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A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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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如果当时(1)

姜羽桐

杜帆洗完澡从屋子里出来。一只惊雀“嗖”地飞过停在了电线杆上,用小爪子 搔弄着翎毛,左顾右盼。梅子熟时的雨自打进了七月就没消停过,杜帆大学放假后 回到老家和祖父母住在一起,也都快一个多月了。

今年的雨水特别的丰沛,倒也不是磅礴的那种。杜帆清晨开门时,屋外照例是 小雨淅淅,行人全无;等到黄昏时,雨也就停了。杜帆躺在门外的藤椅上,来回颠摇着, 手里的蒲扇缓缓地驱着蚊虫。下完雨的空气自然是温润清新的,一碧如洗的天空被 黄昏的颜料染成青紫色,各种说不出名字的颜色一时间倾洒在头顶。河畔的风就在 这时慢慢吹拂。

杜帆半闭着眼,哼着歌,头脑里混混沌沌。像是要入睡前那一刻的朦胧,但又 给人以一丝清明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都浮了起来,身边的世界一瞬间没了触感,浅 浅地飘着。乡下的七月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强烈,如同画中缥缈的青烟般的东西。

“肚肚(哥哥),肚肚。”杜帆四岁的堂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捏住他的耳朵,竭 力地拉着。杜帆觉着好笑,不动声色地继续装睡。孩子松了手,费力地想爬到藤椅 上,小腿使劲地蹬着,却总是无力地滑下来。如此来回数次,气力逐渐不支。一下子, 稚嫩的哭声便被夏风扯得很远,在暮色四合中支离破碎。

杜帆笑着抱起妹妹,学着孩子的语气 :“亲亲,亲亲。”小女孩搂着杜帆的脖子, 指着树丛间来回飞掠的蜻蜓抽抽泣泣 :“捉虫虫。”杜帆把妹妹举到脖子上,走在碎 砖石铺成的小道上兜兜转转。雨后的地上飘着泥土的腥味还有混杂着青草的芳香, 一脚蹚上去还有雨水从砖甬间溢出,湿了赤脚。

杜帆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兵荒马乱颤抖不已了。应该是在很久以前,就像这 样的天气里,也是在这蜻蜓飞舞的黄昏后,他和一个叫刘璇的女孩子并肩坐在河岸 上看细水长流。

世界这么大,我却丢了你。而今以后,我再也找不回了,要怎么办呢。

高一没多久,杜帆的理科就渐渐处于不可掌控的地步,物理化学少有及格的情 况。坐在课堂里背着公式的时候,杜帆越发强烈地觉得自己的文化课可能就没戏了, 八点的日光就在这时从玻璃窗外施施然射入,眯了眼睛。杜帆一下子就觉得无比美好。

实在是没办法,家里人安排杜帆去学素描,将来去考艺术院校。杜帆对此没什 么反对的,也就安之若素地改行去学素描了。每到周末他就背着画板站在 15 路站 台等车,公车驶近,杜帆摸出两个硬币按进铁箱,寻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只要穿过 七个红绿灯也就到目的地了。杜帆似睡非睡地打着瞌睡,在心里默数到公交车停顿 七次也就醒了。等他下车时,大概已是七点五十了。

据说教杜帆的那老师挺有名气的,五十多岁,常年穿一件白衬衫,脚下永远是 双北京布鞋。刚开始杜帆挺不入老师法眼的,那位姓张的老师瞧不上这样半路出家 的学生。杜帆心想我要不是没法子了,还不来呢。这样,师生间一开始就置起了气。 杜帆一心要做得更好,那老师见学生瞧不起他也使出浑身解数。

杜帆就在时候邂逅了刘璇。与杜帆的临时抱佛脚不同,刘璇那是真真的喜欢。

那是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杜帆学习素描的第九节课。张老师还没到。画室里 也就坐着五六个学生,杜帆倚着窗的位置坐下来,竖起画板开始临摹石膏头像。本 来是没什么事的,但杜帆观察能力实在是强了点,也就惹了事。他瞥见身旁的几个 学生要么带着 MP3,要么是手机,都在那里插着耳机放音乐。杜帆心里存了个比较, 在细节上模仿起来。

他掏出手机,选了个节奏感颇强的曲子在那儿独树一帜地放着。一开始身边的

学生还能包容这个一窍不通的不纯粹的学习者,但这次杜帆做得实在是令天怒人怨 了。一个高年级学生“啪”的一声直接就把手机拍桌上了,推开桌子,指着杜帆 :“你 小子到底懂不懂 规矩!不知道听音乐要用耳 机吗?你这样让我们怎么画!不懂 就 别 装,猪鼻子插大葱!什么东西!”

