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众人简单用过早膳,纷纷收拾行囊准备出发。沙漠里清晨热度不高,正是赶路的好时机。
仇心柳正将自己的行李安置到骆驼背上,一宿没有睡好的她双眼发涩,呵欠连连。
“昨夜没有睡好?又在胡思乱想了?”九方策递给她水囊,让她整理妆容,皱眉道,“精神不济,上路可较麻烦。”
“策哥哥……”仇心柳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你是星恨吗?
她把未出口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心中的不安隐约扩大。
她虽然失忆了,却未曾失去判别能力。反而因为少掉不必要的桎梏,对许多事的感觉更为敏锐。
江云虽然沉默寡言,态度冷漠,举止间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怜惜。
九方策虽然对她呵护备至,言行里总是多了几分兄长式的关怀,少了情人的亲昵。
她一直仰慕的,追随的星恨,究竟是哪一个?
仇心柳突然不敢再往下想。
“何事?”九方策两手环胸,眉角微挑,目光透着趣然。
“没……还要多久才到?这日头晒死人了。”仇心柳转了头,拉上遮面的纱巾,避开他了然的目光,随口抱怨着。
“心柳不必烦恼,要是脚程快些,我们今日便可到达。”清明翻身骑上骆驼,慢慢走到驼队前方。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欢喜,纷纷跟着出发。
驼铃清响,驼队依着往日的队形,清明领路,九方策、仇心柳、江云、黑惜凤、江瑕紧跟,符震压阵,一字长蛇拉开,沉默跋涉在黄沙大漠里。
走了小半日,太阳很快地攀上天穹,仿佛不曾西沉过。烈日炎炎,炙热的风沙扑面。
仇心柳嘴唇发焦,干渴难耐,身体的不适更加剧了心中烦躁。
江云,九方策。
江云,解星恨,九方策。
谁,才是她想追上的那人呢?
谁,又才是肯为她停留的人呢?
惜凤说,自己遗忘,不是因为外力,不是因为药物,而是自己选择了遗忘。
既然前尘过往痛苦到令她选择遗忘,如今她还有勇气面对吗?
正胡思乱想间,驼铃声停了下来,驼队也停了下来。
仇心柳抬眼看去,地平线的尽头,燃烧着一团熊熊火焰。大火的周围并无任何建筑,这团火仿佛在沙漠上凭空引燃,金红火光映着黄沙烈日,妖艳诡异。
“这就是天火……”第一次看到的黑惜凤目瞪口呆,喃喃自语着。
“据说大火是从天而降,落在烽火台上。烽火台很快燃烧殆尽,大火却依然不曾止息,却也没有往外蔓延。这火起得莫名其妙,所以大家都觉得古怪。”清明引着众人继续靠前,边随口解释着。
果然如他所说,周围还有几个烽火台的废墟,半掩在黄沙里,并不受到火焰波及。而大火燃烧得范围有数丈之宽,却不曾超出十丈的距离。确切一点说,这火更像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烛火,烛台就是这黄沙大漠。
众人将骆驼安置在其中一个废墟里,然后步行靠近。
“这里的位置,正是极西之位。看来先生和九爷猜对了。”符震拿着罗盘摆弄,难得摆上了一副正经严肃的神情。
“只是确认这件事,并不需要我们过来,舅舅究竟想我们做些什么?”九方策张目看着那滔天的大火,心中也在思索。
九方侑零说看一看。大火已燃烧不止,确实是有人背后搞鬼,行秘术,这火还能看出什么?
众人四散开来,在安全范围内查看着,仇心柳却一手捂住胸口,神情恍惚地慢慢地向火焰走了一步。
“心柳!”有人眼明手快拉住了她,她转头看去,正是江云。
此时他面目冷厉,眼中透着一股探索与惊诧。
“有人……有一个女孩子在里面……”仇心柳眨了眨眼,觉得右眼有些发疼,连胸口也热烫不已,仿佛有一团火,正从那里燃烧。
“你也看见了?”江云皱眉将她拉进怀里。
仇心柳浑身热烫,四肢虚软无力,她两手搭在江云的手臂上,冲着他问:“你也看到了是不是……那就不是我的幻觉……”
胸口好热,蕴神珠又在发热了,是想告诉她什么吗?
九方策纵身跃到两人跟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仇心柳轻喘着气,感觉胸口的热气越来越烈,她两手紧紧抓着江云的臂膀,眼眸眯起,越过他的肩膀努力想看清火中的人影:“她……”
“别着急。”江云轻拍着她的背脊,抬头对九方策道,“火里有人影。虽然看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是女子。”
火焰里有人?
