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影像艺术文化生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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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影像艺术的生态批评个论(5)

确实,无数的底层民众就是依赖着这样的文化想象,愉快地生活着的。正如成太生的少年朋友三赖带出来的二姑娘,在建筑工地上和赵小桃的对话。黄昏中,一架飞机从左上角慢慢进入。二姑娘问:飞机上都有谁啊。赵小桃说:反正我认识的人都没坐过飞机。飞机也就成为外面世界的象征了。公园里因而安排了展览游玩用的曾经执行过很多国际航线任务的图—154型的退役飞机,让歌舞团的姑娘饰演空姐。但这毕竟是虚拟的快乐,假空姐忧郁地说,真想出去,闷死了,都快成鬼了。

如果没有来自俄罗斯的女演员安娜,乌兰巴托的意象就有点空穴来风了。虽然有赵小桃前男友梁子闯世界要去蒙古的乌兰巴托,路过北京看赵小桃,引起成太生的嫉妒,作为铺垫,但观众还是未能敏感地意识一个极其重要的意象就要来临。当痛苦的安娜和小桃在小酒馆喝酒,在语言上无法交流时,电视天气预报里传出乌兰巴托的地名,一下子一个共同的话题出现了。安娜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为赚钱来北京寻找她们的新世界,想赚钱后努力去乌兰巴托看妹妹,妹妹曾教会她一首名叫《乌兰巴托的夜》的歌:“穿过旷野的风,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飘向远方的云,慢些走。乌兰巴托的夜阿,那么静,连风也不知道我。”歌曲表达的原来就是“世界”!

另一个“世界”是温州。乌兰巴托只是虚幻意象,而作为整体性形象出现的温州,则是活生生的现实,是对“世界”的形象性、地域性的象征、类比或说明。和成太生做黑市生意的廖大哥的妹妹——温州女人阿群,丈夫在法国十年了,当年一船人偷渡,只剩五六人。她为了生活,在北京浙江街做服装,靠手艺吃饭,生存能力令人羡慕得强,由于哥哥是成太生的朋友,来往中爱上了他,然而她要去法国了。一个惹祸的短信息在动画中显示:“相识是缘,相知是福,忘不了你。”她不仅给成太生带来情感的安慰,更重要的是,让他直接感受到了温州地域文化特色。正如山西不仅煤多,温州不仅有海一样,温州还是中国文化中极度不安分的部分。温州人和温州话在《世界》中的意义,其实是生存文化的展现。温州人是中国人中最具世界性的人群之一,喜欢出去。阿群的村子在走世界的风潮后没剩几个人了。据统计,海外温州人、温籍港澳台同胞共50多万,分布在世界87个国家和地区,还有160多万的温州人遍布全国各地(引自世界温州人联谊总会编辑的《世界温州人》2004年创刊号)。温家宝总理盛赞:温州人将艰苦创业的精神带到了全世界。著名作家莫言说:世上凡鸟儿能飞到的地方,便有温州人的足迹。但影片中的温州人形象有点被丑化,走黑道、打赌、假冒、偷渡等等,但温州人的生存意识却又真实地流露在影片里。成太生嘲笑说,法国的那些玩意儿,我们公园都有。阿群实在地说:我们是住在巴黎真正的美丽城里。一句无意的话,震撼了成太生。回家一人开车的路上,影片以朴实的对比蒙太奇的方式,插入性地出现了美丽城的寂寞夜景。虚幻和真实对比,转换得如此迅速,仿佛是对温州生存文化的无言敬意。

其实,老牛和小魏的故事,也是“心”的故事。当老牛挂上望远镜时,大家都说像哥伦布,于是轰轰烈烈地上高处要看“新大陆”。“新大陆”在哪里啊?也许就藏在每一个闯世界的人的内心深处!你看小魏一直不甘心“受擒”结婚,不断地甘愿受诱惑,无来由地和老牛吵架。而老牛在询问了无数个“然后”后,只能点火烧衣相威胁。他们的最后结婚,是通过旁人的对话交代的,也正在赵小桃处在最黯然失色的时候,可惜的是,影片透露的已不是正常的喜庆感,只是无奈中的自我拯救了。

