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新概念作文十六年纪念版精华范本(才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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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倒流年光(4)

你翻来覆去,认真仔细地倾听破旧的床板被你的身体翻动出的声响,像老人病痛的呻吟。你想了很多,你想起以前睡在这张床上的老人,你的老太——你外公的妈妈——当年独自打死一头野猪拖回来分给全村人吃的那个人。据说她本人很是神奇,最后已经被人传得不像样了,说是会和猫说话,被神仙附体(虽然爷爷曾怀疑,这仅仅由于老太的一次梦游上山被人撞见之后乱传而已)曾被多少人一口咬定她不会老、不会死。

那些人生来面朝黄土,生命粗糙灰败,没机会见识人生中很多应有的良辰美景,有生之年能遇着一个近水楼台的传奇人物,便希冀以此抵消全部缺憾,好不浪费地拿来作为该讲点什么的时候仅有的谈资,一次一次爆炒、慢炖、咀嚼,咀嚼到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于是你的老太,成了一个“天上来的仙人”

记忆很快由道听途说的疏离感转向亲眼所见的触目惊心。恍惚间又回到老太死去的那一天,你看到皱得像一小团脏兮兮的抹布似的老太,拖着最后一口气死死不肯咽下,瞪着混浊到分不清眼白和眼珠的双眼,拼命努力在亲人的脸上寻找一点疲惫和因为自己不道德的不耐烦而引起的愧疚羞耻以外的什么感情,比如,不舍,惋惜。可惜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也没有人愿意在表情上策划一个亲人间应有的温情,哪怕只需一刹那的流淌。

是的,没错,我们就是累了,要你死。你年轻时杀死一头野猪不是表示我们要一辈子放下地里的庄稼来给你洗拉了屎的床单。有的只是这样的表情,老太不是看不见。

于是你看到,她死去时候的眼角、嘴角,是怎样地,以一种惨烈的弧度往下弯曲、弯曲,直到弯曲到你看不见的绝望里去。

不会老、不会死的人,在你眼前这样丑陋地死去。突然又让你想起“受控制”这三个字。倘若曾经年轻鲜活的老太,得知她要被岁月所迫,最终这样地死去,不知道会怎样想。

想到这里,竟然掉起泪来。你翻身,泪珠就滴落到枕头上,染出一大片冰凉。于是,一些凄楚的味道也出现了。你枕着凄楚断断续续地睡去,尖锐的蝉鸣声几次把你的睡眠戳碎,被你好脾气地拼起来,再被戳碎。

你于是干脆睁开眼来看向窗外。窗户是很高的那种,这样望去只能望到惨白的天和院里几枝被叶片覆盖的树枝,你开始想念很久以前养过的狗,想那个被抠掉了眼睛的布娃娃,想以前的很多个傍晚,蜻蜓草上飞,你双臂涂满花露水跑向小卖部给外婆买酱油的场景。那些岁月,也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强行把这些经年累月的过往给带走了,你控制不了。

你哭,就像任何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想要什么妈妈不愿意买而哭的那种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嘴巴以倒8字形状咧开。你感到了无奈,哪怕你费尽心机想要控制生活,生活中总有疏漏的地方,你是控制不了的。

悲伤到极点,也就不会更悲伤了,只好往好的情绪上靠拢。在不好也不坏,或者比好更好,比坏更坏的情绪间游离,也就接近了恍惚。

女孩子在这恍惚中向未知境地颤颤走去,走到自己曾打翻过酱油的那条小路上,看到那些漆黑的酱油一滴一滴重新出现,而一抬头又见漫天飞舞的蜻蜓,甚至一路有收获,拾得她的布娃娃那只掉了的眼睛(因有些恐怖立刻又被她随手丢弃了)路遇她心爱的小狗从可恶的顺手牵羊的路人的火锅餐盘里爬出来,当着她的面与别家的猫互相发出奇怪的呼噜声吓唬对方,女孩的心头越来越澄明。

