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不是乞丐
黑夜弥漫，已入三更。
只有街上还有打更的敲着竹竿，幽幽吟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就跟往常一样，循规蹈矩地重复着他的工作。
这地方除了乞丐多点之外，一向都很太平。不过这个时间，就算是乞丐也知道要好好的睡上一觉，第二天才有精神起来要饭。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眼睛都快迷上了，这时候却看到了屋檐上忽然跳下来个人。
是个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男人。
打更的吓了一跳，连手里竹篮的油灯都差点掉在地上。
男人看了他一眼，显然也发现自己把他吓到了。
忽然远处转角火光闪动，冲出一队人马，高声喝叱道：“人在这里！”看样子好像正是在追拿那个男人。
这些人穿着的都是一色官差衣服，当然就是衙门里的人。
打更的突然见了这场面，还是他打更生涯里头一次。看着那些官差从他身旁跑过去，吓得他两腿都软了。
等到众人去远，他才站了起来，捡起油灯继续他的工作。
官府追拿犯人，本是很寻常的事，却不知追的是什么人？他回想起刚才那男人看过来的眼神，浑身不禁打了个冷颤。
真是好可怕的眼睛。
白天，还是如往常的生活一样，这里的人为各自的生计忙忙碌碌的过着日子，昨晚发生的一切也不为人知，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热闹的街市，五花八门的小店，建设豪华的大楼小楼，都象征着这里的繁华，和多姿多彩的生活。不管是谁到了这里来，都会被这种愉悦的氛围所感染的。
连乞丐都觉得做乞丐这个行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某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个人，背倚着门栏。
他穿得破破烂烂，活活就像是个乞丐，可这乞丐却没有同其他乞丐那样，懂得跑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去做“生意”。
只不过因为他并不是乞丐。
他昨夜从官府衙门的牢房中逃了出来，最终总算没有被抓回去。现在他必须在这里休息一阵，才有力气去想别的。
不过好像他连休息的时间都要有人打扰。四五个乞丐手里都拿着竹竿，好像老早就想过来问问他这个人。
这几个乞丐脸色却不见得友善。
一名为首的看起来有些老的乞丐道：“朋友，新来的？”
那人睁开了一只眼，扫了这几个乞丐一眼，又闭上眼。
老乞丐脸色变了变，道：“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那人当然不知道，但他还是没有睁开眼。
老乞丐道：“来到这里要饭的，就要懂得这里要饭的规矩，否则就是跟我老乞丐过不去，你知不知道？”
那人这才睁开双眼，直直看着那老乞丐。
他到要看看老乞丐想说什么。
老乞丐微微一笑，笑得实在不怀好意，道：“每个这里的乞丐，每天都要为我供上三文钱，否则老乞丐就要把他轰出城去，明白了没？”这老乞丐好大的口气。他身后的小乞丐却点点头，好像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服从。
每天三文钱，好像也不多。老乞丐知道这个要求并不过份，因为在这座城里，一天一个乞丐能讨到一两银子的，也不是没有。
那人道：“你是这里的乞丐首领？”他的声音深沉而稳重。
老乞丐笑道：“也差不多，总之在这里当乞丐，你就要听我的。”
那人道：“可我却不是乞丐。”
老乞丐眼睛似乎闪着异光，道：“哦？你不是？那你叫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他，却笑了笑，道：“其实我认得你。”
老乞丐道：“你还认得我是谁？”
那人道：“你是昔年淮河水上专门拦截过往船只的海盗，余丰年。”
老乞丐脸色骤然一变，道：“你还知道什么？”
那人冷笑道：“我还知道你近两年来受到官府四处通缉，从此就销声匿迹了，想不到却会在此当起了乞丐，而且是老乞丐！”
老乞丐冷冷道：“你怎么就看出我是余丰年？”他现在的样子，跟当年的海上大盗，哪里有一分相像？最主要的，这老乞丐现在还瘸了一条腿。
