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历届新概念一等奖获得者作文精选(小说卷)
10442100000022

第22章 青涩:蒲公英的悲伤(5)

我的同桌安小晨是个好看的男孩,是的,虽然我有些羞于这样子直白,但是我没办法否认在我的视角里他很讨人喜欢。他晶莹的眸子和带点邪气的嘴角让我总是忍不住看到出神。可是很明显,学校里的其他人并不像我那样喜欢他。老师们愤怒于他总也不按时上课还喜欢在教科书上乱涂乱画,班里的同学也都对他避而远之,因为他脏兮兮的牛仔裤和乱糟糟的头发,因为他的狂傲不羁和桀骜不驯。老师一再地想要把安小晨从我的身边调到最后排的角落里去,我鼓起最大的勇气留住了他,我对班主任说我会尝试着感化他,让他也变成一个上进的孩子。

我总是疑惑,男孩安小晨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糟呀,他身上明明有很多他们看不见的优点,我讨厌大人们总是带着厚重而又畸形的有色眼镜看待小孩子。安小晨会用铅笔画出很漂亮的画,他给每本课本每一页的边缘都画上了美丽的花纹;他去过很多地方,有很多神奇的见闻;他说话风趣极了,他总是在我难过的时候逗到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对人有种独有的真诚,我每次生理痛趴在桌子上忍耐的时候他都会走很远去给我买蜜枣和热牛奶回来,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就会这么细心、这么体贴。这一切都让我那样地欣赏他、珍惜他,虽然我从小到大都总是拿第一名,虽然我备受老师的珍视与爱护,可是我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我为人处世笨拙而冷漠,男孩安小晨像一面魔镜,映出了那些我渴望得到却早早失去的东西。

善解人意的安小晨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女孩南熙心事的人,他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没心没肺、玩世不恭。每当我难过的时候安小晨就在纸条上画些温暖的图画给我,他不言语,可是我知道他在关心我,他懂我的难过。

我想做个多才多艺的孩子,我想拥有忠诚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想要自由和朋友,我想要漂亮的短裙和“Tiffany”的吊坠。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能继续听妈妈的话,任老师栽培,更加努力地做练习题。全世界都告诉我必须要做个乖孩子必须有最好的成绩和最远大的前程,我唯一能做的也是做一个乖孩子去追求他们赞赏的成绩和前程。

没有人知道,那个做了十七年乖女孩的南熙,那个看上去高高在上的优等生南熙,她正因为得不到一个“Tiffany”的吊坠而难过。除了男孩安小晨。

我十七岁的那一年里都趴在桌子上忙着做各种各样的练习题,忙着准备一场又一场似乎永远也没有终结的考试。可是那些与我在鸿沟对岸遥遥相望的女孩子,她们穿着精致的短裙画着微微有些妖冶的淡妆,她们把衣领拉低,露出纤细白腻的锁骨和肌肤,还有“Tiffany”的吊坠。她们已经开始经营着一场又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了。她们挽着自己的小男友,年少的脸上堆满甜蜜的幸福。

可是我距离她们,已经远到天涯海角了。爱情,那是什么呢?对于乖女孩南熙来说,爱情就是一朵藏身在荆棘深处的玫瑰,我面对它惶恐而又呆滞,根本没有想过应该如何获得。那个能给我安全感、让我挽着手臂撒娇的人,他似乎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当班级里的女生们都已经跃跃欲试地扑向一盏盏爱情的炬火的时候,只有我仍旧一个人,我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课间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午饭时一个人在餐厅里静静地填饱肚子,放学路上一个人乘地铁一个人穿过两条街回家。

而在那个多雨的十七岁春天里,男孩安小晨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很多时候,我一早走进教室,默默地掏出课本习题簿开始听讲做练习,而旁边安小晨的位置,一空就是一天。偶尔安小晨出现的时候,多半是睡眼惺忪地坐到位置上倒头就睡,而一旦醒来,他就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述他色彩斑斓的少年梦。他说他打算逃离这座城市了,他要换一个名字,他要到远方去,他说这城市、这学校,这生活让他委屈让他窒息。

是啊,男孩安小晨的想法总是让我猜不透,他说要离开了,我应该是喜是悲呢?这城市里的每个人似乎都讨厌他,也许属于他的未来真的在远方吧。可是一想到他就这样要远走高飞了,我心底又有着说不清的担忧和难过。

当安小晨的逃离计划开始实施的时候,我已经步入了十七岁的最后一寸光阴里,他是那样的笃定与自信,带着少年的坚强与张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飞冲天。

我拿出我全部的零用钱给男孩安小晨买了一个对于十七岁的我来说无比昂贵的旅行包,帮他扣好肩带,帮他理了理头发,送他上火车。马上就要告别了,我嚅动着嘴唇,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同他说再见。我向他最后挥了挥手,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这座城市唯一一个知道我心事的人,他就要离开了。

