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不能回来了!
妈惊得要昏过去。这咋办呢?今天是哥成婚拜堂的日子。和哥一个道班的成云带信来说,鸡冠岭昨天半夜发生大滑坡,襄樊到十堰的汽车像细毛虫一样堵得水泄不通。妈怔了怔,发狠地说,你代你哥拜堂!
我们鄂西北山区老辈人立下一个规矩,兄长成亲如果有急事回不来就由妹子代兄拜堂。我不干。妈说,你不是叫你哥在外面心焦不是?你哥这时候在鸡冠岭抢修,他心里装着的事多哩!我一想到哥在山上汗爬水流的样子,再没有说话。
妈抱出了哥穿的一件白大褂,拎着一双新解放鞋。我穿在身上真别扭。我没戴哥的那顶黄帽子。
嫂子是我们一个村的。我们俩从做娃儿时就是好朋友。嫂子长得白俊,不像山里妹子。一对眼睛像会说话。嫂子今天穿了一件红底碎花的大翻领衬衣,一条墨绿色的紧身裤,脚上一双鹅黄色皮鞋,满面桃花!看着嫂子一副新人模样,连我的心都动了!
我和嫂子跪下来给我爹我妈磕了几个响头,嘻嘻哈哈地装做夫妻互相拜了几拜,搂抱在一块进了洞房。一屋子贺喜的客人哄笑不止。
新房布置得红光满照:大红灯笼,红漆地板,红床红帐红被子,一派火红的喜庆气氛。
我和嫂子坐在床边,嫂子的脸在大红灯笼的耀映下显得格外好看。我痴迷迷地看着她,说:今晚我俩咋样对歌?
按我们山区的规矩,新人人洞房必须对山歌,我们管叫唱哟哟调。新郎新娘不对歌,听壁脚的人们不答应,一个晚上都不肯散,闹死你。
嫂子脸一红,唱:哟哟,哥是妹的树,妹是哥的藤,哟哟--
我唱:哟哟,世上只有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哟哟--
嫂子唱:哟哟,哥哥会修路,哥哥会疼人,哟哟--
我唱:哟哟,哥哥修的是致富路,哥哥疼的是爱路人,哟哟--
嫂子唱:哟哟,妹妹三餐香米饭,日出月落伴哥哥,哟哟--
哟哟--
窗外,人们笑得格格响。
夜深了。大人小孩散去,屋里屋外出奇的安静。我闹乏了,一头倒在床上。嫂子一个人坐在床头默默无语。我知道,嫂子正在想我哥哩。我坐起来,搂着嫂子的肩头说,姐!我哥不要紧的。嫂子两眼红红的,说:谁知道你哥现在在哪里呢?嫂子这样一说,我倒禁不住伤心起来。我为哥伤心,更为嫂子伤心。两个年轻人一辈子的婚姻大事,谁家像我家弄得这样稀稀拉拉呢?
嫂子倒笑了,一个劲劝慰我:你忘了我们是新婚夫妻哩,今天大喜日子,郎君必是嫌为妻的长得丑吗?
我打着嫂子:我哥要美死哩!
这时,窗外响起一阵闷闷的响声,像虫叫又不像虫叫。我心里一阵紧缩,这是啥子在响呢?窗下,一个听壁脚的汉子歪在墙根正呼呼大睡。
我和嫂子把汉子弄醒一看,天!是我哥!
我们把哥扶进屋来,只见他浑身泥水,疲惫不堪,坐在椅子上连连打着呵欠。
嫂子心疼的样子叫人不忍目睹。我哥一个劲嘿嘿傻笑;老天爷赶在这个时候,真没办法哩!
我退出来,走到屋门口,听到哥和嫂子说话。
“今天是啥日子?我一身灰不拉叽的不让人家笑话你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哪?”“我嫁的本来就是一个灰不拉叽的养路工,还嫌什么脏不脏呀!”
再后来没动静了。忽然,听见清脆的一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扑在脸上的声音……
如果说哥是一个值得赞扬的修路工的话,那嫂子更是值得歌颂的山区妇女。她对哥付出的不单只是爱,更多的是爱本身包含着的支持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