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奇怪,有时候当你想起一个人的时候,会在一刹那用这个人的眼睛去看世界。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女人丢给他一个“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的眼神,蹬着平底凉鞋啪啪啪地走开了。深紫色的裙摆被风吹起,白皙的大腿又开始晃眼。他不禁想,如果让他妈看见了,一定会骂骂咧咧地指着女人的方向跟身旁的人说她是个婊子,她是个骚狐狸。杜康的妈妈总是一张刀子嘴,看见看不惯的人和事就会骂出来,多少年都改不掉的。
女人上了一辆公交车,杜康也上去了。公交车像一个被塞得满满的大蒸笼,空气呼哧一下变得燥热无比,他的鼻子里冲彻了一大堆人的气息,包括汗水味、口水味、变馊的洗发水味、狐臭味。明明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余晖却忽然像回光返照一般使劲发热,透过车窗射进车内,夏天的可恨之处此刻才显现出来。女人一只手扶着旁边座位的靠垫,身体被挤得不停摇晃。杜康就站在她的身边,虽说也被挤得受不了,但是因为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站得很稳的。原本杜康想离女人远一点的,这样才不会被她发现,悲剧的是车内人实在太多,只有门边仅有的一点缝隙可以站,而女人自然也站在这里。女人有好多次都撞到他身上来了,杜康转脸看过去,女人就对他笑,笑得眉眼都弯了。杜康木然地看着这笑容,觉得有点过于甜腻了。杜康这才发觉这女人不简单,和他预测的一样,果真是个妖精!竟然在这么拥挤的环境下也不忘卖弄风骚。
杜康很明显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眼也不看女人。女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了,说了句“对不起”很轻柔的声音。
杜康没有理睬,他在心里庆幸他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就是个坏女人。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女人在极力地往一个方向钻,几秒之内就坐在了一个座位上。杜康抬头一看,是一个满脸谄笑的中年男人给她让的座。女人连连道谢,中年男人就站在她身旁低头凑近她说不用谢不用谢。谁都能看见中年男人的目光注视的是她的哪里。杜康把脸转了回来,在心里冷笑,她还真有本事啊!
“这姑娘真好!”一个声音说。
“是啊,人美心善。”另一个声音说。
“是哦,美……”杜康下意识地在心里接腔,嘴角又露出鄙夷的弧度。几秒钟之后他反应过来,转头一看,这才看到另他惊讶的一幕。女人的座位上坐了一位老人,对着女人连连道谢。女人则微笑着,又站回到拥挤的、摇摆的人群里。
杜康心里有一种微微的、异样的感觉。
这时候他又瞥了一眼女人的紫裙子。他先前看到的紫色是令人嫌恶的紫色,就像烂掉的茄子的颜色,这回为何看起来这么的清凉、轻柔,像薄荷糖,像蓝天白云,像一切让人舒服的东西。妈妈忧郁的目光又浮现了,妈妈披散的头发,眼里的红血丝,又悠悠地浮现了。杜康觉得胸前堵得慌,头涨痛不已。
“麻烦让一下。”很轻柔的声音。是那个女人!杜康抬起头来,看见了那一张脸。依然是刚才的笑容。杜康侧了侧身体,又开始在心里嘀咕,那明明是很礼貌,似乎还有点歉意的笑容,为什么刚才那么反感呢?恍惚间,杜康心里对女人的抵触和憎恶全部都被抛开了。更确切地说,杜康忘了去抵触和憎恶。
杜康只顾着回想刚才完整地看到的那一张脸。他无法完整地想起五官,但是他是这么清晰地注意到她的五官摆设的位置简直是在坐标系里精心测量过的,那么的完美精准。他内心有些震撼了。他的脑子里开始像复读机一样不断回响他爸爸的话,“世界上有些美对你的吸引你自己也无法控制,这是很无奈的事情”杜康惊异于这句话在这个时候又被他想起,是这么的贴切。杜康又发现他忘了此次前来是为了跟踪那个女人,他一边立刻下车确保女人在他的视线内,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回不要走神了。
杜康猜测自己已经被女人注意到了,如果要不被发现地继续跟踪下去,是有点困难的。杜康于是停了步,等与女人保持在一个不被怀疑的距离再继续跟上。女人似乎又在低头看手机,杜康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那背影是纤瘦的,披肩发似乎很柔软,顺着肩膀的弧度弯弯地垂下来,腰肢很细。杜康想,这样好看的女人为什么他要去憎恶呢?为什么不可以去喜欢呢?
