬过了,这些小痛对我来说根本是无足轻重的事。
他叹了口气,向后倚身,靠着池沿,一只手臂环抱着我的肩膀,让我半躺在他的胸前。在他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我悠然地闭上眼睛,毫无顾忌地享受着柔滑的泉水和温暖的怀抱。我们随着池水的浮力上下起伏,紧贴的胴体相互摩擦,却可以不带一丝****。
这听起来非常的不可思议,****相拥的男女竟然可以超脱纯感官的****,只是单纯地温慰相依。可是我们的确如此。我和北月的默契由来已久,这样的相处方式对我们来说稀松平常,从没觉得不妥或是尴尬。
“你以前的皮肤多好,现在弄得全是伤疤。”北月用他那干净好看的手摸着我光溜溜的背,颇为不满地说。
我轻轻一笑,转过身贴着他的脸,“很难看是不是?”
“难看极了。”他向我的后背泼着水,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洗掉。
“北月,不如替我做疤痕整形吧,去掉这些难看的印记。”
他手臂紧了紧,酸楚地说:“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做。”
他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你以前从不在意的。”
我侧着头看他,玩味地说:“听说人死后,肮脏的外壳会纷纷脱落,只剩一个纯白的灵魂。可是,我的外壳太厚太重了,我怕会脱不干净,所以现在先解决一些。”
“不……”坚实的胸膛紧紧地压着我,他浑身颤抖,声音嘶哑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绝对不会让你死!我一定治好你,一定!”
我轻柔地抚着他潮湿的颈发,笑着说:“我知道,北月一定会治好我,一定会。”
他抖得更厉害,我们都明白,这无疑是痴人说梦。“殇尽”已经溶入我的血肉,侵蚀了我的骨头,与我羸弱的生命抵死纠缠在一起,再好的解药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毒药摧毁得面目全非,内脏会慢慢地坏死,还有神经系统也会慢慢退化。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他哭了,我无奈地叹息,这些日子我们仿佛跟这冰冷的东西结缘了。
透过他的肩膀看着那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在这一刻,北月,我可怜的小哥哥,好想对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你,你看天空还是那么高远,白云还是那么潇洒,你就不需要悲伤。我的灵魂会穿越那壮丽的霞光,俯视着人间的你,俯视着我爱的人。用我那脱离了肮脏的肉体已然纯白的灵魂,虔诚地为你们祈祷。我愿你们这一生,将我永远忘记……
两年后。
凝望着那湛蓝如洗的悠悠长空,阳光下粼粼披金的湖面,两年的时光就这样从我的指尖悄然而逝。这是我人生最平静的日子,平静得像眼前静谧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我没有死,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北月费尽心血,倾其毕生所学的结果。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折磨。
体内的毒时常发作,每次仍会痛得五内俱焚,肝胆俱裂,每当这个时候,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就不用忍受这非人的折磨。可是我答应过北月,绝对不会放弃,所以就算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天,我也不会自戕。
其实,肉体的痛楚不是最难受的,比这痛楚更难熬的是一种名为“思念”的毒,它没日没夜地吞噬折磨着我。
妈妈,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舅舅那么怜爱疼惜你,你却依然夜夜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哭得泪眼婆娑。是因为思念,那不可抑制,走火入魔般的思念。
离别的日子,整个世界都是他。
朗朗白日,望着烟波浩淼的碧水蓝天,有时想他,有时很想他。
漫漫长夜,梦里全是他的脸,快乐的,天真的,桀骜的,乖戾的,冷酷的,迷乱的,痛苦的……
每每醒来,泪水已经打湿枕巾,哭得肝肠寸断。
司夜,你可知道,我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看似亲近,却是那么遥远。隔着名为宿命的重重高山,我们的距离早已超脱了空间的概念。仿若星星的轨迹,还未相遇,就注定一场离别。
“表小姐,客人到了。”
我点点头,她终于来了。
看着对面那张洋溢着勃勃生机,娇嫩鲜艳的花容月貌,我真的很羡慕她。
“你越来越美了……”我由衷地赞叹。
对面的人凝视我片刻,很好心地说了一句,“你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我笑了,为她添了杯茶,“不用安慰我,我有照镜子的。”
她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说:“不是安慰,你的眼睛越来越亮,虹膜泛着浅蓝,连头发也是,整个人缥缈得像个透明的蓝色幻影,诡异得妖艳。只是,没什么存在感。”
我笑得更厉害,拿起流光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再过些日子,可能就真的只是一个影子了。”
苍白纤长的手指,流出的血乍看是暗红色,凝结后却是一个蓝黑色的血块。
她似乎有些难过,怅叹道:“你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可惜,奇迹只能存在于一时,而不是一世。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碰到奇迹,那未免太神奇,对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些。”
