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色已晚，小苏苏肚子饿得咕咕叫了。白海飘随他上山，两人生火做饭。
吃过饭，拽两个蒲团，两个人坐在殿内。小苏苏想知道他们后来的事，白海飘却闭口不讲。小苏苏急了，使出激将法来。
“哦，你不敢说，你是怕慧琳姑姑，男人怕女人，老汉怕婆娘！”
白海飘不语。沉思着。过了许久，他慢慢吟起诗来：
“息叹相逢相知晚，
息叹流年，
息叹难共眠。”
小苏苏不懂，只觉得那诗中有无限哀叹，无限伤情。
又了许久，空间一片静谧。那种静让人心里发慌。
白海飘长叹一声。
小苏苏一声长叹。
“你叹气干嘛？”
“你干嘛叹气？”
“我叹气是因为我误了青颜一生，我让她被迫做了尼姑。”
“你为什么让姑姑做了尼姑？”
“说给你，你能懂吗？”
“你不说给我怎么知道我懂不懂？”
“好！你愿意听，我说给你。”
白海飘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个“小和尚”无所隐瞒。或许是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使他从未相信过别人。对小苏苏，他却有一种出自心底的爱意。
是疼爱吗？他不知道。
“我为了讨慧琳欢心，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她想看看少林掌门的胡子，我都会毫不犹豫去割掉他的胡子。”
小苏苏惊喜道：“啊！你真割了！”
白海飘道：“没有。”
小苏苏有些失望，“怎么不去割？要是我，我就去割。”
白海飘感叹，这娃娃倒是个性情中人！哈哈大笑道：“慧琳是不会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的。我也遗憾没能看到少林掌门没有胡子的模样。”
“当时我听她说喜欢白雪，就怂恿她一起去天山，攀登雪山。她那时也很顽皮，正好她的师姐柳秋燕自小就中了一种至阳的毒气，需要服食天山雪莲疗伤。她的师父定缘法师正带着她在天山治病。她听了很高兴，因为可以见到师父师姐。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就跟着我远赴塞外。”
白海飘回忆起当时，眼中一片柔和，根本不像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剑术高手。
“我们出了玉门关，到达沙漠。只见一片黄沙，连绵起伏，犹如滚滚的波涛，一眼望不到头。青颜刚开始还很高兴，第一次看见这么壮阔的景观，谁都会感到心潮澎湃！”
“行了没多久，忽然一阵狂风，霎时天昏地暗，黄沙滚滚，眼睛根本无法睁开。我们下了马，抱在一起，把头埋到对方的怀里，躲避这阵狂风的袭击。风停了没多久，又下起雪来，鹅毛大雪漫天飞扬，片刻间，沙漠上就盖上了一层白白的雪花。这一来遮盖了道路，怕迷失方向，我们就拉起帐篷，原地休息。”
“第二日天亮，太阳火龙一般，沙漠上的雪融化得干干净净。天气却是炎热难当。”
小苏苏惊叫一声，“刚下雪怎会这样热？”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我到这时，真正体会到此诗的含义。”
“走了一程，干渴难耐，我们下马饮水。这时前面黄沙扬起，一队人马急驰而来。他们一共二十几人，都带着兵器，一看就知道是武林中人。只是他们脸色发青，看起来很古怪。一个大脸人色迷迷盯着青颜看，突然说道：‘这姑娘娇滴滴的，可以献给神魔。神魔一高兴，说不定会给我们解药呢？’几个人狞笑着，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冷笑着拔出剑。那些人见我拔剑，笑声更亮。两个人拿出兵器向我身上招呼。我剑一出鞘，青颜就大叫着不要我杀人。那些人不识好歹，一招之下踉跄而退。每个人脸上被我划出个‘十’字。他们也识货，知道我惹不起，一哄而逃。我既然可在他们脸上划出‘十’字，这说明每个人至少挨了我两剑，杀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要不是青颜阻拦，他们绝不会活下一个！”
白海飘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对楚青颜不敬的人，都应该去死。其实慧琳之所以阻止他杀人，一方面因为心底善良；另一方面，女儿家听到别人夸奖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就会满足，即使对方话语中对她不敬，也断不会动了杀人的念头。
“我们终于到达天山脚下，那皑皑的山峰立刻融化了我们的困顿。一股清凉之气犹如高山上的雪水渗入血液中，沙漠上的炎热仿佛是久远的梦境了。天蓝得深远，雪山上的坚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与洁白的云朵，晶莹的雪峰相互交汇，无比的静穆优美，动人心魄。”
“我们躺在柔软的草原上，久久都不愿起来。”
