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子谋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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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孙子谋略人生(31)

孙武在地图上指画着,一面说:“我军西破强楚,有四条路线可以抵达郢都。第一条,以舟师溯长江西上,入汉水直达郢都。这条路线最省事,最简单,但有两大弊端:一是逆水行舟,加上眼下正值秋季,西风强劲,行动必定迟缓;二是离蔡、唐两国太远,无法与他们会师,也不能救蔡国之急难。所以,此路不是上策。”

“有道理。”阖闾点点头。

“第二条路线是。”孙武继续说,“取道准水北岸,沿陈国与蔡国之间的平原地段,先攻克楚国北境的方城,再经缯关、申邑、吕邑南下至邓邑,然后沿汉水两岸南下抵达郢都。这条路线的好处是能够救蔡,可以与蔡、唐会师,但此路必须攻取若干城邑,这会给我军造成时间的延误和士卒的伤亡,亦不可取。”

“好,有见地!”阖闾又一次赞许道。

“第三条,沿豫章地区中段鸡父、雩娄向西翻越大别山脉,经隘门关抵达柏举,然后经郧邑而渡清发水和汉水,逼近郢都……”

“此路不可行!”没等孙武说完,伍子胥就发言了,“大别山乃狉獉不化之地,翻越此山,谈何容易?”

“伍行人说得对。”孙武道,“这条路线虽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步履惟艰,劳军靡时。”

“那就只剩下第四条路线可走了。”阖闾说。

“是这样。”孙武说,“第四条,以舟师溯淮水西上,佯作救援蔡国。倘若楚军不解蔡之围,我军就会合唐军正好乘虚而入,直捣郢都;如果楚军解蔡之围,则吴、蔡、唐三军会师,穿过蔡国边境,经由黄邑、弦邑,然后舍舟登陆,自豫章地区西北沿地段南下,经桐柏山脉和大别山脉的交汇处大隧、冥厄、直辕三个隘口,进入楚国腹地;这时,驻守在方城一带的楚军主力必定前来救援,我军必须在他们尚未赶到之际横渡清发水,穿过雍澨,最后,渡汉水而达于郢都。”

阖闾问:“但郢都城固池深,如何攻取?”

“必须将把据守郢都的楚军调出来歼灭之,然后方可入郢。”孙武答道。

“嗯,大将军的计策,各位爱卿还有什么高见?”阖闾问。

大殿沉默下来,没有一个人能对孙武的这套计划作出肯定的或否定的判断。

伍子胥琢磨良久,最后说道:“一个完整的计策就像锁链,包容着许多环扣,在履行计策的过程里,不论走到哪一个环扣,都可能发生意外,彼时就需要根据新的情况来调整或改变计策,就像孙将军在兵法里所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但是在举兵之前,我们只能服从孙将军的计策。”

“是这个道理。”阖闾表示同意,“这个计策听起来很是曲折,一时难以全面评说,但孙武是西征的主将,在作战部署上,各位爱卿都要听他指挥,寡人虽说是亲征,却也要尊重孙将军的决策。”

接着,阖闾宣布了西征行动的职分:伍子胥、伯嚭为副将,阖闾的弟弟夫概为先锋,阖闾之子公子山专督粮饷,太子波留守吴国。

阖闾还顺便告知群臣,为了加强与蔡国的联盟,他已经决定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叔姬寺吁嫁给蔡昭侯。

群臣纷纷为这门亲事向阖闾道喜。

“仍有一事需要思谋。”孙武说。

“什么事?”阖闾问。

“防范越国。”孙武答道。

“如何防范?”阖闾又问。

“先做试探。”孙武说,“派使者去越国,告诉他们,吴国要伐楚,向他们借点粮食。如果越国肯借,便是友好的表示,我们就可以专心伐楚了;若不肯借,便是有谋我之心,那时再做计较。”

“毕竟大将军想得周全。”阖闾赞许道。

吴国借粮的举动在越国群臣中遭到强烈的反对,他们众口一言,都说四年前吴国兴不义之师伐越,仇恨至今未报,况吴国借粮是为了讨伐越之友国,若借粮与吴,岂不是助纣为虐?大夫范蠡说道:“四年前吴国约我国伐楚,被我大王拒绝,结果榜李一战,我军失利。吴军乃虎狼之师,自从起用了孙武,楚军连连败北,近年养精蓄锐,气焰益盛,遂再生伐楚之意。今借我粮,意在试探,我若拒绝,必定引火烧身,彼时吴国以伐楚之雄师伐我,我能当之乎?为今之计,应当借粮与吴,以示我之友好,令彼放弃防我戒我之心,待时机成熟,方可图事,万不可以小愤而失大计!”

