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小姐与大小姐
院子里的梧桐叶飘落得更快，寒意渐冷。刘潇和那名二小姐拖拖拉拉的走了出来，后面那些带刀侍卫没有追来，刘潇才松开了林雪晴手上的弯刀，却还是制住了她。
林雪晴似乎已经浑身无力，忽然道：“我走不动了。”身子就要软了下去。刘潇道：“等我出了这大门，我就放了你，不然现在你我随时都可能死。”他忽又狡猾地笑了笑：“你贵为林清风的二千金，我不过是个落魄至此的亡命徒，若是有你这么一位漂亮的二小姐陪着我死，这辈子我刘潇也不枉了。”
林雪晴瞪大了眼睛，浑身好像莫名涌出一股力气，怒道：“呸，你当你是谁，想跟我一起死？”
刘潇笑道：“我说过了，我是个落魄的亡命徒。”
他本来就是要气气这个林家二小姐。林雪晴气急败坏，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爹爹？”
刘潇脸上忽然露出一种悲伤，冷冷道：“你要是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爹了。”
林雪晴有些后悔问了这句话了，因为她的心竟似有些软了。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以前是什么人？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本来是不惧说的，只是怕再看到刘潇刚才的表情，看到那样的悲伤，她怕自己会再心软一次。她勉强让自己冷静，顿了顿道：“你不过就是想逃出去，看到前面那扇小门没有？”
皎洁的月光洒下，前面果然有一扇不大的木门。
林雪晴道：“这里是我家的后院，你要想从正门逃出去，就要绕一个不小的圈子，而且就算你出了正门，外面也一定有人埋伏着，等着捉你。”
林府的院子的确很大，比寻常大户都要大得多，也不是寻常大户可以比得上的。
她说得也的确有道理，要从正门出去就必须要绕一个大圈子，走过林府大大小小的阁楼。
更重要的，刘潇又不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构造当然没有林雪晴清楚，所以他听着。
林雪晴道：“前面转个弯就是厨房，那扇小门就是平时厨工出门采买食材专门用的，出去走不远就是大街。只要你从那里逃出去，应该就很安全。”
门不高，也很陈旧，不过当然是锁着的。刘潇用弯刀劈砍了两下门锁，虽然声音可能惊动那些侍卫追来，不过只要能逃出去，追来了又何妨？
锁几下就开了。
刘潇放开了林雪晴，林雪晴忽然身子一软，就无力地坐到地上。她竟似早已走不动。
她的确也说过自己走不动了，看来不像是在说谎。刘潇看了看她，眼里忽然有了一丝感激，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很平淡：“多谢二小姐搭救之恩，来日若有机会，刘潇一定报谢大恩。”他本来可以不说这些，因为林雪晴也是为了她自己。
林雪晴冷笑道：“假惺惺……我还不指望一个想杀我爹爹的人来报答，你不杀我爹爹，就是最好的答谢。”刘潇苦笑。
——就算我不杀你爹，你爹也不会放过我的。
他夺门而出。
忽然门外只听人一声哼，刘潇又退了回来。
他回来时，手臂上一条一二寸长的刀口，不住地流出血。显然是被人有刀砍伤的。
门外跟着有人进来，是一名带刀侍卫的头领，身后还有几个侍卫。侍卫头领手里拿着刀，刀血迹犹新，他道：“在下司马博涛，恭候阁下多时。”这人长得很年轻，脸上虽然白净得像个书生，却有股凌厉精干的气势。
想不到这里也设有埋伏。刘潇想不到，林雪晴更想不到。
她忽然明白林清风为什么没让侍卫追过来了，不是林清风不担心自己的女儿，而是这样子做岂非才能真正的保护她的安全？
司马博涛道：“保护二小姐。”他担心刘潇还会对林雪晴不利。能考虑到这点不得不说他很谨慎。
两三个侍卫护在林雪晴前面，这样刘潇已经没法再敢靠近她。刘潇看了她一眼，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林雪晴也看着他，却在跟刘潇的目光接触的一刹那避开了。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去看那个人，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西边。
