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子谋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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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孙子谋略人生(17)

“这两个是我的好友,”专诸介绍道,然后指着身材魁梧的一个,“他叫封雉。”

孙武与封雉互相点了点头。

“他叫要离,是个左撇子。”专诸又指着身材矮小的一个。

孙武心中暗暗称奇:看他那一身瘦巴巴骨架,一掌就能打三个骨碌,但刚才打虎时,动作却异常迅捷悍猛,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地百姓称我们是‘打虎三兄弟’。”要离笑道。

“看得出来,你们配合得很协调。”孙武赞许道,忽然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们手里都有匕首,为什么还要费尽气力空手打虎呢?”

“为了得到一张完整的虎皮。”专诸说,“匕首只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用。”

“哦,原来是这样!”孙武点点头。

“今天打虎,孙先生也有一份功劳。”专诸说,“如蒙不弃,就请到寒舍一起吃虎肉,如何?”

“那敢情好,我从未吃过虎肉,今天就一饱口福。”孙武笑道。

于是,四个人用铁叉做担杖,抬上死虎,向东走去。

孙武蛰伏在栖霞居,一面撰写兵书,一面外出观察山水地貌。他外出时常常夜不归宿,随便找个客栈住下,第二天继续奔走。

南方不但气候与北方不同,地形也迥异,在北方,他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巍峨雄浑的大山和波涛翻滚的大河,在南方,却几乎没有大平原,山不如北方高耸,水不如北方汹涌,造物主像是把山与水分割成小块小段之后抛向大地,因此,这里到处是山,到处是水,地貌远比北方复杂多样。这种状况更吊起了孙武的胃口,他想到,南方的作战方式必定是另一副模样,行军的路线、驻地的选择、战场的布阵、攻守的要领等等,都隐含着更深刻、更细微的学问。

这天,他来到吴国都城梅里。这里,人们熙来攘往、比肩继踵之状不亚于临淄,略有不同的是,这里的剑器特别多,而且工艺相当精良。孙武早就听说干将、莫邪夫妇所铸之剑最为锋利,便有心寻访他们,可巧,在城门东不远处就碰上了一对售剑的男女,在他们的摊位上方,悬挂着一片白布横幅,写着“干将莫邪剑”五个大字。

“苍天助我,使我这样顺利地找到了他们。”孙武高兴地想。

摊位上挂着的、摆着的剑有二百多把,把把寒光四射,连接起来,竟像三丈见方的碎镜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灿烂夺目。围观的人比剑还多,推推搡搡,唧唧喳喳,指手画脚,惊赞不已。

剑,一把一把地被人买走了……

孙武好不容易挤进里层,一眼就看中了挂在绳子中央的两把,它们剑身和剑柄完全相同,只是剑锋处的铸纹相异,一把为龙形,一把为凤形。

孙武纵身一跃,跳到了场子中央,然后走到干将身边,拱手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见了,果然技艺非凡。请问先生,中间这两把龙凤剑,可是一对?”

“壮士很有眼力,这对剑挂出来十天了,人人都说是好剑,可没有人看出它们是一对。”干将答道:“这是一对雌雄剑,在下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整整炼了三年。”

“三年?”孙武吃惊地问,“这剑好在哪里?”

干将摘下龙凤剑,把孙武叫引到一边,先将龙剑举到肩头,剑锋朝上,慢慢转动着剑刃,然后小声说:“仔细听。”

当剑刃迎着西风的时候,发出了悦耳的响声:“嗡……”

孙武听到了,声音如同洞箫,却更为浑厚,便兴奋地说:“黄钟之音!”

黄钟为音名体系十二律中的首音。

“神耳!”干将惊愕道,“在下就是按黄钟之音锻造的。”

干将又将凤剑举起,不一会儿,也发出了“嗡’”的长声。

“林钟之音!”孙武更兴奋了。

林钟为十二律中的第八音,也是黄钟的上方纯五度音。

“先生必定是宫廷乐师。”干将更惊愕了。

“在下不是什么乐师,只是粗通音律而已。”孙武自谦道,“雄剑为宫,雌剑为徵,五度相谐,简直是巧夺天工之作啊!”