一席话说得越王允常和群臣心悦诚服。

一车又一车粮食从越国运进了吴境,使者将越国朝廷争议的情况禀报给孙武,孙武叹道:“范蠡,大智也,竟为越所用,惜哉!”

孙武并没有因为越国送来粮食而放弃警戒之心,他在姑苏城以东30里处筑了一座“武城”,东100里处又筑“宿甲”之垒,派了五千将士把守,以防越国侵袭。

兴师之前的那一夜,姑苏城内外异常宁静。皓月如水,洒下清冷的银光,秋风吹拂着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与征人话别……

夜深了,孙府依然亮着灯,孙武俯在案桌上,凝视着楚国地图,地图上除了弯弯曲曲的黑色线条和文字以外,还画上了各种颜色的记号,孙武手里捧着一把围棋子,不断地放在地图上,又不断地调整着它们的位置……

缪不识进来了,把三件叠好的号衣放在席上,号衣上放着五六块银矿石。

“这么快就回来了!”孙武高兴地说。

“事情很好办。”缪不识说,“盖山银矿离这里才百十里路,我从开矿的士卒那里要了这三件衣裳。”

“衣裳和矿石由你保存着,用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孙武说,“按照你的才力,这次出征应当让你独领一军,可是你也知道,军中有大王的弟弟夫概,有行人伍子胥,有太宰伯嚭,有大夫专毅,所以只能委屈你做一名嬖大夫,领一个旌的士卒。不过,初上战场,这也是磨炼自己的好机会,兄弟,愚兄相信你能做得很出色。”

“说实在的,小弟真不是个将才。竹缪不识说,“这一千人我怕也指挥不动呢?”

孙武笑道:“哪里的话,凡事都是人做出来的,派你出使徐国和钟吾国的时候,伍子胥硬是说你口才不行,可后来怎么样?你这个使臣当得很出色睐!”

“无非是急中生智罢了!”缪不识摆了摆手。

孙武忽然沉默了,良久,慨叹道:“其实,你我都不是官场中人哪!”

“仁兄怎么冷不丁地冒出这等话来?”缪不识问。

“我想起了田盘的话。”孙武道。

“他说什么来?”缪不识问。

孙武仰头瞅着屋梁,回忆着:“十多年了,他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他对我说:我的才能远不及你,但我有做国君的志向,或者叫野心,你没有,你必须屈为人臣,才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因为率兵点将,驰骋疆场,毕竟不是国君的事体,而只能是臣子的本分。臣子的命运是系结在国君身上的,姜子牙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明君。然而眼下列国纷争,如同群兽厮斗,做国君的个个利令智昏,鼠目寸光,像尧、舜、夏启、商汤、周武那样的明君,今天不会再有了,即使我田盘做了国君,也成不了明君。所以,你的结局,可能很悲惨:你打了败仗,会名声扫地;你功业卓着,会引起国君的猜忌。因此你到头来不是功成身退,就是兔死狗烹。”

“功成身退,兔死狗烹!”缪不识道,“这话听起来很吓人,却颇有几分道理。”

“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思吗?”孙武问道。

“你怀念栖霞居。”缪不识说。

“贤弟知我!”孙武很有些感动。

“等伐楚回来,我们再回那里去。”缪不识说。

“但愿能有这一天。”孙武笑了,笑得有几分苦涩。

吴王阖闾九年秋九月。

淮水之上,停泊着数百只战船,三万名虎贲甲士持干操戈,各就己位,等待着进发的命令。风从东北方向吹来,旌旗哗哗作响,江面翻起了层层雪浪……

余皇舰上,阖闾全身戎装,精神抖擞,双手紧握鼓棰,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西方。孙武和伍子胥站在他身旁。

孙武说:“大王,卯时已到。”

阖闾挥动鼓棰,猛力敲下去,鼓声咚咚,震荡四野;同时,三十六支螺号吹响了,共鸣之声直冲云天。每一个士卒都相信,大风必能将这气势豪壮的声响送到敌国的军营,并在那里引起巨大的恐慌。

鼓声号声停止了,孙武高声命令道:“起锚,亮帆!”

