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最初捏成男人的土
逐河而去。他曾掷剑于石穴
现在又带着满身土味
在梦见英雄沉沦的地方，正帆而去
太阳正好在静息的西山之顶
风很软，云幕冻结……瞑色中忽然大雨四合
抹净了甲板风尘
新月正蓝。他悠闲地挑一盏桅灯
星星的羽毛正探落船舷，他
在南方的天际
独自一人漂流
这只神奇的土船就这样出现了
荒野四退。但是他已感到
那空阔之水正浸蚀脚下，生命的旅程
已经到了要么耻辱要么光荣的时辰
他捧血一拼，他相信土
（他是一个地道的庄稼汉）那土以谷子和草垛
以祖先安息的天空启示过他
他相信这些，相信土能渡他于苦海
到达黄金之岸，永不覆没。
这信念已拢进眉宇，他盘坐于索具之间
帆像一棵树，他不孤独。很久之后
植物和汗味的刺激
还强烈地骚扰他
卫护他漫长的航旅
他穷目俯首，打量自己的足下
有泪的晶体嵌在船缝，祖先的骨骼
支撑着龙骨。随手可拾断裂于七月的石片
兽骨之针，蒙锈之钱，无字之碑
某一天秋雁横来，他竟记不清今夕何夕了
为了聚族而居之福
他挺身承担了这份痛苦——以身示危
在自己的囚地梦见了一个氏族的兴旺
一个纪元，一种自由，一种随时可能的灭顶之灾。
一路风雨如注。
那嘱托愈来愈远，最初的气概也成为
一种很淡的眼神。只有腿在泥沼的甲板上
站如青松。底舱崩塌，凶险的船贝
凿食出许多空洞
他脚下唯一的路是土，唯一的希望是土
永恒的困惑，使荒原迢迢
某一天他跪祷于天光初开：那时正霜白风紧
他的船已经搁浅了，再也不能启航。
他不知道这些：
一个存在的大陆，正缓缓升起
他不知道
一个伟大的时刻已经摇摇闪闪
他太累了，他已不想知道这些。
这时，一个君长诞生了，一个土船之王
已远在他自己的体验之外
搁在美丽的沙滩。潮声退去，江花似火
他淡淡拍打襟上的浪沫，跺两脚泥痕
在欢呼渐来时，他只在瘫软的土船内
向村烟
吹起一支忧伤的牧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