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英缤纷
风悠悠吹过,冷宫内一片宁静。
陌寒又坐了下来,望着这横空蔽月的枝叶,目光幽然,带着三分的凛冽与七分的空洞,静静地望着枝叶出神。直到夕阳下沉,直到冷意侵身,陌寒细长的睫毛才动了动,也就在这时,她瞧见了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明黄身影。
陌寒眼中的凛冽更浓,漠然地望着这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朕……朕来……”明黄的身影开口,却声音僵硬,“你这里缺少什么吗?”
冷冷地望着皇帝,陌寒一手托着下巴,突然指着半空笑语:“能把这些横空越过的枝叶给剪了吗?”
皇帝一怔,艰涩地开口:“好。”话音未落,皇帝便拾起了院子里的小石子,一提力,将数十颗小石子齐打向了那些横越的枝叶,一时,枝叶如下雨般纷纷而落。
陌寒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笑望着皇帝,直到枝叶不再从空中落下,她才站了起来,收拾起枝叶来。
“你在做什么?”皇帝僵着身子问。
“拾柴,快要冬天了,得晒些柴好过冬啊。”陌寒淡然地道。
“柴自然会有内务府的人送来,怎会要你动手?”
陌寒拾柴的动作一滞,“我可不想被奴才强压着身子跪着接皇上所赐的柴。”
“谁敢这么对你?”皇帝面色一沉。
“谁又不敢呢?”陌寒抱起枝叶,侧身望着皇帝,眼底尽是笑意,像是在开着玩笑,笑容可掬。
“有人这么对你吗?”
“呵呵,你不知道吗?我常被狗咬,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陌寒继续拾着枝叶,拾好了一捆便放至一旁整齐地摊开。
皇帝目光复杂难辨,望着陌寒拾柴的身影出神,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大可以去别的妃子那里,然而,双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来到了这里,静静地望着不停拾着枝叶的陌寒。皇帝闭上了眼,转身出了落霜宫。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是如何想的,两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只是因为她的娇横与跋扈,却在听了苏朋的一席话后,心里对她竟起了一丝的怜惜,因此,他想与她重新开始,然而,她对他的不恭不敬却依旧惹怒了他,为此,他气了整整两天。好像自他遇上她,她每一次的狂傲,放肆,都能令他气上很多天,而接下来的事……想到这里,皇帝停止了走动,转身望着依旧在拾柴的美丽身影,是他欠了她,他无法给她一个说法,无法给她一个公正,什么都无法,或许也正因为这无法,使他出现在了这里。
直到所有掉落的枝叶都捡完,直到拿过扫把,将冷宫的院落清扫干净,她才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目光幽深地望着地面。良久,良久,才抬头,望着骄阳,没有枝叶盖住的天空,添了无数的暖意,只是这阳光,真是灼眼。
“苏陌寒。”
身后怒气腾腾的叫声使陌寒转过了头,一见是苏晴柔,陌寒嘴角浮起如花般的笑弧,“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苏晴柔面色苍白,恨恨地望着她。
陌寒点头,将扫把放置在一旁。
“那于凤是你让她进宫的吧?”苏晴柔表情青白杂半。
陌寒只是望着她。
“我在问你话呢。”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会害了我?”苏晴柔红了眼,那是因为屈辱,现在整个皇宫里都流传着她是妓女的女儿这些话。
陌寒侧望着苏晴柔脸上的那分柔弱与无助,漠然地一笑,望着天空,“在六年前,我的母亲就是因为这样的伤害而离开了人世。她过于高傲,所以无法忍受这一切,你比她坚强,面对这样的情景,也能忍辱偷生。”
“你?”苏晴柔面色一白,脸上的柔弱消失,只是怨恨地望着陌寒。
“男人都喜欢你这样,娇弱,纤细,仿佛一阵风吹过便能倒下。”陌寒静静地说着,突然一声轻笑,“但你我心知肚明,这不是真正的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陌寒望着她,“如果这样的消息传入了皇帝的耳里,你说,你皇后的位置还有望吗?”
“苏陌寒,你卑鄙。”苏晴柔扬起了手,欲打下,却被陌寒抓住。
“想打我?你配吗?”陌寒面泛寒意。
“你是我姐姐,你怎么这样对我?”两行清泪从苏晴柔的眼里滴落。
陌寒淡淡的一笑,“你哭什么呢?”
“你是我姐姐呀。”苏晴柔哽咽。
“一直这样不累吗?”
“什么?”
陌寒望着她,她了解苏晴柔,她的柔弱是本性,她并不坏,只是从小待在了妓院里,她太过会保护自己,久而久之,柔弱反成为了一种保护色,但她却从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她的柔弱,所以,陌寒望向了门口,望见了地上的影子,是皇帝。
“或许,这是我们的宿命。”直视着苏陌柔诧异的目光,陌寒笑了,像每一次一样,她成全了苏晴柔,
啪——陌寒一个巴掌打向了苏晴柔,紧随而来的,是明黄身影的怒诉——
“苏陌寒——”
或许,也只能在苏晴柔这样的安排之下,她才能将她心底所有的怨恨发泄。她每一次都中苏晴柔的计,是因为也只有在苏晴柔所设的计中,她能将母亲的不平而发泄,只有如此被逼欺负苏晴柔,她才有出手的机会。
“皇上?”苏晴柔一见皇帝进来,突然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大哭,“姐姐她、她、她将宫外的人带进宫,又让那人在宫里中伤妾身,妾身来找姐姐理论,便、便……”
“朕知道。”方一才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他,皇帝满脸怒容地望着陌寒,“苏陌寒,朕真是看错你了。”
陌寒深深地望着皇帝,“你又何时看对了我?”