苏州河人家说它气味不好闻,可是你闻惯了也就不觉得难闻了。甚至,其实你在心里是爱它的,因那些被灰败覆盖情绪的日子你一次次用它杀死那个被控制的自己,而此刻你不再伸出双手玩什么可笑的生离死别的游戏,你要真正地做一次生离死别。

风筝越飞越高,而我要不是想起了你,死也不会想到松手这个动作,多奇怪呀干吗要松手,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还奇怪的小孩。可我终于还是松了手。总得做点什么吧,为了祭奠那失去的。十岁那年我从湿漉漉的梦游里爬起,满脸悲苦。人家说苏州河气味不好闻,可是我闻惯了也就不觉得难闻了,我只是失望,失望而已。我失望的不是我跳入的地方太浅我没有死,也不是我根本就是故意挑浅处跳下,我不敢跳入深处我竟输给了我的害怕,而是,而是我终于知道我不会赢,即使是成功跳死了,也永远永远不会赢了。

十岁那年我从湿漉漉的梦游里爬起,满脸悲苦,泪水流进苏州河里。风筝已飞远,我目盲耳聋站如木桩,久久不动,久久不动。这个活下来的我,也许会活很久,然后被死掉。我终于被这些回忆控制着掉下泪来,仰头对着一张飞远的脸,无声说再见。

植物链

王君心

.阿草阿草是个女生。这外号当然不是她自己取的,纯粹是初中部那帮小女生瞎嚷嚷她是“校草”叫出来的。利落的短发,眼角微微向上挑,有人说过她的眼睛里藏着舞影,瞳仁墨黑但是清亮。除了左手腕上的手表,不带任何首饰,干干净净。格子衬衫牛仔裤,白色板鞋,色调鲜明得不假思索。别人觉得怎么样,阿草一向都无所谓。初中时她也有过长发白裙飘的年代,也会含蓄地抿嘴微微笑。变成现在这样不过是中考结束后突发奇想,留了十多年的头发太碍事,骑单车穿裙子也不方便。实际上阿草远没有大多数人想的那样飞扬跋扈,她也有很多理不清的小思绪,她不知道太过张扬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她真正关注的范围不比指甲盖大上多少,比如时时为自己的数学和物理揪心感慨。她觉得自己此生干过的最疯狂最大胆的事,莫过于为了提高数学,决定暗恋数学老师。在这个出发点积极向上,实施起来却阻力重重的决定面前,阿草采取了一切手段,包括深夜逼迫自己想起数学老师在风中凌乱的头发,讲解函数题时清炯炯的目光,以及检查自己的作业时流露出迷茫的眼神。事实是,她终于看清了现实:一个在生活中不管多么有魅力的人,只要一走上讲台,精神亢奋唾沫横飞地讲解习题,他的魅力就复归于零了。阿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不过她和所有人都处得还算融洽。平时和她交流最多的,是坐在她后桌的一个男生,数学极好。说白了他们的交流就是一问一答,在稿纸上来来回回地算啊算,最后总要落得一个筋疲力尽,一个歇斯底里。

这么一笔带过有点过分,要多补上几句,也就是他们在初中时就认识了。

那时的阿草还是长裙飘飘的纯真形象,那天她蹦蹦跶跶地走下学校门前的一段下坡路,一男生就牵着自行车从身边擦过,青蛙势地一蹦,跳上坐垫向前滑去,嘴边鼓鼓地还模拟引擎的声音。那场面着实有点儿喜感……

阿草没有丝毫的掩饰,很放肆地笑了起来,吓到了一些本想笑没来得及笑的同学。倒是那个小男生察觉了其中的不自然,乖乖地停下车,小脸儿羞得红扑扑,扭头问她:“真有那么好笑吗?”

