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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对山头夫妻的情感履历

作为父母的儿女,生活的伴侣,孩子的父母,置身六盘山之巅的张晓夫和李华萍,多想让自己的爱像高空的阳光倾注到所有的地方啊!然而多年来,他们却一如来回穿梭于六盘山和重庆的“空中缆车”,别无选择。

1971年李华萍初中毕业只身离开父母,从重庆上山下乡来到宁夏固原插队落户,一晃就是五个冬春。幸好,刚成立不久的六盘山电视调频转播台面向知青点招工,李华萍经考试幸运地成了转播台的一名正式职工,从此与六盘山结下不解之缘。

担负着六盘山地区180万回汉人民收看电视、收听广播使命的转播台,建在海拔2940米的六盘山之巅,它的北坡就是当年红军途经之地。这里气候恶劣,生活条件艰苦,年平均无霜期81天、平均气温零下9度,8级以上大风120次,10级以上47次,最大风力可达12级。转播台每年9月开始降雪,降雪期长达9个月;依山而建的台阶式职工宿舍一年四季都离不开驱寒防潮的火炉。冬天,如果遇到大雪封山,拉来的粮菜只能卸在盘山公路最高处,最终靠人力沿着6公里多的弯弯山道背上山巅。1994年月11月20日,一夜之间雪落了一尺多厚,山路上大部分地方积雪一米多深,山上的人下不来,山下的人上不去,转播台人员加上雇来的民工山上山下两头清理,用了整整两天才打通道路。

李华萍参加工作以后,主要在调频发射机房担负广播转播任务。这工作责任心强但又单调枯燥。每月四天假,别人可以下山探亲,可她因父母在千里之外的重庆有家不能回,常常独自绯徊于山头,与群山峦峰对望,或者放开嗓门唱歌,驱赶无边无际的寂寞。一次,实在苦闷不堪,便随几个职工坐卡车下了山,来到40里外的隆德县城,正当不知所措时,同事张晓夫走上前关切地问:“愿不愿到我家去?”虽然极普通的一句话,却令举目无亲的李华萍心头一热,她不仅接受了张晓夫的邀请,还从他的邀请中感知了那颗体贴之心。从此,她和张晓夫在互相帮助和互相关怀中更加贴近了。

1980年5月4日,俩人在六盘山之巅喜结良缘。满脸喜气的张晓夫从转播台二楼宿舍把新娘李华萍接到一楼食堂,请同事们吃了顿简单的婚宴,就算是成了家。当时转播台在六盘山下还没有生活基地,夫妇俩也像其他“山头夫妻”一样把新家安在不足20平方米的宿舍里。1981年李华萍怀孕七个月,仍很少吃到新鲜蔬菜和肉蛋,然而最让她担心的是——到哪儿去生孩子?张晓夫的父母是中国最贫困的“西海固”地区的农民,而且年迈多病;而自己的父母又远在重庆,难以依靠。

以前李华萍的父母对远在大西北的二女儿最牵肠挂肚,自见了来重庆探亲的老实厚道的二女婿,两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当远在重庆的两位老人得知六盘山的女儿女婿为孩子出生发愁时,很快从重庆发出了召唤的电报。于是,腆着大肚子的李华萍只身一人离开了巍巍六盘山,先坐汽车后乘火车颠簸了两天两夜才抵达重庆父母的家。

那两天,身在六盘山之巅的张晓夫望眼欲穿,忧心如焚;为了工作,为了省钱,他不能亲自护送妻子去生产,这是他最大的遗憾。当他从电报中得知妻子在岳父一家的陪伴下顺利生下一个男孩,母子平安的消息时,除了喜悦和兴奋,就是千遍万遍地想象着儿子的模样,直到三个月后儿子的照片被骑摩托车的邮递员送上六盘山,他这位父亲才与儿子见了一“面”。

在重庆,李华萍在父母和弟妹的侍候下坐完月子,一边精心精意奶着婴儿,一边思念丈夫,替未来担忧。眼看产假一天天到期,是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回六盘山之巅,还是把儿子留给重庆的父母?她十分清楚,在孤寂、严寒中成长的六盘山的孩子,他们是怎样生活的;她不希望儿子张渝也像那些孩子一样从小守着山头,营养不良,连幼儿园也没进过,可是她又不忍心一别儿子而去,把抚养儿子的重担留给年迈的父母。她的父母都到了退休的年龄,本可以轻轻松松安度晚年,没想到可爱的外孙子何去何从成了格外揪心的大事。两位老人思前想后,终于郑重提出了把孩子留在重庆亲手抚养。于是来不及和丈夫商量的李华萍,只好违心地中断了儿子的奶水,把一无所知的儿子交给了两鬓斑白的父母,千叮咛万嘱咐,然后带着无限的眷恋和酸楚踏上了归途……从此,美丽的山城重庆和巍巍六盘山,像一架天平上的两个法码,左右着张晓夫和李华萍夫妇的情感世界。

在六盘山,每当看见同事的孩子,夫妻俩就不由牵挂起重庆。为了向儿子多尽父爱母爱,他们尽量节省开支,一方面多给儿子寄生活费,一方面多存钱为探望儿子做准备。一年以后,探亲条件成熟的夫妇俩终于踏上奔赴重庆的火车,张晓夫第一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时,儿子已会蹒跚走路,他无比痛爱地跑上前去搂抱,儿子却哭喊着不许摸他碰他。