那人道：“别人或许看不出，不过我却看出来了。”看得出就是看得出，这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老乞丐也相信他不是在说谎，因为老乞丐也的确就是余丰年。
那人道：“现在我完全可以把你交给官府，或许还能得到一笔不小的报酬。”
余丰年额头上冷汗都流了出来，他顿了顿，又冷笑道：“我现在已经是这副模样，你就是跟官府硬说我是当年的大盗，他们也未必肯信。”他脸上又变了变，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道：“刘潇。”
余丰年也算老江湖，见多识广，却不认得他。不过他还是很客气，道：“好，刘兄，今日我老余就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他们交上来的三文钱，就改成五文钱，你我四六平分。”他说的“他们”，当然就是他身后站着的那些小乞丐。
也就是说这些乞丐以后的压力也就更大，从三文钱一下子又加了两文钱，虽然加得不多，可也将近一倍。
余丰年这样做不仅是想交刘潇这个朋友，更重要的是他也的确担心刘潇真的会把他交给官府。
刘潇笑道：“那还不必，我说过，我并不是乞丐，也不会做不要饭的乞丐。”他这样拒绝是出自真心，也为了让那些小乞丐减轻日常上交的数目。
余丰年笑道：“也好，不过你以后就是我老余的兄弟，包括他们也是，只要日后用得着的，你尽管开口！”刘潇若是不做乞丐，那日后或许有了发展，还能接济一下他们这些乞丐。
所以余丰年才豪爽地想跟他有点交情。刘潇只是苦笑，不再说话。
余丰年他们一走，刘潇还想睡一会，谁知旁边又来了个乞丐。
怎么乞丐都喜欢往他身上凑？难道他真的很像乞丐么？
不仅像，而且像极了。他还是不管，自顾自睡起来。
来的是一个小乞丐，灰土的一身子，脸也是要有多脏就多脏，倒不如跟在余丰年身后那些乞丐来得干净。
他走到刘潇身旁，轻轻拍着他，道：“喂，醒醒。”
刘潇睁开半只眼睛看他，本来有些恼火，难道又是一个来收保护费的？
看那小乞丐一脸忠厚，他倒还生不起气来。
那小乞丐见他醒了，脸上才有了些笑容。其实刘潇根本没还睡。
他道：“什么事？”
小乞丐道：“刚才余老大他们是不是欺负你？”
刘潇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你看我像是刚被人欺负了的样子么？”
小乞丐也笑了笑，道：“那倒也是。”刚才这里的事情，他也都在看着。
他轻声道：“这里的乞丐，都数余老大是有来历的人，他占着有身功夫，对人又凶，所以我们人人都怕他，要把讨会来的钱分给他。不过他为人也算仗义，倒也容不得有人敢欺负乞丐。”
刘潇道：“那只不过因为你们是他的衣食来源，他自然要保护你们。”小乞丐怔了怔，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么远。
他笑了笑，道：“我叫阿布，你应该是新来的吧，身上有没有钱吃饭？今天我运气不错，这么快就要到了八文钱，可以请你去吃碗面。”
刘潇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忽然沉声道：“你也想在我身上得到好处？”他认为这小乞丐也跟余丰年一样，靠近他只是为了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不过这小乞丐自然不可能像余丰年那样直接索要。
阿布道：“好处？你跟我都是乞丐，我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吃碗面而已。”他还是很客气的笑着，好像还以为刘潇是初来咋到，对任何一个人都有意疏远，那也是正常的。
刘潇就算本来有所怀疑，见到他这张脸，也忽然觉得是自己多疑了。
为什么非要怀疑别人的行为，一定就是有所图谋？
他忽然觉得有些惭愧，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真的不是乞丐，你没必要这么关照我的。”
阿布瞪着他，道：“你不是乞丐？”他又赶紧摇头，道：“我不信，不信。”刘潇无奈地笑了笑。
正要说话，忽然大街上一片喧哗，人群一片惊慌，只听有人道：“马受惊了，大家都让一让！”
打乱的人群里，人与人排挤着争相靠近马路两边。
不远处一辆马车从人群腾出的马路中间发疯般冲了过来。
那是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马本来也是匹骏马，但现在马却如同一匹疯马，完全不受马车夫的控制。这样在闹市里的确很危险。
人群散开的马路中间，有个孩子在那里。