她静静地看着茶杯,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他……最近怎么样?”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还好,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阴天下雨的时候,断骨的地方疼得厉害。用再多的止疼药都没用,夜里睡不安稳,总是疼醒。最厉害的时候,甚至会拿身体去撞墙。”
我浑身一凛,感同身受,那种筋骨寸断,痛彻心扉的滋味立刻从我身上走了一遍。我捂住心口,抑制着胸腔里不断翻涌的血气。
“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手心里全是冷汗,“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托你的福,一切都很顺利。依靠你给我的资料,我们击溃赤宇……只是时间问题。这一次,天一盟不但能夺回以前的地盘,甚至可以发展得更强。”
“那就好……”我将茶壶放在小巧的暖炉上,从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里拿出一小袋新茶。这种茶叶是北月派人从中国带回来的,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碧螺春。北月说它,外形卷曲如毛螺,花香果味得天生,是茶中之萃。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帮他对付赤宇。”
我轻轻一笑,将茶壶从暖炉上取下来,又拿出了两个做工精巧的玻璃杯子。
“他有资格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我……也想讨回一个公道。”为父亲,为朔雪阿姨,为若冰,为阮泠,也为我自己。宇需要还我们大家一个公道。
那萝一双美丽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我,耐人寻味地说:“他的伤未痊愈,就急不可耐地召集残部,费尽心血,甚至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令天一盟死灰复燃,并打着复仇的口号不断地打击赤宇。其实,他做这些事情,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逼你现身。”
“我知道……”我淡淡地应了一句。
“可是,他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是你在暗中帮他打垮了赤宇。”那萝的目光从茶杯转到了我的脸上,犀利的目光像雪亮的刀锋。
“你不会说的是不是?”我狡黠一笑,将茶杯推到了她的身前。
“毕竟我的情报让你实现了自己的夙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已经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每做一件事都是南辕北辙,本以为靠近了,却只是与想去的方向离得更远。赤宇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就是皇家。凡是和你有关系的人,他都不会放过,直到把你逼出来为止。”
我用双手捧着茶杯,它很烫手,像一团猛烈的复仇之火,烧得人体无完肤。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轻道:“目前,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撼动皇一族。时间,有人把它比作最好的疗伤药。我倒觉得它更像个温柔的杀手,可以将往昔的一切杀得片甲不留。”
那萝不以为然地说:“恐怕还没等他忘记,世界就已经被他搞得天翻地覆了。你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可怕……”她的眼神飘过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但绝对不是快乐的事。
“他开始喜欢玩弄人命,喜欢折磨人的肉体和精神,喜欢想方设法让背叛他的人死得痛苦不堪,抑或生不如死。他以前从不会这样,盟里的人都说他变了,变得疯狂,敏感,多疑,不可理喻。”
我手里的茶杯直接翻倒在我的腿上,隔着和服没烫出水泡,不过红了一大片。旁边候立的佣人立刻递上毛巾。我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他……对你怎么样?”
“还好,他对我很温柔。”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刺痛得厉害。我没看她,兀自擦着榻榻米上的水渍,“那就好,那萝,对他多一些包容。你应该知道,他的本性不是这样。”
她突然扬眉一笑,轻蔑地说:“我当然知道,他只是太痛苦了,无处宣泄。不这么做,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们突然变得无话可说,那曾经共同牵动我们的人,让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如果……”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索是否应该继续。
我看着她,静候下文。
“你不会死,会不会回到他的身边去?”
“会!”我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像你这么健康……不,哪怕只有你一半的健康,我也会回到他的身边去。”
“即使他恨透了你,即使他让你受尽折磨,你也回去吗?”