楼船顶上的一名伍卒手挥红色令旗迅速地在空中划动了几下。

刹那间,千帆竞升,铁锚齐举,紧接着,万桨摇拨。船帆与风向构成斜角,因而帆的前方饱饱地鼓起,大小战船渡水如飞……

很快地,囊瓦就得到了情报。吴军溯准水而来,毫无疑问,是为了救蔡,这使他感到很意外。蔡昭侯原是向晋国借兵的,晋定公纠集了十八国的兵力,且有周王朝上卿刘文公出面,最后竟然泡了汤,足见搬兵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可万万没想到,十八国未能做成的事,吴国居然做到了。一想到吴国,囊瓦心里就有些发憷,孙武出其不意的战法,他是领教过的。谁知现在又要碰头了,该怎么办呢?

撤蔡之围吧?实在有伤脸面,好像我囊瓦害怕吴军似的;继续攻蔡吧?更是一步险棋,吴、蔡两支人马合流,我军必败无疑,况且,万一吴军置我于不顾,直接南下,郢都岂不危哉?看来,撤蔡之围与继续攻蔡,是难以做出取舍的。不过,从另一方面想,楚军攻蔡,也算是为沈国出了一口气,多多少少也保全了一点儿楚国的面子。权衡利弊,还是走为上计。于是,囊瓦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囊瓦撤军的三天以后,吴军到达了汝水与准水的交会处,然后继续西进,抵达淮汭地区,全军舍舟登陆,进入豫章,与蔡国、唐国的军队汇合。蔡、唐之军各有万人,会师后,联军已达五万之众。

阖闾打算举行一次歃血誓币活动,以鼓舞士气,壮大声威,孙武道:“不可,兵之情主速,势同燃眉,誓师乃劳事靡时之举,恐误战机;况且,吴军士气正旺,而蔡、唐两军因蒙受国耻,也在义愤难平之际,这是临战的最佳心境,无须再作鼓动。”阖闾颇以为然。

于是,联军偃旗息鼓,衔枚疾走,向南直奔大隧、冥厄、直辕三大关隘……

楚地与吴地相似,到处是山,到处是水,不过,这里地貌的起伏变化比吴地更大些。孙武不由得想起了叔叔田穰苴关于兵车将被淘汰的预见,是的,当战争扩大到山林沼泽地区的时候,兵车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呢?然而,眼下仍是车战时代,各国皆然,因此,要摧毁楚军的主力,就必须选择一片开阔地带。从地图上看,柏举最合适,伍子胥曾经去过那里,他同意我的选择。

经过两天的急行军,桐柏山和大别山遥遥在望了,在蓝天的映衬下,群山构成了暗灰色的剪影,高耸者如矛如剑,圆浑者如盾如钺……

孙武眼前忽然闪现出城濮古战场混沌的天空,接着便是崤山险峻的巨峰,啊,它们的画面与这里是迥异的,然而,其体量的超凡和无限又是多么相似啊!面对这样的自然景象,人总是感到自身的脆弱和渺小,于是只好心悦诚服地拜倒在自然的脚下。不过,出色的战例竟然在城濮和崤山被人类创造出来了,这又恰恰说明了人类具有与自然抗衡的伟大力量!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夸父与日逐走,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精卫游于东海,溺而不返,于是衔西山之木石以填沧海;羿手持彤弓白箭,上射九日而下除诸害,难道不正是渺小人类对博大自然的勇敢征服吗?

孙武正在浮想联翩,忽有斥候前来禀报:大隧、冥厄、直辕三隘已有楚军驻扎。孙武闻言大惊,立即命令队伍停止前进。

太离奇了!难道联军的行动计划已被楚军探知?不可能!我军行动神速,即使消息走漏,楚军也来不及在此部署兵力。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我军刚一出动,楚军就猜出了我的计划,然而楚国若干年来一直奸佞横行,迫害贤能,如今可谓朝中无人了,谁能有此眼力?囊瓦是个草包令尹,胸中全无一谋一策;武城大夫黑也是昏聩庸碌之辈;大夫史皇虽有些心计,却非大才。不过,左司马沈尹戍倒是个有见识的人,在三隘布兵,其计必出于此人。

想着,车驾已来到阵前。这时已阖闾站在战车的轼木上,向前张望了一阵,回头对孙武说道:“楚军据险关扎营,我军攻之不利,只能改道迂回而前,尽快赶赴郢都,不过,天色已晚,如之奈何?”