是个五六岁般大的女孩子，她手里拿着的那根糖葫芦也因为她的害怕而掉在了地上，但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对她冲过来。
她还是个孩子。一个还不懂人情世故，本该在母亲的呵护下，充满天真的孩子。
她只能哭，哭却不能够为她解决问题。
疯马还在咆哮，似乎根本看不到眼前有这么一个女孩子。
这时路旁冲出了一个中年的妇女，她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她大叫着，呼唤着小女孩快点跑，自己却扑到小女孩的身上。
疯马抬脚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想躲，已经太晚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似在这一刻停顿，明明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却都瞪大了眼在看着，在那里束手无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已经来不及救人，可有一个人却冲了过去。箭一般冲了过去。这个人难道疯了？
敢在这时候冲上去，也只有被那匹已经无所畏惧的疯马撞倒，或者踩在马蹄之下，甚至后面还有厚重的马车厢。但这个人好像根本不怕的样子。
他的右手恰好在马脖子上打了一拳，左手也同时在马腹上狠狠一抓。他知道这是马最脆弱的位置，出手也相当的准确。
他的手法简直快到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
那匹疯马果然很痛的样子，一声长嘶，前蹄人立而起。就在这时，那人早已抱起地上的两母女，往旁边一躲。
母女俩平安无事，马却还不安分。
忽然又有个人从人群中跃了出来，提根棍子当头打在马头上。这人竟是余丰年。
马的头不比人的头，可要能扛得多了。这一下虽然力道很猛，但马总算只是喘了两口气，倒退了几步，安分多了。
马车夫赶紧抚着马头，安抚着受惊的马。
众人这时候才欢声雷动，那母女能脱险，本来就是人皆欢喜的事。
余丰年走过去，道：“我余丰年果然没有看错，你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救了那母女俩的刘潇，在受了她们的谢后，转过头道：“比起余兄刚才那一招，我是多有不如了。”
他还没忘余丰年还瘸了一条腿。
余丰年笑道：“兄弟不用客气，老余说你不简单，就是不简单，你收下便是！”
刘潇也笑了，忽然就看到那马车厢里，有双雪亮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除了这双目光外，当然还看到了个人。
车厢的帘布被一只手背不禁意地掀着，这只手虽然被丝缎做的衣物几乎挡住了全部，不过从那双芊细的手掌却不难看出，也不难想象得出。
这手的主人一定是个好看的人，而且一定是个女人。
车厢里的人掀起帘布的动作，端庄而典雅。那人探眼在外，却不知道她就这么一眼，却吸引住了街上周围同样看到她的眼球。
她不仅是个漂亮的女人，而且是个能让其他漂亮女人见了她，都会觉得自惭形秽。
不仅年轻，而且给人的气质，若说天上真的有仙女，想必仪态也正是如此了。
她看到那母女没事，才像是放心地舒出口气。她当然也看到了刘潇，看到了那母女在向他道谢，然后她又看到刘潇也在看着她。
奇怪的感觉。
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被这么一种眼神看过，所以她很快地就把帘布垂下，轻声对外面的马车夫说了一句话，马车就又开始动了。
当然这次马已经恢复如初，马车行驶如常，渐去渐远。
余丰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林大人的千金，又比去年出落得好看了。”
林大人林清风，是这城里的知府大人。这城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有个女儿叫作林雪华。
刘潇却不知道，而且他还很吃惊的模样，道：“车厢里的人，是林清风的千金？”
余丰年也有些意外，他意外的是刘潇居然不知道，而且还有一点，刘潇还敢直呼知府大人林清风的名字。
他道：“的确错不了，是他的千金，我记得好像叫作……林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