“冰川融化的雪水滋润着这里的草原，高过马头的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青颜一边骑在马上，一般采摘身旁的花朵。不用弯腰，只需伸手，花朵随意触摸，采撷。那芳香犹如耳际的松涛声，幽幽不绝。”
“我们向牧民打听到她们的消息，知道她们就在天山脚下，于是一路寻去。”
“定缘大师看见我，满脸不高兴。不过她也没对我说什么难听点话，只是对青颜私自跑到塞外大为不满，责备个不止。这个老尼姑实在有些罗嗦，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话，还自以为道行高深，说个没完。我当时就告辞出来。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搭起帐篷，蒙头大睡。”
“这以后，青颜会趁着定缘上山寻找雪莲的时候，与我偷偷相会。有一次竟然带来了她的师姐来了。柳秋燕脸色发黄，身体虚弱，一看就知道身有重伤。听青颜说师姐从来不笑，但是那一天我却看见她笑了，她这一笑，让她久病的脸色增添了不少生气。”
“我们说了会话，她们怕被师父发现，就跟着走了。到了晚上，突然跑来一个牧民，说是天山神魔要来掳掠妙龄少女，要我赶快躲起来。我很奇怪天山神魔是何许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势？后来才知道，他住在天山最高峰，托木尔峰顶，擅长‘玄阴神功’，能够不惧严寒。只是练习此功，需要采集处女真阴，所以每月都要叫人四处寻找。他用密炼的毒药控制着一帮江湖人物，为他提供处女。况且天山神魔非美女不用。方圆百里受到其害的牧民不胜其数。”
小苏苏奇怪，问到：“什么是处女？”
白海飘大笑，“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苏苏不想长大才知道这事，他马上就要知道。于是又问道：“处女好吃吗？天山神魔要享用？他是那个菩萨？”
白海飘肚子快笑破了，想了半天还是回答不出来。
小苏苏见他一股劲地笑，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冒失，连忙催着他接着说下去。
“当晚，我听到马蹄急响，知道是天山神魔带人来了，提剑冲了出去。我要杀掉这个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这时，青颜她们师徒也出来了，站在那里观望。想是定缘仗着武功了得，没把天山神魔放在眼里。”
“其实这时天山神魔的‘玄阴神功’已经练到第十层，放眼天下武林，已经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他看我拿着剑，理都不理。眼不斜视望着定缘师徒。倒是那天在沙漠上被我伤到的那些人认出我来，大声吼叫着，指给他看。”
“我见此人黄发碧眼，不像是中原人，倒像一个修炼成精的老妖。他听了那些人的话，才看着我，突然问我是不是中原来的剑客，并说我若不想死，马上砍掉手臂滚蛋。那些手下哈哈大笑。以为雪耻的时机到了。”
“我不等他动手，上去就是一剑。这一剑刺掉了他的大意。他可能料想我只不过平庸的角色，没有防备，被我一剑刺在手臂上。这老妖嗜血成性，伸出手臂，放在嘴上将那些血添食的干干净净。一扑而来，左掌如山，右掌如云，内息强劲之极。”
“五十招后，我们战了个平手。那老妖不耐烦了，约我明天再斗，带着人马走了。”
“第二日，那老妖并未露面，我以为他怕了，就放松了警惕。那些牧民知道我赶走了老妖，都很高兴，给我送来好多食物。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杀掉老妖，为民除害！可惜一连几天都不见他的踪影。”
“那一日，青颜跟柳秋燕一起过来，邀我去看冰川。我们到达河谷，远远听见轰轰的巨响。无数晶亮透明的冰块随着融化的雪水一路奔腾跳跃，狂放不羁。那些冰块可高达百丈，相撞之声轰然鸣响，声势骇然，无比壮阔。我们见了，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我那时年轻，一下跃到冰块上，随水而下。遇到冰块相撞，我就跳上另一块冰块。在破碎的声音中，激溅的满头满身冰水，清凉透澈，舒爽无比。青颜见我玩的高兴，也跳了上来。柳秋燕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不停笑着。青颜招呼师姐上来，柳秋燕犹豫一阵，还是不敢上来。我一下跃到她的身边，把她拦腰抱起，上了冰块。”
“她刚开始很害怕，只是紧紧抱着我。后来渐渐放松了，竟也在冰块上跳跃起来。那次我们玩得痛快，却忘记了时间。赶回住地时，定缘正跟那个老妖苦斗不已。”
“定缘因为给柳秋燕疗伤，耗费不少功力，那里是老妖的对手！她嘴角渗出血迹，身上汗迹斑斑。我长剑犹如匹练，刹那间刺出一十八剑。老妖闪开，说了句‘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快的剑法！’双掌发出一股腥气，掌心发蓝，诡异之极！闪电般向我攻来。”