那次探亲,夫妇俩帮着老人干这干那,还带着儿子游览了人民广场、动物园,去了嘉陵江和长江边。后来,张晓夫为了妻子多见儿子,儿子多见妈妈,许多次攒够了路费就让李华萍代他回重庆好好亲亲儿子,而自己每每翻看儿子的照片,把思念和孤寂之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在重庆,在外婆外公的疼爱下,渐渐长大的小张渝,该添置一张床了,可是24平方米的楼房里还住着舅舅和小姨。幸好重庆天气炎热,他就睡在阳台上,一次夜里着凉中了风,浑身发抖嘴角不住地抽搐,吓得外婆外公赶快把他送到医院,日夜护理,直到恢复健康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小张渝无重庆户口,上学得出高价,别人出一百,他得交两倍三倍,张晓夫、李华萍在儿子上小学的6年间,常吃白菜、土豆、萝卜等便宜蔬菜,把俩人每顿饭菜费用定在一元两角钱。两人常内疚地说,为了工作,我们不仅没能向父母进孝道,还连累了老人,但千万不能耽误了孩子,只要孩子能上好学校,我们在山上吃点苦不算什么。为此,李华萍几乎把业余时间都用在织毛衣上,给父母织,给公公婆婆织,给丈夫织,给弟弟妹妹织,给小张渝织,一针一线地织出一件件漂亮的毛衣毛裤毛背心,再一件件让亲人们穿在身上,她的心底最踏实,也最幸福。17年来,她已记不清用坏过多少毛衣针,织过多少衣裤,只是颈椎常常隐隐作痛,大拇指和食指因织毛衣而变形变硬,成为永久的记念。有时候,实在想儿子了,她就一人跑到附近的山头上,一边乱无目的地喊叫,一边使劲捶打着胸腔,把思念的苦闷拍喊出来。六七月份是六盘山景色最怡人的时候,时有野兔出没,飞鸟啁啾,如果遇着无风无霜无云海的好天气,她就沿着山坡一朵一朵采摘各种颜色的野花,再插入罐头瓶中,放在宿舍的窗台上,让野花的芳香溢满寂寞的天地。

而张晓夫话不多,总是以沉默的胸怀蕴含着一个男人最真切最博大的爱恋。他除了值好班管理好单位的库房,就是多分担家务活,把每月领到的工资计划分配好,做到再困难不向别人借钱,不向组织伸手,从不参与和钱打交道的娱乐。别人玩扑克、搓麻将三缺一来叫他,他也从不到场,有人就开玩笑说他过日子太“抠门”、太“小气”。对此他只好一笑了之。

1991年,在上级领导和有关部门的关怀支持下,转播台在建台近20年后终于在山下60公里外的固原县城建立了职工生活基地,张晓夫、李华萍分到一套楼房,从此他们可以在山上住半月,山下住半月,告别了常年累月守着山头的生活。另外六盘山地区已开通了程控电话,夫妇俩可以在电话中直接和重庆的儿子交流了,每次,一家人互相叮嘱,互相鼓励,每次儿子总是都要对爸爸妈妈讲:保重身体,千万不要节衣缩食。每次听到儿子的声音,母亲李华萍都无比奋兴地将儿子的每句话转告给身边的丈夫,又把丈夫的话转告给电话那端的儿子,因为17年来,父子俩彼此只见过七面!其中两次在转播台五次在重庆,儿子那重庆方言的普通话父亲几乎听不懂,父亲的隆德话儿子也听不明白,只好由双重身分的李华萍在中间半重庆半隆德地当翻译了。

现在,小张渝已上了高中,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他终于懂得了为什么小时候一有他的照片,外婆外公就寄给大西北的爸爸妈妈;面对每次分别,他再也不像小时候抱着即将踏上火车的妈妈不肯撒手;他知道现已64、78岁高龄的外婆外公为他所负出的艰辛,他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没将自己带上六盘山……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人间最伟大的爱的奉献,平时不爱说话,不爱花零钱,只专心致志学好各门功课。他知道17年来他忍受的委屈和思念之苦,和爸爸妈妈、外婆外公忍受得一样多,他再也不强烈要求爸爸妈妈“一定回重庆过春节”了。他已能帮着外婆外公做许多事,成了他们的精神依靠。去年3月的一天,多年患高血压的外公忽然心力衰竭休克过去,就是他迅速背起外公下楼去医院,使外公得到了及时抢救。

1999年春节,张晓夫、李华萍夫妇俩刚从六盘山回到生活基地,笔者登门拜访了夫妇俩,李华萍因在山上得了重感冒没能及时治疗,下山后正在打吊针。走进夫妇俩简朴又干净的客厅,在沙发上一边翻看小张渝从小到大的几本影集,一边听夫妇俩讲述亲人的故事,今年45岁的李华萍讲着讲着就热泪盈眶,她指着父母的照片说:“我父母先后两次带着张渝来看我们,从来没有埋怨过我们,这对我们是多大的鼓励和安慰啊。”

张晓夫说:“虽然我们三代人经历了许多磨练,比常人饱受了更多的离别之苦,但谁也没有失去过自我。这是我们最引以为荣的精神财富。”

是的,只有在困难面前不失去自我的人,才是最富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