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把干柴那样死去
又像一把果子，溅到人们的口头中
他像传说一样古老而又有趣
——这个最老的人死了
他吃过最早的奶
他骑过很早就死去的白马
他杀过猪，入过赘
那个最早的寡妇
我们没有见过
（那些猪进刀的惨叫声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也无缘相闻）
他性交的时候
我们还是未来的精子和卵子
他看见过我们都没见过的太阳
看见过记在县志上的一场灾难
——泥石流湮埋了整个村庄
他看见过我们都没见过的女人和庄稼
他呼吸过我们从没呼吸过的空气
他死了
死在许多人死去的时候
在大山深处，一窝猪崽出生了
一只鬣羚，也从母体的阴部
淌着血水滑落到这个世界上
那是在人们所不知的深山
这个老人悄悄地死了
与泥土离得很近
死就很容易
就像天黑
这个老人死了
这个最老的老人
他活了一百一十五岁
生命会如此顽强地跳动
除非他不是泥土做成的
他是岩石做成的
他是岩石的心
只要一点点时间
他就会成为石头
一个最老的人死了
一个老人死了
一个人死了
所有活着的，把他挤出了
这个世界
（这些活着的
用一万个城市的呼啸
用一万个烟囱
一万辆坦克和轮船的尖叫
用一万个卖商品的喉咙
一万座矿井
一万条高速公路
和一万台电脑
一万个网址
和一万条寻人启事和一万个通缉令
和一万个火葬场
和一万个妇幼保健院
和一万个教授官员收税的
和城管和长途客车司机和乡镇长
把他挤出了
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