妈妈的眼神又显现,妈妈的……停住!杜康在心里大喝一声。杜康的眼神开始慢慢地,不易察觉地黯淡下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正在经历怎样的战争。
夜色渐浓,街上的灯陆续都亮了,杜康有些忧伤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独行的背影,四处没什么人,背影格外落寞似的,平底凉鞋质地坚硬,人行道上敲出孤单的独奏曲。杜康突然想起上个学期他在学校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每天放学她都一个人在学校晃一圈再回去,杜康好多次打完篮球出校门都恰好碰见她。他也曾这样默默地、静静地,远远看她的背影,也是一样的落寞,马尾辫无聊地甩动,白球鞋踩得啪啪啪,在空旷的校园回荡。杜康好多次想和她说几句话,可是,说什么呢。我能问她为什么眼里总是忧伤吗?我能问她为什么放学不早点回去吗?
杜康想到这里,眼神深深地黯淡了下去。他一定到死也忘不了,上个学期的最后一个下午,就在他在校门口鼓足勇气打算问那个女生这两个问题时,他却没有等到那个女孩的身影。他在纠结中度过了一个寒假之后,第二个学期每天等待,外加四处留神,也再没有看见过她。
一个不知姓名,甚至不清楚相貌的人,就这样消失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也就是说,他的初恋只是一个背影。
杜康想到难过处眼睛有些湿润,视线开始模糊,街道开始摇摆,夜色开始稀释,路灯的队形被打散、扭曲。灯火阑珊处,杜康看见了他曾经夜夜思念的那个背影。
他的初恋啊!他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体味过这一刻一样的感觉,感触、感动、伤怀,一切一切揭示生活的奇妙的动词,都适合此时的他。他不敢立刻奔过去,他害怕吓跑那个背影,他害怕他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好好看看令他想念了无数次的初恋。他只想默默地,再好好地看看那个背影。
哭泣,无止境的哭泣。杜康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没理由啊,我怎么会哭呢,他想。或许是因为他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他所有的冷漠、麻木,以及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不对,这哭声这么轻柔。不对!我没有哭。
杜康站起身来,他也记不起他是什么时候毫不知觉地蹲下的,这才发现哭声是从前面传来的。视线渐渐清晰,街道归轨,夜空回色,路灯规规矩矩地排列好。杜康这才发现他并没有看见他的初恋,他看到的是他跟踪了半个晚上的女人。杜康还发现,女人哭了。
夜晚的空气开始弥漫出一种淡淡的让人痴迷的咸味,夜色有些暧昧,让人看不清方向。行人越来越少,灯光变得澄澈,女人的肩膀在轻轻颤抖,嘤嘤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杜康的耳朵里和心里。
你为什么哭呢?该哭的不是你啊。杜康想。杜康默默地,回过头去,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他放弃了跟踪。“你为什么哭呢?不过是情人没能来陪你,不过是赔了青春,不过是爱了不该爱的人。因为这些,你就哭了?这些都是你自作自受啊。该哭的不是我妈妈吗?”“你多有本事,任何人见到你都会喜欢你的啊,你还缺什么呢,做什么不好要去害别人家庭?你那么傻做什么呢?”杜康一路喃喃自语。熟悉的铁门,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妈妈的脸。杜康于是知道他回到家了。
“怎么样?知道那个狐狸精住在哪儿了吗?”一张彻底老去了的妇人脸闯入眼帘。杜康想起昨天晚上爸爸的手机被妈妈摔烂以后就消失了,直到现在也没出现,谁也找不到他。深夜里杜康亲眼看见他的妈妈坐在院子里什么也不顾地放声大哭,头发散乱,眼里全是红血丝。整个小区里的人都起床跑来安慰她和看热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破碎的婚姻。
“……”杜康说不出任何话。“妈妈问你话呢!”因为哭喊了太久而嘶哑的声音,这回再没有了昨夜在院子里的气势。几近哀求,几近哀求。“我没找到,跟丢了。”那张脸开始扭曲,皱纹瞬间拧了在一起,有些发黄了的眼珠子渐渐渗出混浊的液体,嘶哑的声音又开始有了昨夜的气势:“她是狐狸精啊!你爸爸就是因为她才和我离婚的!必须要找到她住的地方,我要把这个贱人的脸撕得稀巴烂!”杜康看着眼前这个暴躁如雷的人,忽然有一些憎恨了。杜康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白天那个女人的脸隐隐约约地在门上浮现。杜康关上了房门,周围立刻一片死寂。杜康的心里,也一片死寂。
写给有你的旧时光
李婉琪
Part1宽厚肩膀,手指干净而修长夏初温暖的阳光安静地洒落在指尖,我眯眼微微抬头,就看见背光的少年向我缓缓走来。
——嘿,小串,好久不见。
小,小串。真是个不怎么让人愉快的问候。不过是晚上补习前来不及吃饭,在街边捧着一碗麻辣串狼吞虎咽时,被优雅地在饭店饱餐一顿后优雅地蹬上昂贵的山地车并优雅地路过的某人瞥见,从此便被深深地烙上了烙印并光荣地被授予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号。
——嗯,好久不见。呀,怎么反应这么冷淡。他轻笑着揉我的头发。哼,有吗。我目光如炬地鄙视他肩头跳跃的阳光和头顶梧桐投下的阴影。实在不是我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肩膀有什么诡异的遐想,而是这个浑蛋小子一年不见就蹿到少说得有185,搞得本来对身高自信满满的我感觉我打了这么多年的地基活脱脱就是一老鼠洞。
——哎对了,你有没有换手机,给你发过几次信息都没回。
——没啊,我一直没变。(其实我也有给你发过,你也没回)——那你干吗不回我短信啊?有性别歧视吗?你看!