“是啊……笑死我了,你学得好像……”阿草还在笑,很夸张,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样子。男生于是尴尬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着长发白裙笑得直爽不加掩饰的女生,让两侧汹涌的人流都淡化为背景。心情一点点好转起来。从此以后两个人见面居然还会正儿八经地打招呼,最后考上同一所高中分进了同一个班,真是可喜可贺。

.阿花阿花的原名是刘国建。至于为什么不是“建国”大概因为他是1994年生的。但是这么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名字为什么会被“阿花”取而代之,理由很简单,和阿草有关。

阿花喜欢阿草,整个班除了阿花自己,谁都看得出来。对,也包括阿草。坐在阿草身后,每日含辛茹苦地帮她讲题目的是他,初中时曾被她的笑声所震慑的尴尬男生是他,说她眼睛里藏着舞影的人也是他。

和阿草有这么多联系,“阿花”慢慢地就被叫上口了。不要问我这是什么逻辑,我认为理解起来相当容易。

阿花喜欢阿草,确然证据确凿,他自己愣是没发现。与其说他不善表露,不如说是习惯成自然。他早就习惯了前桌女生并无恶意的奚落,对方因为自己而哈哈大笑时也能露出很自然的表情。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事情分得太清反而不好,保持原状他就心满意足。

阿花一向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任班长一职,板寸头,脸晒得微黑。不像初中时那么容易脸红了,一副温温的凶不起来的模样,永远的白衣黑裤,在这点上他似比阿草还执着。

除了学习,阿花另有一个古怪特长,没多少人知道:他能记住书的味道。

每一本杂志、小说,甚至是课本,只要到他手上,他就会先闻闻味道。比如某某杂志的油墨味太冲鼻,像油漆;某某出版社的书总有一股腐木的味道;而他最喜欢的一类书有淡淡的黄豆清香,就像小时候做珠心算的习题册,一旦沉陷其中就不能自拔了。久而久之,阿花甚至能分出一家网店卖的书是否为正版,因为各家出版社的油墨味是不一样的。

这个怪癖迟迟没有人发现,除了他不经意间对一个女生提起过。

生活总是乏善可陈。阿花偶有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也是因为阿草。

那次轮到他做值日生,倒畚斗时经过操场的西北角,赶巧撞见阿草被几个太妹模样的女生团团围住。那女生一巴掌还没落下来,他就挥舞着畚斗冲上去了。小妹妹们被几声有如马嘶的号叫镇住,一扭头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及不断漏出垃圾在空中挥舞的畚斗,吓得惊魂未定,于是一哄而散。

“你没事吧?”阿花把畚斗一扔,问。

阿草只是耸耸肩,大大咧咧地拍拍衣角,说:“没事了,没事了,谢谢你啊。”

“她们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看我不爽……不如我帮你把垃圾扫干净吧。”

那是他们第一次独处,背景是夕阳下的操场和撒落一地的垃圾。最后是阿花用自行车载阿草回家的,两人都各怀心事,一声不吭。只有一个路人的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顺理成章地,三天后阿花被人在走廊里堵住了。其中一个心理素质较好的认出阿花是老师们捧上天的宝,留了几句耀武扬威的警告,就散伙了。

事情暂告一段落。

.阿藤阿藤是女生,她的真名是“子藤”至于姓氏你只需知道她不姓“杜”就好。阿藤手脚纤细消瘦,墨黑长发,眼神总是不安定,脸色白皙,清一色的长衬衫,淡淡的水墨图饰,不是莲就是兰或是梅,棉布鞋上也绘着水墨鲤鱼。那天她把伞落在学校,回去取时恰巧撞见阿花载着阿草从眼前驶过。三人同班,微微点头就算打了招呼。阿藤注意到阿草的眼眶是红的,她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性格使然没有多问。但在前边奋力踩着踏板的是阿花啊,她听到自己的心哗啦啦碎了。阿藤也不想回去取什么伞了。她想起前几天也是在这里,阿草和同班的另一个女生走过,那个女生一脸惨白地说:“有“完了我的数学就这点分数,我的心碎了碎了。”什么关系,用胶棒或者透明胶补补呗。”阿草轻描淡写的一句,就把伤心欲绝的女生逗得眉开眼笑。阿藤想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阿草那样干脆利落,无所畏惧。即便是为了阿花。