就影片而言,“心”的追求,更集中在几个女主角身上,有了女人命运思考的人生悖论和反讽的味道。在婚宴的那场戏里,成太生收到阿群短信息之前,正是赵小桃与人欢乐干杯之时。她狂欢地说要以麦当娜、潘金莲等一切美女的名义,为了世界和平、妇女解放和脸上无雀斑干杯,想不到干下的就是自己无限度的“心”的苦酒。

编导贾樟柯很清楚自己的主人公们的矛盾心情,他显然不愿意小桃们过于暗淡,要在世界公园的大舞台上营造幻觉。所以,“心”的最有亮色的表现就是演出场景。类似戏剧演员最高等级的幻感一样,卑微的人可以在舞台上成为皇帝,一个普通的来自底层的舞蹈演员也可以在世界公园的大舞台上,在金碧辉煌的印度阿育王王宫里,在埃及帝王谷的巨大坐像前,一下子成为生活的主角,有了无穷无尽的自信。这种感觉在片头就已透露出来了,贾樟柯设计了全片最优美的黄昏日落时的矗立了艾菲尔铁塔的世界公园全外景,细看之中,竟然有大量的阴云和清冽的寒气。镜头移动时,前景出现了拾荒的肮脏的老人,正好遮住了远方的艾菲尔铁塔。在这个招牌式的镜头中,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三、从“飘”到“心”:欲望的世界

“北京在打雷,乌兰巴托在下雨。”

时空的跳跃,暗示了从“飘”到“心”的欲望编织过程。其编织技巧,是以动画作为段落标点的。正如基斯洛夫斯基在《蓝》里,朱丽娅的关于自由之不可承受,是由四次心理暗场划分来体现,而所有悲剧性意味、趋向和回忆的镜头,都用蓝色浸润一样,贾樟柯在片中,是让所有的“飘飞”和“锥心”的镜头使用了寓意性的动画,作为故事段落划分,更是心理感受的影像表达。

全片有多次动画段落。第一次是地铁里的广告,印象不深刻,好像只是一个简单的过度;第二次是重点,赵小桃在扮演空姐上班,成太生带她去老宋家,色彩特别的鲜明,动画中的她是忘情地飞翔,路过了天安门广场,俯瞰着邓小平和江泽民的画像,充分地展现了内心的秘密;第三次是成太生收到“有空来坐坐”的邀请去浙江街,动画中飘飘扬扬的红花瓣飞进了一个旋转着的圆桶,随后出现了一条象征缘分的游鱼,有点恶趣,有点暧昧,接着是庸俗的跳舞、沙发上打情骂俏;第四次是秋苹邀请赵小桃进城唱歌:“晚上Party,接你们进城”,引出张姓老板以珠宝和香水相诱惑——“在梦里见过你”的虚幻和一个来自物质和欲望世界的诱惑,刚刚拒绝的赵小桃马上在洗手间里见到了同样在闯世界的安娜,一把年纪的安娜竟然做三陪出卖肉体,严酷的事实对赵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她躲在角落里无声哭泣,足可和三赖的哭泣“媲美”。很显然,贾樟柯没有如崔岫闻的新女性纪录片《女卫生间》那样,让观众去判断是非和价值,而是直接通过反应镜头表达了自己的倾向。按这样的思路去推断,结尾就很正常了,欲望理所当然地要出现断裂。

但影片倾向性很浓的结尾,设计得稍微激烈了些。赵小桃为温州女人的事负气出走,第二次穿上雨衣在地下室睡觉。成太生找到她时发生了煤气中毒。还好,导演没有学习法斯宾德的《玛丽娅?布劳恩的婚姻》,让烈火烧毁一切恩怨(当然也没那么大的恩怨),而是继续他的纪实伎俩,在冬日黑乎乎的不着边际的场景中,让一群黑衣男子抬进画面两具尸体似的男女,在雪地里躺着,构图中出现了难看的半截子身子,然后在观众来不及反应中,绝然暗场,话外音中男声问:“咱们是不是死了?”女声回答:“没有啊,咱们才刚刚开始。”这是不是意味着赵小桃们以自己凤凰涅槃的特殊方式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么,到达世界彼岸的代价就是被欲望囚禁的世界本身了。

