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不管什么饭,胡乱吃些就可以。”
老婆子听着两人的对话,啊了一声,接着说:
“你还要在我家里吃饭!看你这四平八稳的样子,莫非是我诚儿真的放出来了,你不是在骗我!”
“王诚同学确实释放出来了,我为啥这么远专门跑来骗你?”学生笑嘻嘻的紧接着回答。
只见她顾时双目放出了光彩,满脸堆着笑说:
“我给你做饭去!只要我诚儿出来,我就啥都能做,我的身子好好儿的,我啥活都能做!”
她说话的同时,一下子泪如泉涌,两个袖头子轮换着擦都擦不过,她嘴上含着笑,眼里流着泪,身子摇摇晃晃的向厨房走去。事实是当王诚和李立等同学见面时,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难以回家见双亲,又则,按六连长的嘱咐,要他长时间的不要露面见人,以免引起新的更大的麻烦,所以他就在李立家中的后窑洞里隐藏起来,同学们用他们自己拿出来的钱给王诚买了两套新衣服和鞋袜帽子等用一块白元在县医院买了一挂包敷的、洗的、吃的药及擦洗用的药棉绷带之类的东西,还有许多营养好的滋补食物,帮他恢复身体。由于同学们的精心照顾、护理和调养,他的身体一天天的好起来了,疮伤也基本痊愈,又几经周折和卖水大哥取上了联系,这天晚上,他来到李立家中首先问候了王诚和察看了他的伤情对他深表同情,对王诚的机灵紧张,勇敢的与敌人作斗争的大无畏精神颇加赞赏和表扬!并宣布组织决定,因工作的需要加之特务的监视破坏,为安全起见,王诚等十几名同学到延安去学习。同学们一听,无不欢喜雀跃,奔赴革命圣地,这是大家早已梦寐以求的理想,现在即将成为现实,怎么能不令人欢欣鼓舞呢!当即研究了路费路线等问题,并决定分四组前进,第一组和最后一组的组长要比较精明强干的同学来担任,大家推选钟玉为第一组组长,牛文为第二组组长,李立为第三组组长,王诚为第四组组长。牛文摇头晃脑的说:
“大家选得好,选得好!这就叫种(钟)牛力(李)旺(王)”。
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接着卖水大哥说:
“大家一方面积极作准备工作,待命出发,另方面在未走之前要大量的做群众工作,当前主要是组织群众,抗粮、抗草、抗服兵役,宣传解放战争的迅速发展,只要大家不给政府交纳一粒粮一斤草,没有一个人去为蒋介石卖命当兵,解放战争的胜利就会早一天到来,对人民群众来说,抗过一天就是一天的好处,教大家不要怕政府处罚,全国的解放指日可待,现在少交一斤粮草就白少交,不去当兵就是白不去,政府很快将是连他们自己都顾不了,还哪有力量来管民众。另外我们马上要对中统特务、情报秘书马言业教训一次,以打击其嚣张气焰,有利于我们开展工作,也稍报对王诚同志的搜捕之仇。哪一位机灵胆大些的同学跟我一同去?”
第二天吃毕晚饭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卖水大哥上身披了一件棉袄,背着双手在前边行走,后边是李立穿一身学生服紧相跟随,到天完全黑下来对面看不清人的时候,两人来到了县政府大门口,两个站岗的警察喊问:
“站住!干什么的?”
