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们一家全然不知。
班主任郭老师骑着自行车一路找到我。那时,一家人正在豆田里拔草。
郭老师把车子停在地头,摆弄稳当。走进地里与爹寒暄几句,对我说:“明天上县医院体检,可别误了,就一天!”回走了几步,又补充,“成绩下来几天了,你也没去看看。他们都到县里去了,明天一早你就去吧!”“中!”没等我开口,爹抢先答了。
父母都很高兴。当晚,母亲把这个消息免费宣传到了小村所能到达的每个角落。第二天,天刚亮,我和三哥草草地扒了碗饭,三哥推上自行车,我俩向县城出发了。
本来通往县城有两班车,但为了省钱,三哥主动提出送我去。可能也有他自个儿的想法。
三哥没进过城!
三哥骑,我坐在车后。一开始,可能是兴奋劲儿使的,三哥骑得飞快。但骑了二十来里后,速度就慢慢地减了下来。我从侧面看到成串的汗滴从三哥的鬓角往下淌。我说:“三哥,我带你吧!”三哥不肯,说:“别!到那儿你还得体检呢,得留点劲儿。”三哥说到这份上,我不好再争了。那年三哥十九,我十七,论说,我是能带得动三哥的。
太阳悄悄地爬上来,三哥通红的脸颊上,均匀地撤了一层淡淡的小盐粒。我到底还是不忍了,又说出要带三哥的话来。三哥扭过头,脸别向一侧:“不要不要,你哕嗦个屁!”……
我俩到了县城,已是中午。我跟在车后,三哥推着车,两腿僵直地一叉一叉地往前挪,给人的感觉,若不是依赖着车子的支撑,三哥随时会倒下去。
进了医院的大门,迎头正碰上陈校长和郭老师他们出来。郭老师看见我俩,劈头就问:“你们咋这时才来?”三哥的脸刷地蜡黄,我俩惊惧地望着郭老师他们。郭老师拿眼瞥向陈校长,陈校长说:“咱们学校安排在上午,都检查完了。”又皱皱眉,“这样吧,我跟教委说说,等下午上班,你和外校的一块儿查。”
我们在医院里找了片树阴休息,没提午饭的事。其实三哥的兜里有十块钱,是我和三哥摘了一夏叶子卖的钱,现在不能吃掉它,那是我的体检费。躺下,话没说上几句,三哥就扯上鼾了,他上午骑了四十公里的土路,累了。
下午的体检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我报的是师范,身高、视力、色盲、嗅觉这些都不太碍事,要求不严。正准备量血压,不知三哥啥时挤进来的,扯着胳膊把我拽了出去。三哥指着拐拐拉拉向上延伸的楼梯,急着说:“四儿,快往上跑几趟!”见我犹豫,三哥又说:“你血压太低,跑跑就上来啦!”我明白了。我家状况差,住校这几年,顿顿吃馍就开水。学校也卖包子、油条,有时也能买点菜,但那都是家庭条件好的学生才能吃的,我很少吃得上,身体可想而知,血压就更不用说了。
我欣喜三哥的好办法。拔腿就往楼上跑,可没跑出几步,就觉得头晕腿晃,扶着栏杆不敢动了。三哥见我停下,火了!冲上来,拉着我就往上跑。但我整个身体软塌塌的,没有一点气力,一层楼没跑完,三哥也撑不住了,蹲下喘了。
女医生量完了,摇摇头,又抬眼看着我,笔尖在纸上犹豫着绕了几圈,才写下“70、llO”。体检出来,在医院门口又碰上陈校长,三哥把钱掏给他。陈校长迷惑了:“啥钱?”三哥说:“四儿的体检费。”陈校长笑了:“今年咱学校中考考得好,体检费学校都报了。”蓦地,三哥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张扬的惊喜。又把钱塞进兜里。
我和三哥一前一后往回赶,从一家小吃铺里传出来诱人的香味:三哥停下来,往里探了探,又往前看看漫长的路。回过头,似是征求我的意见:“四儿,要不咱吃点饭吧?”我也伸头往里瞅了瞅,咬着嘴唇,默默地点点头。
简简单单的一句拒绝,在那一刻比任何的豪言壮语更能体现血浓于水的兄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