杜帆也不是个吃素的主,立时就火气冲天了,站起来两人就要开打。这时,身 后一个穿着斜肩吊带雪纺衫的女孩子站了起来 :“赵杰,别乱来。那是我表弟,都算 了啊。”话说得是风轻云淡,那学生瞪了杜帆一眼也就回到座位上坐下。杜帆也不是 个不识相的人,见好就收,关了手机,在画板上“唰唰”画着猪。这事儿到这里也 就结束了,无非就是杜帆有错在先,再而死不认错,最后被人拔刀相助。多少年后, 当杜帆再想起这事儿的时候也不由得哭笑不得感慨万千。

课后,杜帆朝着女孩离开的方向追上去。杜帆在这满裹着棉袄的大冬天里狂奔, 脚下宽大的梧桐落叶被踩得七零八落。未落的、已落的叶片都在北风的呼啸里荡漾 着生命中精彩的一瞬。终于在一个落地窗的咖啡馆前叫住了女孩。杜帆整个人“扑 哧扑哧”的,话语艰难地从围巾里突破重围,团团湿润的雾气螺旋状上升。

“谢谢啊,今天这事儿谢谢你了。”杜帆平时虽然浑了点,但好和歹还是能分清的。 “呵呵,没事儿。你也是二中的吧?我可是听说过你的。”女孩神秘地笑了笑。 “是,我是高一(3)班的。杜帆,你呢?”杜帆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觉

得自己还是挺出名的。

“刘璇,高二(7)班的。你别误会,我是说你站在主席台上检讨的那次,我刚好把 ‘杜帆’这个名字听进去了。”刘璇抿着嘴,清秀的眉毛马上翘了起来。

“呵呵,那次啊。”杜帆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刚开学 那会儿,杜帆和几个死党去找学生会主席的碴,被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所以就有 了那次的检讨。杜帆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臭名远扬了。

“以后你就替我拿画板吧,算我今天帮你的报酬。行不?”刘璇颇为得意地走 在杜帆前面,专拣盲道上的红色方格子蹦蹦跳跳的。温煦的阳光就在刘璇的肩头翩 然跃起,齐腰的长发也被日光染成了酒红色。

“嗯,好,好。”杜帆忙不迭地应着,上前接了刘璇的东西。

天空是晴朗朗的。街头的店铺不厌其烦地放着音乐,此起彼伏。路边的两排梧 桐伸出的枝丫重叠交错,遮天蔽日,投下长长的倒影。刘璇转脸向后看时,一侧的 面孔塌陷在树荫里,笑容宛如被光分成了两半。几近透明的青空里尚还浮着几朵行 云,无一例外地都镶着金边。懒洋洋的。隆冬的冷完全被太阳的拥抱所取代,暖橘 色的阳光一时间流光溢彩。

春天要来了。杜帆心说。

等到春天真的来的时候。 咔吱一声铅笔头被从容折断,杜帆不无懊恼地挠挠脑袋,咯嗤咯嗤的。刘璇抿

起嘴笑着不说话,顺手递了把小刀过去,转过头又在草地上支起画板。湖心时不时 会漾出几条小船,木质的,几只鱼鹰就用爪子在上面跺来跺去。

“哎,我十七了,”杜帆凑到刘璇面前,“你呢?”自打知道刘璇是母亲过去同事 的女儿后,杜帆就不那么诚惶诚恐了。

“嗯,”刘璇用铅笔尾部的橡皮橐橐敲了敲脑袋,“十八了吧,比你大就是了。” “成年的滋味怎样?自由自在?”杜帆扣上棒球帽仰躺在草地上,乐滋滋地沐浴

在阳光下。左腿搭在右腿上晃来荡去。 “怎么说呢,总觉得‘十八’这个字眼该是离自己很远。起码不那么容易到达。”

刘璇摸了摸手腕上的鱼形手链,闪闪发亮,“其实十七与十八之间并不是那么衣甲鲜 明的,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反而感到失望,如同地铁必过的一个站点。横竖不过是在 年龄上添上一笔。想要年轻不容易,想要长大我想不难。这你能明白吗?”