——哧,这跟性别有半毛钱关系啊。你个傻子,这不是我号,从来都不是。
——这样啊,原来一直是错的。
有些想当然的事情呢,其实一直在错。我们以为的事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无论怎样,夏天,总算来了呢。
Part2突然我记起你的脸,那触动依然像昨天那天平淡的相遇,于是温暖地想起。
于是,开始了,我们的夏季。
晚上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的海贼旗发呆的时候,收到了他的短信。——哎,小串头发长长了啊,嗯,不错,变好看了。我偷笑了一下——真不是我变好看,实在是当初的初中查头发严到变态:女生不许留长发,短发刘海不许过眉,后面头发衣领立起来不许碰到,两侧不许有尖的鬓角,说直接点就是要用推子推上去。于是整个给人半男不女半呆不傻的感觉。他对我的印象估计还留在那时候吧。
——那必须的啊,刚发现啊你。——呵呵,真是,夸你两句还臭美开了。——怎样,有意见啊。还有哎同学,我没招你没惹你你“呵”我干吗?——我没那个意思啦,我就是纯粹地笑一下。——笑得很假嘛,以后注意改正啊!其实在我的概念里,你应该是那种笑得很爽朗阳光的感觉,不管哪种含义的“呵呵”都让人很不爽,死板而有距离感。
突然回忆起来,我们曾经有段时间熟络到每天不聊Q到手软都不睡觉。但是在那之前,却有一段充满距离的日子。
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记得到底是怎样认识的。最开始的印象只是邻班一个很惹女生注意的男生,然后也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QQ好友里。之后的之后,其实我又偷偷注意过这个个子稍微高点、皮肤稍微白点、轮廓稍微深刻点、棱角稍微分明点的男生。但也只是稍微关注过一下而已。因为。因为。点开空间发现他设置了问题,于是便屁颠屁颠地跑去问答案,但是回答是——嘿,不告诉你,因为?嘿跟你不熟呗。我听得出故意佯装轻快怕伤人的语气。心想,哎他还真是善良啊。当然我也听懂了他有点委婉的中国话。心想,哎他还真是残忍啊。于是,暂停键被高傲的自尊重重按下。但是,却在拂去灰尘时不知被谁重新开启了。在初三的那个冬天。然后就是我们并肩走在上学路上,他一脸隐忍的无奈,问我小串小串怎么办啊,你说我历史怎么能考不好呢,都开卷了啊我怎么还那么低的分呢?开始的时候我也跟着抓耳挠腮一个劲儿问他一共那么几个题型你是套路记不住啊还是答案找不对啊?嘴里呼出的哈气渐渐隐住他笑得很难很伤的脸。他说,小串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于是我也安静了下来,低着头踩着白白的雪地咯吱咯吱响。我在心里说。别担心,会好的,相信我。一路踩下的黑黑的脚印,消散在夏季繁盛而离散的微风里,身边的人,他,她,他们,和我,各奔东西。只剩一路蜿蜒的记忆,偶尔在心底延伸。终于又在这个夏季,重见天日。
Part3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像是一个人在遍地尸首的战场上游荡了数年突然看见和自己一样苟延残喘的战友,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在这满屋书呆子气的补习班里陪我说话的人。
——哈,小串我现在在你头顶上!——小心掉下来摔死你!
——别这么狠嘛。小串在干吗?
——在想中午回家做什么饭吃。
——呀小串还会做饭呢啊,真是贤惠!
——开什么国际玩笑呢……我贤惠……你脑袋被什么踢了吧?
——哪有啊,就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我这种“贤妻良母”哪有人敢要?
——我要啊,小串给我当贤妻吧,给我洗衣服做饭!
——我才不要、我疯了啊给自己找罪受……
——不然你做饭我洗衣服?
——你刷碗!
——成交!
于是呢,两个人就突然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夫妻生活”
从此会有人在下课后站在三楼窗边冲着正推车子的我放声大喊“老婆等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