阿藤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按理来说接触阿花的机会有很多,但实际情况是她一看阿花就语塞脸红,说不出一句话,白白错失了很多机会。

最大胆的一次她记得那天在学校寄午,班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多少人。阿藤在预习下午的功课,阿花则在打瞌睡。

时钟敲过一点,对阿藤而言,这是个被魔法束缚的时刻。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窗口,浅绿色的窗帘被风掀起,流金的尘埃里蘸满了昏昏欲睡。阿花就在这时候醒来,他轻轻伸了一个懒腰,不拘小节,那么慵懒的样子,周身都散发着植物的清香,教室的空气一下子被浣得那么干净。

阿藤看得呆住了,时间像枕头一样变得蓬软。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困了,但是这幕景象在日日夜夜的回想中吸收了更多魔法的成分,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知道阿花有闻书香的习惯,是一次还她的书时阿花无意提起的。阿藤也试着闻了闻书的味道,她发现只有被阿花借过的那本书里,有淡淡的、很悠然的气息。阿藤没有和别的男生有过太多接触,唯一的例外是帮她同桌递情书给一个后排的男孩。

那个男生篮球打得极好,在年段的女生中也享有极高的声誉,但是阿藤根本无动于衷。估计是看在阿藤犹如尼姑一般心静如水的心态,同桌才把这一重任委托与她。

阿藤本来就是不善于拒绝的人,于是低头红着脸,在那个男生打完篮球回班的同时,将情书递到他面前:

“我朋友写给你的。请你一定要认真看。”说完就快步走开了。后来阿藤回想这件事还是有一点后悔,后悔在于她怎么能用“认真”这个词呢?说得跟笔记似的。书呆子。她责骂自己。但是,她不知道,这个瞬间对另一个当事人而言,可谓是完美无缺了。

.阿树你已经知道了,阿树就是那个接到情书的男孩。

他可以说是后排男生中典型的典型。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棱角分明,平时在教室里蒙着一副病怏怏的表情,一上球场就跟脱了壳似的,威风凛凛的完美动作啊,挥洒青春汗水时半眯的眼睛啊,把场边一群女生的眼睛撩拨得锃亮锃亮。

这类男生一般都胸无点墨且胸无大志,多少女生对阿树眉目传情他都不明其中,其实只需一星火光就能把这截枯柴熊熊点燃。

阿藤把情书递到阿树面前时,阿树觉得自己的人生被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升华到一个全新的阶段。长发白衣的女生就站在自己面前,兰草一样清恬。思维出现断层的时候,他完全没听见女生究竟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对方的长发已经消失在教室门口的左边。

阿藤不知道,阿树很早就开始关注自己。只是以他在球场上就足以消耗干净的智商,根本没能注意到两人就在一个班,一个屋檐下读了几个月的书。

阿树第一次见到阿藤源于暑假里的数学补课。那个干巴巴的数学老师无论长相还是表情都酷似监狱长。每天晚上,在弥漫着浓浓烟味的房间里,油腻腻的饭桌上,灯光昏暗,虫蛾缭绕,十来个学生摊开作业本簌簌地做题目,除了下笔的声音再无其他。以至于一同学习了几周时间,手肘碰手肘地接触,却彼此连长相都记不住。

偏偏是最后一次补课结束,穿过长长的楼道,有一条排满了玉兰花树的小巷子。仲夏的玉兰花粉饰一样微微地香,恰到好处地给寂静的夜晚带来轻轻音律。阿树没来由地注意到那个长发白衬衫的女生,像一枚月白色的玉兰花瓣。画面瞬间定格,挥之不去。男生的想法简单且俗气,但影响深远。两人一前一后保持十步的距离走了很久,穿过两条马路,最后还是分开了。

阿树回头看了那封情书,发现署名并不是阿藤,便扔在一旁不管不顾。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觉得该做点什么,必须有所行动。请不要太难为他,这是他除了篮球外想得最多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