“嗯,照你这么说我对于成年似乎也不那么期待了呢。”杜帆扯了扯帽子,让脸 更容易地埋在阴影里。

“还是有点期待的好,毕竟比没有要强。对于未来,我们终归还是要抱着欣赏

的态度去对待的。相对于它的未知。” “倒也是。”杜帆嘴里咬着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说。 “我给你画张画?”刘璇用脚踹踹身旁的杜帆,不怀好意地笑笑。 “你?”杜帆斜睨了刘璇一眼,“别,画得跟凡·高自残似的,少拿我当实验品。

没戏儿。”

“反了你了!给我坐那儿去!给你点颜色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刘璇双眉一拧,不 怒而威,“昨天张老师让我带信儿给你妈的事,你忘了我可没忘。”

“得得,我配合。”杜帆嘟嘟囔囔转过头寻了块阴凉的地儿坐下,金灿灿的光斑 从枝叶间穿梭而下,散成一块块小点。

刘璇看着坐在台阶上一脸吃瘪的杜帆乐得不行,拿着铅笔故意磨蹭时间。 天空中的鸟儿们招呼着擦过水面,舒展开羽翅像是滑翔机一般在头顶翻转。鸟

儿立在梢头啭鸣,树林随风的沙沙响动,湖水荡起的微漪声,万般的声音一时间和 谐起来,心情竟愉快得不可思议。

一小时后,杜帆直起身子捶打脖颈站在刘璇画板前的表情稍有狰狞。 “这是我?”杜帆尽可能不使自己愤怒,语气平缓不动声色。 “嗯,”刘璇很满意地回答,又添上一句,“这是你五十岁以后的样子。” 画板上一位牙齿掉光的老者对着杜帆微微一笑。

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学校组织了一场春游。 一般来说,学校组织的活动大多没什么意思,也就是那么几个景点反复地逛着。

杜帆原是不打算去的,但自从看见刘璇一副兴奋的样子,他觉得或许这场踏青还真 会有那么点意思。索性扯上那只阿迪达斯背包一起去了。

那天阳光不错,没有多厚的云层。杜帆抬起头刚好可以看到那只红彤彤的火盘, 还有湛蓝的天壁。一阵春风拂面而过,额前的刘海轻轻地摇了摇。

去的地点是生态园,挺无聊的。杜帆和几个好朋友租了一条船,摇到湖心上打 扑克。乌青色的游船在湖面上晃晃荡荡的,碾碎了一湖水的平静,皱开一层又一层 的波纹。一只红褐色的鸟儿“噗噗”飞过,翅膀撑开来一个滑翔冲到天幕里去了,再 寻它不见。像是个迷藏,杜帆这样想。

杜帆把身子躺下去,头搁在船头望着天空发呆,他想回忆一些事情,可惜记不 起来。太阳的光越来越烫了,杜帆的眼睛被灼得有点难受,他眯了眼胡思乱想着某 些美好的东西。这样一来,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喂,喂!”刘璇站在另一只船上向杜帆招手,杜帆没听见。刘璇缩回船舱里, 捻起几片橘子皮扔过去,恰好打在杜帆眼皮子上。

“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啊!无聊死了。”杜帆嘀咕了几句,挑挑眉梢,“咦,今 天你这身衣服倒是挺漂亮的,看起来顺眼多了。”

“那是,本小姐天生丽质。”刘璇一下子笑了起来。她今天穿了身乳黄色的连衣裙, 从腰间垂了一条白白的飘带,在风中摇摆着。杜帆注意到,刘璇破天荒地戴了一只 蓝色蝶状的发夹,上面嵌了几粒小珠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真漂亮,杜帆 嘀咕了一句。

刘璇向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和她的同学们把船又掉了头,向那座假山游过去。 像是樱花开了。淡淡的白色小花掩映在湖光中,偶尔有溅落的花瓣浮在水面上,落 英缤纷。

“小子,有出息了啊。”身后的同伴捅了捅杜帆,一脸贼兮兮的模样。“刚才没好 意思打扰你们,现在坦白吧。”几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孔凑到杜帆面前。

“去你的。能有什么啊,说几句话而已。”杜帆面上霎时烫了起来,涨红了整张脸。 他一把推开这帮好奇的兄弟,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堵。

真的是没什么吗。

杜帆他们几个上了岸,顺着河畔的垂柳向生态园角落里的一家餐馆走去。身旁 的同伴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对着远处的山林拍了几张照,杜帆望见那几条青灰色的山

棱线被日光照得格外显眼,起起伏伏蜿蜒西去。 这时候,一辆单车从他们身旁驶过,男孩载着女孩慢慢穿行在柳叶翻飞的季节

里。像是一对情侣,要不然不会这么般配。男孩子戴着一副棕色墨镜,看不清眼睛, 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配上蓝白相间的针织衫显得很干净。那双捏着刹车的手指修长白 净,且剪去了指甲。女孩子半抱着男友的腰,一头披散的酒色长发在风中飘起,小 腿上贴着的黄色丝袜显得很精神。

那一瞬间,杜帆恍惚地以为这就是幸福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杜帆他们瞒着带队的老师偷偷要了几瓶啤酒,躲在旮旯里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