“先生是这对雌雄剑的第一个知音哪!”干将感慨地说。

孙武忽然记起自己在云梦山所听到的水滴磐石的声音,心想,真是奇妙,怎么鬼谷子和干将都在追求宫音与徵音的配合?又想,宫徵合鸣之声很久没听到了,刚要开口,干将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左右手各持一把剑,迎风举起,啊,美妙极了,是宫音,也是徵音,但又都不像,这声音好像有一股腾散和蒸发的力量,将人的心灵引向高高的云层。

孙武这才发现,这两把剑的厚薄并不一样,心想这就是发音高低不同的缘由。忽然,他皱起眉头,问道:“剑者,兵器也,非乐器也,敢问先生,此二剑能杀敌乎?”

这话被场子外面韵一个青年后生听见了,高声喊道:“放心吧,凡是干将莫邪铸出来的剑,把把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人们总喜欢用‘削铁如泥’四个子来夸赞利剑,其实多锋利的剑也削不了铁。”干将笑着说,然后指着两棵树之间的一根胳膊粗的绳子,“先生身上也带着佩剑,你估量一下,能否将这条绳子砍断。”

孙武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绳子是用丝、麻和棕编成的,而且显然在浓漆里蘸过,他用手指一捏,硬如楸木,未等答话,那干将端着一瓢水走来,浇在绳子上,然后说:“当年我们村里用了四十匹马将一棵三抱粗的橡树从山里拉了回去,用的就是这根绳子。”

孙武摇摇头,说:“我的剑本来就很难劈断这根绳子,现在你浇了水,就更不行了。”

干将把瓢往地上一扔,提着雌雄剑,走到绳子旁边。

周围的人一齐靠了过来。

干将举起雄剑,放在绳子上方半尺高的位置,轻轻一落,绳子“噌”地一声断了。

掌声、叫好声轰然而起。

孙武拿起断绳看了一眼,切口处平平的,像被切开的萝卜,心中暗暗叫绝。

“先生拿着绳子别动。”干将说。

孙武赶忙把绳子扯紧。

干将举起雌剑,又一下,半根绳子又整齐地断开来。

掌声、叫好声再次响起。

一股强烈的欲望涌上了孙武的心头,他要不惜任何代价将这对雌雄剑买下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从干将手里接过雌雄剑,端量了一阵,爱不释手地挂在原处,然后又去挑选别的剑,心中却像揣了一只兔子,生怕过来一位有钱的主儿,也相中了这对宝剑。围观的人群换了一批又一批,孙武磨蹭了一个时辰,才悄悄地把干将叫到一边,问他,那对雌雄剑卖多少钱。

太意外了,干将见问,立即闭上了眼睛,但两颗泪珠却挂在眼睑上。

“先生,你……”孙武慌了。

过了好一阵,干将说道:“很抱歉,这对剑你不能买,也买不到。”

“为什么?”孙武急了。

“三年前我开始炼这对宝剑的时候,是守着秘密的,但两年后,也就是去年,吴王听到了传闻,便传话说他要了,现在日期已到,明天就命人来取剑。”干将说,“这对雌雄剑,天下无双,将来必定是传世之器。”

“先生可愿意再照样打造一对?不论你卖多少钱,我都要!”孙武说。

“我也有此心哪,”干将叹了一口气,“只怕吴王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这是为了何故?”孙武惊讶地看着干将。

“先生很像是在场面上闯荡的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干将同样惊讶地看着孙武。

孙武忽然浑身打了个冷战,磕磕巴巴地说:“难,难,难道……”

干将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继续说道:“按说,我不应该把雌雄剑摆出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在剑被取走以前,让世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宁肯死,也不必为权势者疲劳筋骨。”孙武愤然道。

“这个结果我一开始就料到了。”干将平静地说,“手艺匠人的可悲之处正在这里,他把创造最精良的制品当作终生的意愿和心灵慰藉,因而也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在他的制品之中,至于制品落到谁的手里,他就无暇也没有能力过问了。”

“你可以推说剑尚未炼成。”孙武很替干将着急,“只要吴王得不到剑,你就平安无事;可是,一旦……”

“不。”干将摇摇头,“雌雄剑三年炼成,这是有期限的。炼剑如期而不成,不但我的名声从此扫地,而且吴王杀我就有了借口;如期将剑交上去,我必定功垂千秋,而吴王则要背上屠戮贤良的恶名,也给觊觎他的王位的人提供了夺权的口实。”

孙武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无限的敬意,他没想到,一介铸剑匠人竟能说出道理如此深邃的话语来,竟能如此从容地面对即将降临的死难,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他抓住干将的手,悲切地说:“相见恨晚哪!”