西边好像有琴声。
这么晚了，谁还会有心思弹唱？
就在众人错愕的这片刻，刘潇却抓住了机会，朝着西边的曲径逃走。
林雪晴无处安放的目光当然不会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她目光所在之处，正是这些侍卫未及阻拦的西边小径。
司马博涛道：“追，他逃不掉的。”同时他也在暗暗心惊。
因为西边阁楼，是林清风的大女儿林雪华的住所。
林雪华素来喜欢弹琴唱曲，为避免打扰别人，所以选择了西边比较清幽的楼阁住下。
司马博涛却认为世上绝没有人会觉得，这琴声会算是打扰，能听到林家大小姐的琴音，那绝对是那个人的福气。当然他也知道，林雪华自己就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所以才情愿住得稍微远些。
司马博涛带着众侍卫来到林雪华房间外面。
在来的路上，林雪华的弹唱就忽然停止了，现在从门外看，她的房间也是黑着的。
司马博涛轻轻敲门，轻轻道：“大小姐。”
里面马上就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道：“谁在外面？”声音虽然不大，也不带任何感情在里面，但门外众人听在耳际，却犹如美妙的黄啼鸟，动人心弦。
司马博涛道：“是我……司马博涛。”
房间里道：“有什么事吗？”司马博涛道：“有个外人跑到这里来，不知……不知可有惊扰到大小姐？”
房里道：“我已经睡下了，除了你们外，未曾见他人。”
司马博涛顿了顿，道：“那么博涛命人在周围加强看守，就不打扰大小姐休息了。”房里轻轻地道：“嗯，那有劳司马侍卫了。”
等到司马博涛带着众侍卫走远，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房里才亮起了烛光。
这间屋里虽然不大，但陈设俨然是名门闺秀的人家才有的，古朴而自然，空气中仿佛还夹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在门对着的窗前，还有一张典雅精致的素琴。窗外正好月光洒在琴上面，可想若有一佳人在上面抚弦奏弹，该是多么醉人的一幅佳景。
秋夜虽然带有丝丝冷意，屋里却是温暖的。
林雪华轻抚着起伏不定地胸口，坐在桌前椅子上，许久才目光落到床底。
她轻轻道：“你可以出来了。”
床底下爬出一人，这人赫然就是刘潇。
这床底空间很小，刘潇身材高大，躲在下面实在难受。
林雪华也想到了这点，道：“还好司马侍卫没有硬要进来搜查，否则真难保要被发现了。”这以点，似乎也早已被她算准。
司马博涛再大胆，凭着公务在身，对别人屋子或许敢闯进去搜人，但也不敢对她这位大小姐有过分之举。
昏灯夜下，晚风吹进屋里来，带动了火烛微微晃动，也吹拂过林雪华香肩上不经意散落的长发。
刘潇竟也看得有些痴了。林雪华却别过了头，脸色霎时红到了耳际。
她很少见到外人，更少见像刘潇这么披散着头发，留着长长的胡渣子，要不是有一身刚从吕官人身上换来的衣服，活活就像是个乞丐。
刘潇定了定神，没有再去看她，却说出了早已想问的话：“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他突然闯进来时，本就猜到了林雪华的身份，所以想擒住林雪华，就像擒住她的胞妹林雪晴一样，为己寻找脱身的机会。
他苦笑，想不到一夜之间两次逃脱，都要靠女人，但实在是无奈之举。
林雪华当时对着窗外月色，娓娓弹唱琴曲，琴声哀婉，似乎有些伤感。
她突然撞见刘潇闯了进来，也是吓了一跳，就被琴弦划伤了左手食指。刘潇还没说话，她就已经认出了刘潇。
她认得刘潇，认得他的眼睛，他就是白天在闹市里，救走了那对母女的人。
然后她就听到了远处好多人匆忙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
她道：“有人在追你？”刘潇道：“没错。”
——他们为什么追你？
林雪华没有问，而是道：“你先躲到床底下，其他的我来应付。”
刘潇很意外，也很吃惊，但他没有照做。
林雪华微微一笑，道：“今天你在市集救了那对母女，我本该谢谢你的。”