九方策暗忖,这就是舅舅坚持他们来看的原因?但为何自己看不到?
若说江云与仇心柳有何异于常人,便是江云有仙骨,仇心柳有火狐血。
见仇心柳反应异常,其他人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纷纷发问。
“奇怪,火焰里竟然有人?是活人还是死人?”
“为何你和心柳能看见?我们看不见?”
“那人影在里面干嘛?唱歌跳舞啊?”
“是祭品吗?”
江云没空理会他们,他只是眉头紧皱,看着怀里的仇心柳。她的额头不断渗出汗珠,两眼因莫名的颤意紧紧闭上,右眼眼眶周围泛红,有泪水不自觉地从右眼滑下。
他心中一阵疼痛,怜惜的柔软情绪在胸腔泛滥。举手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泪。
“她在说话……她在跟我说话……我胸口好痛……”仇心柳紧抓江云两臂的双手泛白,十指紧扣几乎掐入他的肤肉。
“心柳怎么了?怎地突然这么多汗?”黑惜凤靠近一摸仇心柳的额头,惊叫,“好烫!”
“别碰她。”江云拨开黑惜凤的手,他紧搂住仇心柳虚软的身子,右手就往她怀里探去。
手刚碰到衣襟,一圈红光从她胸前泛起,热浪扑面而来。江云的手才触及藏着蕴神珠的锦囊,竟觉珠子如烧烫热铁,灼得人肤肉生疼。
她竟一直在忍受这样极高的热度吗?
“心柳……”江云只觉心里怜惜更甚,眼底也抹上了柔软的疼惜。
“逃……快逃……”仇心柳蓦然睁开双眼,右眼火红如滴血,“她在喊——快逃!”
江云神思一凛,正想细问,九方策猛然一声厉喝:“有人偷袭!散!”
话音刚落,凌厉如狂风的刀气从后方席卷而来,还伴随着无数的暗器破空之声。
众人一路同行,遇到的大大小小袭击也不少,当下默契十足如疾电四射散开。
唯有江云怀抱着仇心柳,身前又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足尖运劲,凌空掠起,避开了脚下那波横扫如红色海涛的血杀刀刀气。
“澄心空灵,纳气百穴,运转周身,以气御剑。”江云搂抱着仇心柳跃至半空,两唇微启,吟出剑诀,背上的长剑随声而至,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流畅地悬浮在他的脚下。
“御剑飞行?你——”仇心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见江云低头看着自己,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清风扑面,云流绕身,羽化飞仙的感觉似真似幻,仇心柳如梦如幻,两手不觉环上江云的颈脖,双眸痴痴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望入那如海深情里。
长剑转了一圈,带着两人落在稍远的地上。
江云神情难得的愉悦,仇心柳收回双手,神情有些腼腆尴尬。
“有话回头再说。”江云扶她站稳,低声问道,“可有不适?”
刚才她神思恍惚,身体虚软,显见同时受到了火焰与蕴神珠两波能量的影响,精神与身体都不堪负荷。
若是平日,她必然隐忍,但此时的仇心柳前尘往事全都忘却,亦无任何的心理准备,这冲击不可谓小。换了普通人怕是早已崩溃了吧。
不过仇心柳毕竟是仇心柳,骤然遇到这些事,除了开始有些不习惯外,很快就调适好了。
“没事。”她定了定神,摇摇头。
江云握剑在手,立在她身前,明玉功借着剑势一吐,先将冲他们而来的人挡了一挡,几招下来,那攻上来的四五人一时间竟都被他缠住。
倒不是那几人武功太弱,而是江云的身后,仇心柳的箭羽极有默契地配合着他的剑法,绵密如雨地射来,如同拉开一张大网,剑锋箭雨,完全挡住了他们。
仇心柳站在后方,越过江云的身影望去,一拨黑衣蒙面的人围着九方策等人厮杀。此次来的杀手不若上回胡杨林里的多,但明显功夫又高出一筹不止。带头的依然是那个会使血杀刀的青衣人。他正与另一人联手合围九方策,招招血杀刀正如江瑕所言,极为凌厉狂猛,而另一人功力也不弱,九方策居然略落了下风。
但九方策性子桀骜又嗜武,自是越打越兴奋。只见他杀到兴起,龙吟剑几个大招分刺两人,旋出数弧金色光芒,然后宝剑啸鸣如有生命回转,自动归鞘。而他两腕抖动,两道黑亮光芒如蛟龙奔腾,拐着出人意料的角度直取敌人。
“混元如意索……”仇心柳低低喃着,眸子里泛起了薄薄的微光。
九方策更喜爱也更擅长使用软索,而她脑海里一直停留的那道身影,却分明是江云。
如何能再自欺欺人?