两个人并没有听从口令站住,仍然不紧不慢大摇大摆地向前走着,而且走在前边的人口气生硬的说:
“怎么搞的!我们是马秘书家亲戚,这几天来每天都是出进走几趟,还不认识吗?要不放心就随我去问一问马秘书……”
到话说毕时两人已走进大门好几步了,警察也再没说什么。
马言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口里叼着雪茄,大腿压二腿的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报纸,到看清楚时,一只黑洞洞的手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只听着小声命令:
“不准动!一动就打死你。”
当他眼珠子向上一翻的时候,又看见一个青年人大模大样的站在房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肯定还是手握小枪,说不定还会是两支,看来我今天晚上是没命了。他的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客人在离他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来,但枪口始终没离开对准他的胸部,然后说:
“我们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人员,你不要紧张,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坐着不要动,今天晚上保证不杀你,只是要给你说些话,你可要细心的听清楚,且要切实执行……”
马言业恭敬的赶紧插话:
“是!是!是!一定老实仔细的听取指示,严格的按照指示执行……”
客人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
“你这个人在这里做了很多坏事,远的不要说,近则你抓走了我们的王诚同志,用尽了各种酷刑,又把他解送警备司令部至今下落不明……”
马言业赶急截住话茬,皮笑肉不笑地说:
“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王诚先生是上级命令我们执行的,来到这里是田青公报私仇,背着我私自折磨了王先生,我知道以后,还严厉的训斥了田青……”
客人打断了他的话:
“你倒推了个干净!这事再不说了,这笔账咱们以后再算,我今天给你要说的是要你认清形势,蒋介石是大势已去,很快就要完蛋了,我们要大力开展群众工作,以配合解放战争的进行,你要指示你的下属所有人员,对我们的工作不许破坏……”
马言业赶紧张嘴连说了几个不敢!以后每听一句他都要说“不敢”,所以当客人说到“你如果胆敢和以往一样,再干坏事,伤害我地下工作人员,我们可以随时把你杀掉……”他还是连说:“不敢!不敢!”
连客人都惹笑了,但他随即严肃起来,以威严的口气说:
“你试试看!我们能不能、敢不敢杀了你!”
他被吓得连说: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对贵党的工作和同志我不敢有不轨行为。我是已经吃着这口饭身不由己,其实对贵党的主张,贵党的工作我从内心里是很赞同很支持的。”
客人说:
“那就好,我们看你以后的实际行动,如能确实痛改前非,做些好事,还可以将功折罪,争取对你的宽大处理!”
马言业连连点头称是。客人站起身来说:
“你送我们出去!”
马言业也站起来,客人伸过攥着的一只手,抓住他的右手手腕,他把拿着手枪的一只手背到身后的棉袄后衣襟下;二人并肩走出了房门,李立还是双手插在裤兜内紧跟在马言业的身后,当走到县政府大门口时站岗的警察还喊立正敬了礼,走出大门十多步以后客人大声说:
“马兄请留步,不必再送了,我们以后还会随时来看望你的。”话音一落就放开了他的手,快步向前走去。马言业一颗悬吊着的心才落到肚子里,他像了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眼前天旋地转,几乎要瘫在地上,他本来就很低矮的身子,这时好像缩成了一个园皮球滚进了政府大门。
县上又住上了马家队伍,不过,不是原住过几年的十六团和十四旅的队伍,军纪也较十六团相差甚远,首先是收草料不付款一些能看清形势的保甲长早已溜之大吉,还有一些老实的保甲长照常办理公事,在下边跑烂鞋,磨破嘴皮子,好说歹骂的催些老百姓来上草料,队伍上只是草料照收不误,草料价分文不给,说是上边发下饷银以后再付,不像十六团一边过秤一边付白洋分文不欠,所以老百姓上草料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可是军马没有草料吃不行,于是部队就派人下到乡里去催草料,可派下去的这些人就五花八门,什么坏事都干。王诚经过服药和贴洗,加上同学们的精心调养护理,很快恢复了健康,今天回到家里来,他妈正在拉住儿子的手,心肝宝贝的哭泣的时候,从门外冲进来四个马家队伍,门上还有两个拉着六匹马,王诚他妈简直是惊得发呆了,王诚心里也是一吃惊,只听其中的一人骂道:
“操他奶奶的,不上草料哭什么哭?我们又不是土匪!”
一听这话,王诚才心定下来了,他很不高兴地说:
“你们要草料不找保甲长去要,来我家干什么?”
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军人,一听王诚的话硬,也动起气来,高声道:
“操他奶奶的,保甲长都跑光了,我到那里去找!今天你就领我去找,如找不到保甲长,你就给我拿出草料来,你还不是国民嘛!”