“大王稍候,待我上去看个究竟。”

孙武一面说,一面下了车,又登上一辆楼车,向前望去。果然,三隘有一片绵延三四里的营帐群落,其中飘扬着许多旗幡,忽然,孙武惊喜起来:他看到一群飞鸟从空中落下,停留在营帐和旗杆的顶端,再仔细看去,就发现有更多的飞鸟栖息在这里,孙武笑了,说道:“此乃空营也!”

阖闾惊讶地问道:“将军何以知之?”

“鸟集者,必是虚营。”孙武答道:“我军正好在此驻扎。”

当联军开进三隘空营的时候,这里的禽鸟纷纷起飞,一霎时,满天乌乌鸦鸦的,唧唧喳喳的,群鸟在空中盘旋多时,渐渐离散了,远去了。

夕阳隐没在群山中,三隘军营里升起了一道道炊烟……

次日,孙武对阖闾说:“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客军之道,必掠于饶野,方能三军足食。由此西行,多是平野低丘,蒿草丛生,为野兽出没之地,何不一面田猎,一面行军?”

阖闾笑道:“大将军真是妙计迭出,就依将军指派!”

孙武命队伍变为横阵,两翼先行二里许,全军构成一个斗形的大网,向前推进。果然,兔、狼、狐、獾、麇鹿等兽惊慌奔窜,将士们刺射围堵,好不热闹,行军之路变成了一片游猎场,到中午时分,斩杀擒拿野兽无数……

开饭的时候,田野间回荡着扑鼻的香气,吴军将士们第一次享受到全肉美餐。

阖闾与孙武、伍子胥几个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各自用匕首分割着大盘子里的一块鹿肉,嚼得有滋有味。

阖闾说:“人言楚地多鹿麇,果不虚传。只半天功夫,就擒杀了三百多只。”

孙武接言道:“已经斩杀的野兽一两天就吃掉了,剩下的豢养起来,日后慢慢享用。”

阖闾道:“大将军的兵法中说到过客军深入敌国之后的取食办法,寡人记不清了,那话是怎么说的?”

“这段话在作战篇里。”伍子胥抢着说,“说的是:‘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又说:‘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伍行人读书过目不忘啊!”阖闾笑道。

“臣的记性没有那么好。”伍子胥也笑了,“孙将军的兵法,我读过不下十遍,所以才记得牢靠。”

“其实,用兵之计,变化无穷,因此写出来的兵法,都是挂一漏万的。”孙武说,“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循环无端也。”

“孙将军方才说的,是兵势篇里的一段话,”伍子胥道,“最紧要的是‘奇’、‘正’二字,所谓‘正’,就是常规;所谓‘奇’,就是特别,也就是超出常规。”“短短两个字,却意味深长啊!”阖闾道。“大王过奖。”孙武欠身说道。阖闾问:“下一步大将军做何打算?”“把楚军引到柏举,”孙武回答。“倘若楚军坚守壁垒,当如之何?”阖闾又问。“卑而骄之,利而诱之。”孙武答道。“嗯!”阖闾咀嚼着孙武的话,点了点头。

郢都王宫,楚昭王正在与群臣商议对策。

左司马沈尹戍说:“从探马禀报的消息看,吴军的行动是向大隧、冥厄、直辕三隘而去的,那里有楚军的一片空营,是前年豫章之战撤军时特意留下的。今年春天,我军围蔡路过此地时,在营中驻扎过。三隘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是一卒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近来因我边境布军较多,故此地无军驻守,臣曾派人修缮过帐篷、栅栏和寨门,以作疑阵,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吴军到此,见有我军营垒,必定改道而行,迂回之间,就免不了贻误许多时日,这正好给我军从容布阵留下空隙。”

“爱卿布置疑阵,甚有远见。”楚昭王说,“吴军此来,志在破郢,因此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火速出兵阻遏敌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