总之,纵观贾樟柯的诸多作品,从《小武》、《站台》和《任逍遥》,我们都能解读出贾樟柯电影裸露在时代变革时期的两个“世界”。《世界》更是直接指名道姓。那这两个“世界”到底有多远呢?这决定于我们的欲望有多大。有人说,意志坚强的人,可以守着一棵树,把它望绿。其实,望绿一棵树,只是一种心情。只要有宁静而欣喜的心情,我们可以望青一棵草、望红一朵花、望白一片云。难的是面对瞬息万变的生活,我们需要真正的意志。就像马斯洛所说的:如果你唯一的工具是锤子的话,你只能把所有的事物都看作是钉子。但愿赵小桃们目光如锤。

顾长卫《孔雀》:苦难生活的景观化表演

一、呼吁苦难:时代的需要

张英进在2004年第七期的《读书》上有一篇谈中国电影和国际电影节纠缠成尴尬局面的文章,让人印象深刻。他说,“神话背后的西方电影节有自己政治、商业和艺术标准,对十多年的中国电影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西方电影节的中产阶级白人观众“通过电影想象性地经历了当地人的生活”,去发现“成熟的艺术”和“鲜明的民族文化”,既是“一种人文关怀,一种艺术游览,更是自我优越感的再次确认”,电影节则通过奖项“神秘”地影响了意识形态和艺术风格。

柏林电影节,《孔雀》获银熊奖。影片是否又一次是以中国人的艰难生存境遇打动评委,不得而知。但我觉得我们的国产电影不必因为被“想象性”的利用和观赏,就因噎废食。苦难生活仍然是一种财富,是对当下日子的苦口良药。李扬2003年《盲井》的压抑和震撼,至今还萦绕在心中。中国矿难事件的频仍发生,仅2001年到2004年,中国共发生一次死亡10人以上的特大矿难就有188起,我们的煤产量占全球的35%,而死亡人数占全球80%,百万吨死亡率是美国的100倍、南非的30倍,都已成“审丑疲劳”了,我们的电影还不该呼吁和沉思吗?

《孔雀》的呼吁和沉思是以苦涩的梦想出现的。2小时14分钟的沉重回忆,与《十七岁的自行车》一样的执拗,和《窃贼》一样的伤感,甚至是和《英雄》一样的喧哗,不过只是无声的喧哗,是以景观化的时髦手法罗列我们曾经走过的日子,曾经拥有的不足称道的梦想。令大家惊讶的是,张艺谋同时代的摄影大师顾长卫,竟然有着第六代导演的情怀,选择了底层、纪实的别样表现视角,让高卫国、高卫红、高卫强的兄妹生活,出现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物质匮乏而精神追求高昂,小人物的一家五口成了时代的样本,无意中迎接着新时代的到来。

全片有满腔的人文主义关怀,小心翼翼地祭奠着青春和理想的幻灭。导演不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他在回顾我们人人都有的心中之“痛”,在平静中有巨大的力量,用最精致的镜语,表现最平常的过去,蕴涵了从不会消失的欲望,最终在孔雀开屏中绽放出生存的这种力量和智慧,无论我们是如何地无奈过。顾长卫同类风格的《立春》出品后,作家阎连科在《收获》2008第3期和弘明对话,题目就是《顾长卫:瞬间,足以将生命照亮》。“瞬间”就是对理想主义怀旧的一种方式。上世纪80年是最有光泽的年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乡村和城市,全中国都充满了理想。《孔雀》和《立春》散发出的光泽,恰恰反映了那种社会状态:小城里想要挣脱庸常的没有变化的生存的人,一种异质的卑微的人保持尊严很累。正如《立春》中女主人公王彩玲的独白:每年的立春一来,我心里总是蠢蠢欲动,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