这些就是他们刚才匆匆一见而有的交谈，事实也证明了，林雪华的确没有在欺骗刘潇，帮他渡过了危险。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现在刘潇却还是问了这么一句话。
林雪华道：“我不是说过了，白天你救了那对母女，我现在应该帮你的……你看着虽然奇怪，倒也不像是坏人。”
刘潇苦笑，又忍不住道：“你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或许就不会帮我了。”
林雪华忽然看着他，目不斜视，就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爹要人抓你？”刘潇点了点头。
林雪华又道：“你闯进我家，是为了偷东西？”刘潇又摇了摇头。
林雪华道：“那是为什么而来的？”
刘潇道：“我是来杀你爹，林清风的。”他不怕让她知道，对他来说，这也不算秘密，何况对方是林清风的女儿，迟早总是要知道。
他也不想若是告诉了林雪华，林雪华可能就会忽然反过来对付他，叫那些侍卫上来。
他也实在不想欺骗林雪华，因为林雪华本来可以袖手旁观，不帮他的。
像他这么脏的人，就像个乞丐一样的人。
而林雪华又是堂堂知府大人的千金大小姐，本来不应该主动接触像刘潇这样的男人。
所以刘潇面对她时，丝毫也未曾想过要隐瞒什么。但他也不必想，因为他的脑子已经渐渐一片黑暗。
他倒下去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林雪华惊讶害怕的表情。
是因为刘潇说了那句话，还是因为他已经倒了下去？
或者都有。
支撑到了现在，刘潇可说已经是极限，毒性已经蔓延全身，却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怎样？
林清风早已经说过，不会再留他性命，那么这毒会不会致命？
他已经完全昏迷了。
等到他醒来时，发现正躺在马车上，身体随着马车赶路，也跟着一摇一晃。这时才发现车厢里就他一人。
他还能醒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看来那毒气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只是会使人变得浑身无力而已，睡一觉就没事。
角落里还有一包银子，还有一封信。
信封是崭新的。刘潇拆开。
“出城后，别再回来。”字迹清秀，信上只有这七个字，也没有署名写信人的名字。显然是为了以防万一，不希望让别人知道。
但刘潇却不难猜到，一定就是林雪华的手笔。
林雪华定是希望刘潇靠着这一包银子，去到别的城镇，这些银子也够他做点小生意，或者谋取其他生计用的了。
让他出城，当然也是希望他不要再有杀林清风的念头。
刘潇看着左手臂上，已经被人用布包扎了伤口，看得出包扎时的人，手法并不高明。当然就是林雪华包扎的，也难为她替刘潇这陌生人做这种事。刘潇心里忽然涌出一股热流。
他笑了笑，从车厢望了出去，此时艳阳高照，正逢正午。
秋天的中午阳光，虽然刺眼，却也不算烈日。
这时候马车来到一片枫林，赶马的车夫驭了一声，停了下来，对着车厢里道：“大爷醒了没有？”声音虽然粗野鄙俗，但却显得很恭敬。
刘潇早已有话想说，拉开帘布，就看到了一个老汉，正是昨日在市集里，驱赶那匹疯马的车夫。
车夫虽然还是那名车夫，马车当然就不是昨日的马车了。
刘潇道：“我们走了多久的路了？”老汉道：“天一大亮就上路，也就半天时间。”
刘潇道：“我是怎么从林府里出来的？”
老汉好像想笑，却还是很恭敬道：“林大小姐说大爷是喝醉了，让我背你上了马车。”
刘潇道：“你背我出来时，有没有被其他人看见？”其实这句话他本来不必问的，却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老汉道：“林大小姐让我从后面的小门出来，好像没有被人看见。”刘潇才舒了口气。
他不是为自己而放松，而是为林雪华。
若是刘潇被人发现了，追究起来，林雪华一定也会被他牵害。
明明林雪华是他仇人的女儿，他会替仇人的女儿担心，倒是件很奇怪的事。
这本不是他应该担心的事情。
但现在他好像并没想到这点上去。
老汉又道：“林大小姐吩咐我把大爷送出城，前面出了这片枫林，就有镇子了，大爷可到那里去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