我笑了起来,语气却尤为认真:“就算他把我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我也会回到他身边去。”
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种很难解,很复杂的东西,无法让人一眼看穿,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眼神的含义。
我摇了摇头,叹息道:“真希望你的如果可以变成现实,可惜,我的人生不会有这种如果。我时日无多,而我不想死在他面前。”
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很久很久,仿佛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日已西斜,绚丽的晚霞染红了我们的脸。
“你该回去了……免得他起疑。”我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她,不太礼貌地送客方式。
她站了起来,不发一言,走向门口。
“知道吗?”她突然说,“这两年来,他每夜都把我留在身边,却从来不碰我。想想真是讽刺,他需要凭借我的身体来思念你,却不愿意抱我。你无情地背叛了他,他依然只要你。”
她的笑声诡异而悲凉,突然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我,“你高兴吗?不过,我要提醒你,如果让他抓到你,除非你自行了断,否则他真的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知道……”我点点头,手里的茶杯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天黑了,我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慢躺在冰凉的榻榻米上。皎洁的月亮像一个银色的圆盘高挂在深蓝的夜空上,满天星斗,宛如一个人深情的目光,默默注视着我。我静静地躺在那里,被沉默的黑夜和璀璨的星光包裹着,拥抱着,任它们在我冰冷的肌肤上留下一阵阵异样的触感。
默默闭上眼睛,享受着夜的爱抚。浓郁的黑暗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慰着我的空虚,我的寂寞,我的渴求。
司夜……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萝。过了几个月,北月告诉我,她死了。最后一场决定性的对决,她死在了宇设计的陷阱里。知道这个消息,我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分不清是难过,惋惜,还是庆幸。这使我想起了她最后一次看我时的眼神,同样的复杂难测。我不禁猜想,她是否死在他的怀里,如果是,那真是让我既羡慕,又嫉妒。可是,我也知道,那是她应得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我有资格。
不管怎么样,她终其一生的感情也算有了结果。艳如花,颜似玉的女子,她死前的笑容应该和她一样美吧。
经过那一场血腥的战役,天一盟彻底击垮了赤宇。旋司夜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甚至更多。然后,他用狠毒到令人发指的手段,对轩辕一族赶尽杀绝只除了宇,不是司夜对他手下留情,而是他失踪了,在战役前就神秘地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当然,我更不知道。他没来找我。
相比赤宇赋予传奇色彩的兴衰起落,天一盟的复兴则更像个神话。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原本在****上销声匿迹的惜日亚洲霸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整旗鼓,东山再起。速度之快,势头之猛,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一个朝代的崛起,必然伴随着另一个朝代的衰落。在荷兰叱咤风云近百年的轩辕一族,彻底地覆灭了。
外人都说,它是毁在了第七代继承人的手里。外人不知道的是,真正颠覆轩辕家百年基业的人,是我,轩辕家的最见不得光的生物,轩辕凝夕。
世间万事就是如此的千回百转,缠绵悱恻。曾经,为了轩辕家的复兴,我一次又一次出卖自己,从肉体到灵魂。而现在,却是我将这个家族所有的光辉,荣耀,甚至是一息血脉,送进了坟墓。
舅舅说过,历史以骨作笔,血为墨,泪当卷。我不知轩辕家的历史,是否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但是我知道,父亲如泉下有知,他是不会在乎的。他才是个真正聪明的人,去留随意,宠辱不惊,能让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宇也不会在乎,囚禁我的时候他就说过,父亲根本没留下什么遗愿,一切不过是他拖住我的借口。他就是喜欢看我为他赴汤蹈火,舍生忘死,这样他才觉得温暖,才感到满足。
是的,没人在乎。繁华落尽,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水月镜花。
那纪念轩辕家辉煌历史的古老城堡,已经成了旋司夜的花园,任他随意摆弄的玩意。没多久,就被他一把火烧了。我来不及为它哀悼,就开始了逃亡的生涯。碍于日本内阁的保护,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向皇家要人,但世间不是只有一条路。
沉沦黑暗中的人最擅长做什么?擅长做同样黑暗血腥的事。没完没了的暗袭,狙击,挑衅,让一向与世无争的皇家不胜其烦。不得已,北月只有一次次地为我换藏身之处。皇家作为一个古老的忍者家族,秘密居所多如牛毛。可他就是有本事,一次一次地追寻到我的踪迹。有好几次,惊险得只差一步,就落入他的手心。随着他的势力不断庞大,慢慢演变成了一场实力悬殊的角逐。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当他的势力泛滥到能令日本的内阁倒戈相向的时候,皇家,北月,都无力再保护我了。
一切都像是注定的……
那一夜,他一身漆黑,宛如暗夜的神癨,踏着脉脉的清辉翩然而至。浴血浑身的我仰望着那残忍的微笑,冷酷的眼神,心中翻涌而出的,不是恐惧,而是思念。在那一刻,好想飞奔而去,与之紧紧拥抱,在他耳边温柔低语:你终于来了,知道吗?梦萦魂绕,我等了你好久……\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