惜凤说得对,她不能再懦弱。
“策兄,别杀光了,亏本啊!”符震在九方策附近,见状扬声高笑。
来者大约十来人,采两三人合围一人的方式,有意无意将他们圈离开来,不让互相救援。他被两人纠缠,一时也无法脱身,抽空瞄了身旁几人,都是如此。仇心柳和江云一落地,就有人直奔他们而去,显然是有预谋的,要他们单打独斗。
江瑕尚能抵挡,黑惜凤却是险象环生。
围攻她的人一人使刀,一人用掌,功夫底子都十分硬,尤其是那用双掌的,掌风呼呼作响,要不是江瑕死守在黑惜凤身边,符震、九方策时不时也远距离帮她挡一两招,黑惜凤恐怕就倒下了。
饶是如此,她身上还是多了不少血痕。一张小脸更是紧张惨白,几无血色。
此次偷袭的黑衣人,以带头的青衣人武功最高,其次便是围攻黑惜凤的这两人,可见敌人的目标明确,是要杀人灭口,背后主使人几乎是呼之欲出。
仇心柳远远看着,心中担忧不已。然后,她越看越疑惑,越看越惊讶。
在那使掌之人再次一掌拍向黑惜凤时,仇心柳惊叫出声:“昆仑派的追魂掌!”
她话音未落,就见九方策与符震瞬间一错位,符震挡住了青衣人,而九方策凌空疾点,在众人身际如黑色闪电穿行,双索亦一路刁钻地蛇行,敏捷地几个黑衣人的面上擦过,最后直接勾起黑惜凤面前两人的蒙面巾。
随着他的双索游动,黑衣人的真面目纷纷暴露,随之而来的是符震的笑声:“霞烟客林谦,游丝刀岳翔,勾玉剑屈贤,还有昆仑派掌门易华元。哎呀,这回可真是值钱啊!”
这些都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高手,怪不得武功高,下手狠,难缠。
被揭穿真面目的几人面无表情,似乎毫不在意身份泄露,只是双目空洞的继续攻击。
江瑕心思转的快,立刻想到当日仇皇殿和宜昌之事,脱口而出:“可江湖传言,这些人都死了呀!”
在小孩子失踪的时候,江湖有许多门派也闹腾着丢了武功秘籍,甚至据说有些高手也遇害身亡。为何此刻竟会出现于此,还不分青红皂白攻击他们?
仇心柳闻言一凛,猛地喊了一声:“云哥哥!”
江云“唰唰唰”几剑,虚刺几招,将面前人逼得回护,双眸仔细盯着对方的眼睛,道:“确是操尸术。”
他见过岩虎石豹被操纵时的模样,也是这般死气沉沉,无半点生气。
“****尸术操纵的只有尸体。这些人无生命,无痛感,亦无法再杀死。”不知何时闪身到仇心柳身边的清明轻轻说,“杀不死,唯有将身体砍得再无法存留在这世上。”
“不,操尸术跟傀儡术不同。要让尸体活动,需要给他们注入一魂一魄,若是破坏或净化魂魄,这操尸术就算破了。”脑海里有个声音浮现,仇心柳脱口而出。
她看过这样的人!她也曾偷听过这样的话语!
当年在仇皇殿,爹爹曾经向一个人追问过,关于傀儡术与操尸术的技巧。那人很详细地解说了一番。如今想来,那个人极有可能便是济州妖师。
一听到“净化”,江瑕猛然一震,叫道:“若湖的菩提诀!”
他单手从怀中掏出玉笛,竟见玉笛泛着微微红光。
“若湖!若湖你也是这般想的么!”江瑕悲喜交加,将大刀往地上一插,两手按笛就欲吹奏。
若湖生前,为了净化敌人灵魂,不知在他们面前吹过多少遍菩提诀,曲子早就深印他的脑海。
但无论他如何运气,玉笛红光虽炽,笛音却始终不出。
“火狐族术法需火狐之力使用。”落在他身边的九方策双索卷起玉笛,直直掷向仇心柳,“心柳,你来!”
她来?可她没听过什么菩提诀啊!
仇心柳正惊愕,江云已抄手握住那玉笛,反手递给她。
“你会的。”他只丢下一句,又专心地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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