“我大声说：‘我的剑法并不算天下最快的剑！只能算第二！’下手尽是狠招，意图一剑毙命。那老妖当真是我生平遇到的最强劲的敌手！青颜见我一时不能取胜，挺剑上来。老妖轻轻一掌就把她逼退。我怕她有个闪失，就要她退后。”
“恶斗一番，老妖突然从掌心激出一阵蓝烟。我立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心想不好！掌中有毒！果然老妖偷袭得手，哈哈笑着说中了他的毒掌的人，若没有解药，活不过七天。说完，毫不恋战，转身就走。我哪里能让他逃脱，执剑追去。然而我不熟悉路径，被老妖逃脱。”
“晚上我正在运功于毒气抗衡，忽然感觉异常。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到我的怀里。感觉触手温软滑腻，原来竟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仔细一看，我大惊失色！她竟然是柳秋燕！当时她昏迷不醒，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听见定缘在喊她的名字。这声音在暗夜里清清楚楚传到我们耳边。柳秋燕呻吟一声，竟然醒转。她看见自己赤身裸体躺在我怀里，却把我抱得更紧，死死不松手。外面的脚步声向这里走来，我怕被定缘发觉，彼此难堪，况且当时的情况也解释不清，只能越描越黑，就连忙把她藏好，叫她不要声张。”
“柳秋燕竟然十分顺从。她刚藏好，定缘跟青颜就进来帐篷。她们问我有没有见到柳秋燕，我不擅说谎，支支吾吾终于给她们发觉疑点，她们找到了柳秋燕。”
“柳秋燕昏迷着，我知道她那一刻是假装的，她一定是觉得不好意思，一个姑娘家赤身裸体在一个男子的帐篷里，放到那个女子身上都会害羞的。我叹了口气，说不是我干的。”
“青颜走过来，连声问我是不是你伤害了师姐。我自然不肯承认。她就拿出剑刺到我的胸口。我被他们误会，原本想着柳秋燕会陈说原委，谁想她竟然闭口不言，好像一切都是我干的一般。青颜毕竟舍不得下重手，剑尖入肉，她连忙收了回去，所以并没有刺进心脏。她哭着跑了，然而这种误解却比剑刺中心脏还令人痛苦！”
白海飘说着，似乎回到当年的痛苦中，身子微微发抖。
小苏苏虽然对一些细节不太明了，但是大体事情原委还是听懂了。
“后来呢？”
“后来我想想不对，这一定是有人暗中使坏。然而此地能有这样高强武功的人，除了天山神魔再无旁人。我决定趁着我的功力还没有消失之前马上去杀了他，洗脱我的冤屈。”
“找了个牧民，问明道路，我一直闯到天山神魔住处。那老妖不防备我中了毒还敢找上门去。给我杀了个措手不及。他狞笑着说小妮子味道不错吧！可惜给我先尝了！我大怒，一切都明白了，都是老妖所为。我知道不能跟他缠斗，要速战速决。剑法展开，已是我体能极限。百招之后，我拼着受他一掌，终于用剑刺中他的眉心，封了他几十处穴位。我并没有杀他，我要留下活口证明我的清白。那些手下看见老妖被我制服，刚开始还挺欢喜，不知谁说了句，老妖要是死了，谁给我们“冰魄寒花”的解药？那些人一拥而上，把我围在一起。那时我功力已然耗尽，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还好定缘师徒赶来了，那老尼姑平时经常给一些牧民看病，倒是很多人都认识她，也有些威信。她喝止住众人，说要想不受毒药侵害一生，只有杀掉天山神魔！那些人才不管老妖的死活呢，他们关心的是自己身上的寒毒。见状忙问她有什么办法。老尼姑说天山神魔一定藏有解药，让他们去找。没一会，他们找来很多药罐子，摆在一起让老尼姑分辨。定缘上前去问老妖，老妖闭目不理。也算是一条硬汉了！老尼姑出生于中药世家，对医院很有研究。她花了半天时间把毒药解药分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来了很多牧民，他们是听说我们制服了天山老妖，前来表示感谢的。那些人得了解药，推让半天，谁都不敢抢先服用。倒是有个汉子说已经中过毒了，再中一次怕什么！一口吞下解药，不一会浑身大汗淋漓，面上青气渐渐散开，毒竟然解了！那些人争着服了解药，谢过老尼姑，一哄下山去了。”
“我要老妖说出那件事情的真相，老妖仍旧闭目不言。这时惹恼了那些牧民，他们一哄而上，手举弯刀，片刻间老妖已被剁成肉酱。我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也许这件事情的真相随着老妖的死去永远跟他尸体一样成为一片模糊的血迹了。”
白海飘叹了口气，“至少是我心底永远也干涸不了的血迹！”
后来的事小苏苏并不知道，他睡着了。梦里他发觉自己做了和尚。
树叶沙沙响动间，有一股凉风吹来。
人世间几多情，几多恩怨，为什么不能随风飘散呢？
白海飘回过头，看见小苏苏已经枕着双腿睡着了。
树叶沙沙响动，凉风吹在他的心上。
青颜为我做了尼姑，我能为她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