安小晨终于对我笑了笑,转身走入车站泱泱的人群之中。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冲回来抱住了我。

我感觉我的全身都被石块包裹住了,我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我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呆滞的木偶,只有我激烈跳动的心脏在提醒我:我还拥有生命。安小晨附在我的耳边说,南熙,我一直都是那样地喜欢你。他粗重的呼吸让我全身一阵酥麻,天哪!我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了。

那朵一直藏在荆棘深处的玫瑰,这次真的是为我盛开了吗?可是,我还是那样地害怕那些尖锐的刺啊。

我的木然显然让安小晨有些手足无措,他揽着我的肩,托起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惶恐地问我,南熙,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男孩安小晨有些忐忑地鼓起勇气看着我的眼睛:南熙,跟我在一起吧。我紧咬嘴唇看着安小晨,用力摇了摇头。安小晨晶莹的眸子一下子就变得灰暗了。他很失落地放开手,然后假装潇洒地想要转身离开。

我几乎把全身最后的力气也用尽了,我在安小晨的身后对他喊:除非你为我留下来。

安小晨缓缓地回过头来,他黑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我,那一瞬间我望着他的眼睛,如同望着一片大海,天啊!我简直要溺死在那样温柔的光辉里了。我继续央求他,我几乎已经是在笨拙地尽力向他撒娇了:留下来好不好,哪怕陪我过完下一个生日?是的,我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我的十八岁生日。我最重要的一个生日,怎么能没有我的男孩安小晨在身边呢?可是安小晨让我看到了他作为一个少年的决绝与坚定,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发,眸子里温柔的光辉依旧笼罩着我,他说他一定要走,他要尽快找到一个属于他的城市安顿下来,他说他要开拓自己的事业,他说继续在这座城市里多待一天,都是对青春岁月的耗费与对人生的不负责任。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座城市,这样的人群,这样的冥顽不化。他们毁掉了一个又一个有梦想的少年,他们诬陷少年们自甘堕落。我不能看着我的男孩安小晨继续在这片沼泽里挣扎,我不能看着那些污泥一点一点埋没他。

安小晨又一次把我拥在了怀里,他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我想要挣扎,可是我闻着他颈子里少年的气息,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是的,我仅存的一点点矜持与羞涩都崩溃了。安小晨轻声地安慰着我,他说等他回来,会带我去酒吧听歌手唱民谣,他还说会带“Tiffany”的吊坠给我,当年的最新款。

我有些难为情,于是我撒娇地把脸整个蒙进他的胸膛里。我的男孩安小晨,他是如此地了解我,了解我的一切,我少女的心事,我小小的嫉妒,我那些不敢见人的虚荣心。我善解人意的少年啊,就这样吻过我,在我的视野里一点一点走远了。

十九岁来得迅即而傲慢,我的十九岁,关于这学校的一切,关于十七八岁的一切,不,甚至关于这座城市的一切,都终于结束了。我终于熬过了那场声势浩大的高考,我以一个最终胜利者的姿态从考场里走出来,终于结束了,我假装一切云淡风轻,其实我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我那一去再不会来的十七岁啊。望着十九岁的天空,十七岁的委屈和十八岁的艰辛,都如同一场潮湿的幻觉。我的男孩安小晨,他在远方还好吗?我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学校,太阳明晃晃亮得刺眼,电视台的记者,焦虑的家长,喜极而泣的新晋成年人们,一切都映进我的瞳仁里,汇成一整片连绵而灰暗的景观。可是我在那灰暗的尽头,蓦地看到了我早已迷失的光。是的,我的男孩安小晨,他回来了,他就站在对面的香樟树下,白衬衫在初夏的风中微微飞扬,他望着我笑靥如花。

泱泱的人群冲击着我,我几乎站不稳,可是我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马路对面的男孩,我心里浮沉着像涌入了海水,可是我迈不动腿。十九岁的男孩安小晨,恍然还是十七岁的模样,晶莹的眸子,带着邪气的嘴角,恍然又像是另外一个人,陌生而危险。他站立在对面,望着我们这些在沼泽中艰苦跋涉的最终幸存者,如同神桀骜地俯视着他的子民。

安小晨矫健地迈开步子向我走过来,他勇敢得很,他牵起我的手来志在必得。他似乎料定我会乖乖就范。

可是十九岁的南熙早就变得怨毒了,我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原谅呢?你偷去了我十七岁的爱情,你自私地逃脱了我的十八岁,我一个人跋涉一个人挣扎,一个人哭一个人难过,那样一段荒芜单调的时光,我举步维艰却强迫自己坚强。如今你回来了,可是女孩南熙已经十九岁了啊。我的十八岁,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我那一去再也不回来的十八岁。我那独自成长的十八岁。