干将有些感动,小声问:“敢问先生名号?”

“在下孙武,齐国人。”孙武答道。

“死难之前逢知己,吾愿足矣!”干将说,“在下别无他物相赠,有‘倚天剑’一把,是炼雌雄剑的时候余下的精铁料,权作留念吧!”

干将说完,向摊位走去,转眼便提着一把亮铮铮的短剑和镶有银饰的剑鞘回到孙武身边,孙武接过,剑身明亮如镜,寒光夺目,一搭眼,就爱不释手了。

干将说:“此剑可穿透三层牛革。”

孙武心中一怔,又看了宝剑一眼,然后郑重地插入剑鞘。此时,一股热泪在他的眼窝里涌动,他尽力忍耐着,控制着,不让它流出来。说点儿什么呢?既不能说“后会有期”,也不能说“多多保重”,这是一场死别啊!想不出任何言语来,孙武只是默默地解下了随身佩带的玛瑙麒麟,作为交换的礼物,与干将依依惜别。事情完全如干将所预料的那样。第二天,吴王僚派人来取雌雄剑,干将把雄剑藏了起来,只拿出雌剑,宫人交不了差,就把干将带回宫去。

“另外一把呢?”吴王僚问。

“铸剑之道,在于千锤百炼。”干将说,“锤炼之效,在于驱除杂质,小人为了给大王铸就天下第一剑,便将雌雄两剑熔铸在一起了。”

吴王僚觉得这话也挺在理,便问:“此剑果真是天下第一剑?”

“久闻大王宫中良剑逾千,大王何不比试一下?”干将说。

“取破山剑来!”吴王僚命令道。

侍卫将破山剑捧到吴王僚面前,这是他珍藏多年的心爱之物。吴王僚将两把剑擎在手中,分别端量了好一阵,摇摇头说:“寡人看不出你的剑与破山剑有何不同。”

“大王将两把剑的剑刃相对,稍一碰撞,便知优劣。”干将说。

对呀,这样简单的办法,为什么就没想到呢?吴王僚双手各持一剑,呈十字形,照着干将的话,将两剑互相砍去,只听得“铮”的一声,破山剑的剑刃上出现了一个小豁口,吴王僚和左右群臣瞠目结舌。

吴王僚将破山剑扔在地上,把干将送来的剑高高举起,兴奋地赞叹道:“天下第一剑,第一剑哪!”

“好剑,好剑!名不虚传!”在场的群臣一齐附和。

“哈哈,天下的良剑在我吴国,吴国的良剑在寡人手中!”吴王僚的兴致越发高起来了。

“大王英武盖世,如今良剑在握,霸业必成!”公子光说。

“对对,霸业必成!彪炳千秋!”群臣赞语纷纷。

忽然,吴王僚的脸阴沉下来,问道:“干将,寡人想让这把剑永远是天下第一剑,你说应该怎么办?”

“小人愚钝,不知大王言语的深意。”干将说。

“你并不愚钝,况且寡人的话也没有什么深意。”吴王僚说,“只要你活着,总有一天,这把剑会变成第二剑或者第三剑的,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干将跪在地上,没有回答。

吴王僚继续说:“这件事就是:求你让寡人放心。”

干将仍然没有回答。

“当然,寡人先得让你放心。”吴王僚再一次将剑高高擎起,“这把剑就起名叫‘干将剑’,自今而后它就是吴国的王者之剑,王位在则剑在,剑在则王位在。我要向普天下的人为你扬名,让他们知道,吴国君王的佩剑出自你手,这样,你的名字就跟寡人连在一起了,而且也永远跟君王连在一起了,这是寡人赐给你的无限荣耀!”

干将沉默着。

“你的沉默隐藏着一股怨恨,但寡人宁愿理解成一种服从和允诺。”吴王僚说,“好了,寡人已经让你放心了,现在该是你让寡人放心的时候了!”

干将依旧沉默着。

“从你的沉默中,寡人看到了一种不畏权势的骨气。骨头硬了好,方才寡人以剑试剑,现在就借你的头颅,以人试剑吧!”