王诚眉头皱了一下,略加思索,态度就变得和气了些说:
“你看官长!老实给你说,如今是保甲长一听到你们来,早就跑得远远的了,你要找是无论如何找不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劳驾你们自己到村户家去要些料草好回去交差,不然的话你们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我咋知道那一户有草料!”军人生硬的只回了一句。
王诚向前了一步压低声音说:
“你们从这里出去向东走过几百步有一棵大柳树,再向北上去不远,有一个高门楼子,那是一家财东家,你们要拿多少草料就有多少,光人家的鸡鸭就够你们这六匹马驮的。”
“那你就领我们去。”军人还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王诚笑了笑说:
“我如果领你们去,那你们就很不方便,他家里现只有七、八十岁的老太爷和一个年轻的孙子媳妇两人,你们不必喊叫直接进去就行了。”
军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其他两个军人也一齐说:
那么咱们就自己走吧!
于是四个人一齐出了门,各自拉了一匹马,一路有说有笑的按王诚所说的方向去了。
下午天将晚的时候,村子里逃避兵役、草料、粮款的男人们都陆续回家来了,财东家的大儿子在家里拿了一把斧头大喊大叫,要找王诚去算账,他媳妇和家里几个人死活拉住他不让去,他边挣扎边大骂:
“王诚这狗娘养的,真不是东西,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他家一家子是靠着我家过日子,他还是我家的饭吃着长大的,竟然指使马家队伍来我家里祸害,驮走四口袋黄豆,拉走十几只鸡,四五只鸭,这许多损失都可以放过不算,最可恨的是侮辱了我妻,这仇不可不报,我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了,要和他王八蛋拼一场……”
他媳妇由于拉丈夫出了些力,一时肚子疼得坐在院子里翻不起身来,脸色蜡黄,按着肚子只是啼哭。他爹从上房门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大声喊:
“宝儿!你不要再胡闹,到这里来,爹有话要说。”
贵宝果然听话,放下斧头走进上房去,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爹在太师椅上狠劲的吸了两口雪茄,口里吐出浓烟来,然后慢声慢气的说:
“我说宝儿呀!亏你还算是个念书人,你怎么这样没头脑不中用,你不想想,王诚是私通红军的人,不然的话他凭啥敢惹咱们家!难道你不知道,红军是专门和我们这些富户人家作对的,他们共地、共房子、共牛羊马匹、共产共妻,什么都共,杀人放火,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他们神通广大,政府把他抓走,本应该是杀头的,可最后就那么放出来了,这些共产分子勾结县中学的学生,势力可大哩!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能斗过他们吗?再说你要去和王诚拼个同归于尽你合算吗?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你是命值千金,他的命连一堆狗屎都不如,你划得来和他拼命吗?你真是没出息至极!”
儿子听了他老子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但这口气怎能忍下,就愤愤地说:
“照这么说,难道这个仇就不报不成?”
他爹打了一个手势,同时口里说:
“不!不是不报,君子十年报仇不为晚,我想蒋委员长……”
一提到蒋委员长四个字,父子同时嚓地一声站起来,一个正规立正,然后坐下来,他爹继续说:
“蒋委员长雄才大略,自有锦囊妙计,一定是有办法消灭红军的,待大局稳定后,那时就是我们的天下,我们想怎么整治他穷小子就怎么整治,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还愁你出不了胸中的恶气!”
一席话说得儿子垂头丧气的离开了上房。
王义在家里躲藏了近月的时间,再没有同学来找他,又听说王诚被释放出狱,他就出来在村子里走动,这天正好碰上邮差找他送来一封信,他一看信封上的地址只写了天水二字,他一时觉得奇怪,天水地方没有自己的任何亲戚朋友,是何人给自己来信!他就顾不得回家,站在那里拆开信封,先没看内容,光看来信人的姓名,见是韩飞二字,他才心绪稳定,只见了信上写着:
亲爱的王义弟:
相别数月,不知老弟一切顺利否?甚念!
固关与共军一战,我团和兄弟部队全军覆没,团长负了伤,我背负着团长,抱了一挺轻机枪冲杀出重围,全身几处受伤,只侥幸活得了性命,然后收集散兵残卒不过一百多人,团的番号仍然保存,上级命我为副团长,现回青海充实整训,前程如何实难预料,但愿我们弟兄有再相见之日!苦难尽意,心甚悲切!
韩飞,民国三十八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