我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安小晨。他拿出两本画册递给我,我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那样的精美,那样的引人入胜。他说,南熙,你看,我现在是一个真正的画师了,我出版了两本绘本,有好多好多的版税。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来取出一个“Tiffany”的吊坠,亲热地想要帮我戴上。

可是十九岁的女孩南熙对这些已经不再渴望了啊。安小晨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早就不是那个十七岁自卑懦弱的南熙了啊。在我的十八岁里,我的妈妈终于流露出了她对于这个女儿的珍惜与骄傲,她开始向十八岁的我表达对一个成年人的尊重,她买了很多不同款式的首饰给我,她带我去染和我喜欢的一个歌手一样颜色的头发,她开始允许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朋友,她甚至很用心地开始指导她的女儿如何整理自己的妆容。十八岁的南熙一个人摸索着像丑小鸭一样褪去肮脏的羽毛,她终于让自己真正地明亮起来,再也不是那个灰头土脸奢望一个“Tiffany”吊坠的十七岁小女孩了。

安小晨啊,你知道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少年的爱情与约定,逾期不候。这个夏天,笼罩着各种说不清来龙去脉的气息,莫名地让人焦灼让人歇斯底里。

男孩安小晨依旧带着十七岁般的微笑与热情面对着我,他把我揽过来,想要帮我戴上那个小小的吊坠。

可是我看着这个剪短了头发换上一身恰到好处的休闲装的少年,觉得我的十七岁,还有十七岁那年的少年,都已经远得看不清了。我眼前的这个是谁呢?他的陌生让我恐惧,他的热情让我戒备。

我猛地推开安小晨伸向我的手,满脸的抗拒。安小晨仍旧固执地想要靠近我,可是我已经不想再面对他了。我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转身向一个方向跑去。我听见安小晨在我的身后叫喊着:南熙,你怎么了,南熙?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我只知道年华的剑锋扫过,一切都已经不再一样了。

再见,我的男孩安小晨。再见,我的十七岁。

石头沧海

萧若薇

我经常闻到死亡的味道。从那些濒死的老人身上。她说,可是这次我却从你身上闻到了这种味道。小桑,她握住我的手说,我不要你死。这一年我在江城学画。江城的夏天一改整个春冬的暗淡和恍惚。

整个七月,街上到处是亮晃晃的阳光。风一吹,那阳光便水般一漾一漾。每天我就背着画夹,穿行过这城市灰蒙蒙的街道。谁家正在疯长的常春藤垂到街上和拐角那家点心店漂亮的玻璃橱窗上,自己甜蜜而满足的影子让我心情愉悦。可是偶尔处身于江城这样的阳光下会觉得实在太过于寂寥与空旷。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怅然若失。

在画室里泡上一整天,黄昏的时候搭电车回家。江城的电车很是老旧。坐着或是站着,浏览着窗外一闪而逝的梧桐与街道,电车摇摇晃晃,忽走忽停,到站的时候会发出嘶哑而尖锐的铃声。阳光打在脸上,让人昏昏欲睡。

如果时候早一点,就步行到一家叫“胡桃夹子”的书店去。那里有好喝的茉莉花茶和包着松木书皮的精装本。有年轻的老板,喜欢用微笑的茶色眼睛看我白色衣裤上沾染的颜料。从来不问别人的名字,也不打听别人的来路和去路。

我就趴在那里的原木桌子上,用手枕着头,侧脸向落地玻璃窗外看去。目光宛如深海鱼,游过汹涌的人潮,游进对街一家婚纱店,看总是安静微笑着的女老板为年轻的女孩子们换上漂亮的婚纱。那家婚纱店的名字叫作“幸福”。

你总是在看那家店。嗯。

女老板漂亮吗?嗯。

我也这么觉得。为什么过了十年了,她还是这么漂亮?我抬起头看书店老板,他也正在看对街,女老板正在专心地为一位女子化晚妆。

而书店老板的眼神竟迷蒙起来,如同湖面上扬起的雾气。这个三十多岁的大男孩。他突然转过头来,笑道,孩子,你不用上学吗?那是他第一次问我的事。我摇摇头说,我逃学了。他笑了笑,端上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江城的街道两旁经常会有一些故事。隐秘而美好。

生活就像是拥有很多扇门的房子。而通常我们处身在其中一道门里面。尽管我们也在窥伺着,是否其他门里面会有更加绚烂、更加斑斓的风景。可是我们终究没有勇气放下我们现在拥有的东西,去尝试另一道门。

在江城的路边捡到我的是叶杳。把我带回家的,也是她。叶杳就是叶杳。不是别的女孩子。曾经是一个大学生,现在在湖大做博导的工作。

26岁,一个人住在江城的一套13层的公寓里。喜欢深蓝色。有一辆白色的丰田。

每天从画室回来以后我就去市场买菜。就像家庭主妇每天要做的一样。随便清炒几个青菜,熬点汤,清淡的广东风味。但叶杳最喜欢的还是一些小甜品,比如黑森林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