吴王僚说完,将剑刃在干将脖子上轻轻一点,干将的头立即滚到了地上,血浆四溅。“果然好剑!”吴王僚又夸赞了一句。

众臣见此场面,惊恐万状。干将的双眼睁得圆圆的,怒视着吴王僚。群臣更加毛骨悚然。

吴王僚也发现了干将的眼睛睁着,立即沉默了。须臾,他蹲下来,伸手把干将的上眼皮往下抹了一下,轻声说:“好了,干将,寡人放心了,上路去吧!”

当他把手拿开的时候,干将的眼睛闭上了。

事情传开后,仍如干将所料,吴王僚果然背上了屠戮贤良的恶名,城池山乡,士绅草民,怨声鼎沸,人们无不咬牙切齿,唾骂吴王僚是残忍暴君。

在这件事上,最活跃的要算是公子光了。他一方面派亲信在民众中散步谣言说干将是在宫中受尽种种酷刑之后才被杀头的,一面力劝吴王僚派兵弹压抓捕这些胆敢污蔑国君的百姓。

那吴王僚虽说凶狠霸道,却不昏聩,他明白在这种关口惹恼了百姓会是什么结果,因此他没有听从公子光的进谏,而是装聋作哑,充耳不闻,等待这股势头自生自灭。

但第三天,干将的妻子莫邪跪在了宫门外,在她身后,还跪着上千人,宫廷阍人问她做什么,她理直气壮地说:要领回丈夫的尸首。

吴王僚得报,立即沉下脸来。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身边的公子光附耳低语道:“此乃犯上之举,万不可纵容,该当正法,以绝后患。”

对呀,这个莫邪胆子也太大了,丈夫死在国王手里,她只有关起门来暗自抽泣的份儿,连放声大哭都是犯上的,她竟敢找到宫门来要死人,再忍下去,王威何在?于是,便把自己的两个弟弟掩余和烛庸叫到身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掩余说:“不可,杀了干将,怨声已经震动了朝野,再杀其妻,怨声岂不更盛?况且,那样做会为居心叵测者提供口实。”

“依你说,此事应该如何处置?”吴王僚问。

“让莫邪领走全尸。”烛庸说,“这样下可平息民愤,上可杜绝逆声。”

吴王僚心思了半晌,点了点头,问身边的侍卫:“干将的尸体何在?”

“早扔到城北的山里去了。”侍卫答道。吴王僚果断地命令道:“火速找回尸体,把他的衣裳盥洗干净,让莫邪领回去!”

侍卫应诺而退。

尸体找回来了,因为天冷,干将面目如生。送葬的那天,梅里城几乎万人空巷,队伍绵延不断,长达数里。莫邪全身缟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她身后,是干将的尸体,尸体放在一块两丈见方的大木板上,由四个青年后生抬着。白色旗幡在西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呼啸声响,管篴笙竽、鼓角铙钹发出悲切的嘶鸣,与空中狂乱飞旋的雪花搅缠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厉,格外阴惨……

孙武走在干将尸体的后面,他两眼凝视着前方,右手紧握着倚天剑的剑柄,看着一代铸剑巨匠死于非命,他恨不得一步跳到吴王僚身边,用倚天剑将其心肝掏出来。然而,他知道,自己杀不了吴王僚,正像在齐国杀不了梁邱据一样,此刻,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成,因为,除恶是需要时机的。叔父田穰苴的惨死,在他心中引起的震荡远远超过现在,但那时自己所能做的,只不过是放了无关痛痒的一把火而已。看来在这个世上,要按自己的心愿做成一件事是很不容易的,这或许就是许多有志者、热血者最终含恨而死的缘由。道理虽然能够对自己讲清楚,但孙武仍然觉得胸腔里有股烈火在燃烧,而且这股烈火急切地要烧到什么人身上。

这些人是谁?是吴王僚,是梁邱据,还有他们身边那群邪恶的爪牙,但又不全是他们。邪恶更像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人们意识到它的存在,却看不见它们。但即使如此,孙武仍然寻觅着这种力量,进而在想象中把它转化为实体,仿佛它就在眼前似的。在激烈的心理冲动的驱使下,孙武不由自主地抬起左手抓住剑鞘,这样,紧握剑柄的右手就可以随时将剑拔出,并且采取任何方式的格杀行动。

天上口兮狂吠狗,

十有千兮刀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