“皇上,奴才去宣御医吧,柔妃娘娘的脸都肿起来了,陌寒娘娘的这巴掌可不轻啊。”方一才在皇帝身旁轻语。
“皇上,您别责罚姐姐,姐姐心里的气,妾身知道。姐姐身为皇后,可是才两年,便被废了,皇上,您千万别怪姐姐。”苏晴柔紧咬着下唇,求饶。
“方一才,扶柔妃娘娘下去。”皇帝冷声道。
苏晴柔一愣。
“是。”方一才扶过苏晴柔,慢慢地下去。
皇帝朝身后的奴才们挥挥手,十几名奴才见状,赶紧退出了冷宫。
皇宫之中,最美当属白花林,白花林美的不只是花,还有这名为未央湖的大湖。
苏晴柔望着眼前美丽的湖面,轻抚着被打的脸颊,问一旁的方一才:“你是在哪找到皇上的?”
方一才一怔,“皇上不是娘娘派人叫了来的吗?”
“我除了让你去喊皇上来冷宫,哪还派过什么人?”
“可是奴才找来找去都未找到皇上呀,后来在御书房时才听宫女说皇上已经往冷宫来了,奴才便以为娘娘还派了别人找皇上呢。”
苏晴柔的心一沉,“方公公,你是在哪碰到皇上的?”
“就在冷宫外面。”方一才道。
“什么?”苏晴柔身子一僵。
“怎么了,娘娘?”方一才奇怪地望着她。
难道皇上一直就在冷宫?怎么可能?想到这里,苏晴柔心底忐忑,不过,没事的,应该没事的,就算一切都被皇上瞧见了,也没什么。苏晴柔沿着湖沿而走着,她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不过伸手想打废后而已,不是没打成吗?反倒是废后,打了她一个巴掌。这样一想,苏晴柔心底稍微好了些,然而,却不知为何,心头闪过不安。
“你想说什么?或者,你想把我交给内务府?”陌寒幽深地望着皇帝。
“朕从不知道,纤弱如柔妃,也会扬手打人。”还是是他看错了?皇帝目光低沉。
“你看错了,柔妃怎么会打人呢,她那么的娇弱,那么的惹人怜爱。”
“是啊,朕看错了。”皇帝轻喃,说完,出了冷宫,修长的身影被夕阳拖得老长。
陌寒深深地望着皇帝的背影,一阵轻风吹过,扬起过腰的青丝。
远处云峰若隐若现,合着天龙寺的千年古塔,如一副山水墨画,意境绵绵。
陌寒不染脂粉,素脸朝天,幽幽地望着远处的古塔尖。
湖风冰凉,在这样的七月天里,难得一分宁静,不过,陌寒将视线收了回来,转而望着湖面,这样的宁静怕是要陪她一辈子了。
湖风袭袭,吹起长裙。
她怨吗?陌寒问自己,怨,自然是怨,可何止是怨呢,她的怨与恨,已经到极致。
“你在做什么?”焦急、担忧的声音在陌寒的身后响起。
陌寒转头,冷冷地望着慌张地看着自己的应天宇,从他的眼中,她感觉到他的所想。
“你以为我想轻生?”陌寒冷问。
应天宇被陌寒这么一说,一时有些局促。
漠然地望着应天宇,陌寒冷冷地别过了脸,朝落霜宫而去。
“你等一下。”见陌寒要走,应天宇冲口而出。
转身,陌寒淡漠。
“你这些天过得可好?”应天宇支吾了半晌,才讲出了这么一句话。
望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当今的太子殿下,半个月没见他,他似乎又长高了很多,身高都已经超过了她。陌寒打量了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往冷宫走去。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应天宇几个大步,拦至了她的面前。
“你喜欢我,是吗?”陌寒漠然地轻启朱唇。
应天宇身子一僵,脸上有些潮红。
“那为何这么多天不来看我?”陌寒直视着眼前大男孩,冷冷地道,“你知道我勾引修立王爷,所以,觉得来见我是件耻辱之事,是吗?”
“我没有。”应天宇想辩解,然而,却在见到陌寒眼底的冰冷时,别过了头,双手紧握成拳,“这几天,我一直在勤练武。”
陌寒的嘴角冷弧微扬,想起她初来冷宫的那一夜应天宇对她所做的事,双眸的清澈被幽暗所取代。
“我说的是真的。”应天宇急道,他只是心疼她的遭遇,更不想再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所以,他要练武强大自己,这样,他便能保护她了。
陌寒笑了,娇颜初展,堪比日月,“我相信你。”这张脸,这眉、眼、鼻,还有这轮廊,跟他真的很像,陌寒的目光,复杂地望着这一张略显稚嫩的脸。
应天宇脸上一红,被陌寒如此盯着一时僵立在那儿。
见应天宇如此窘迫,陌寒失笑。
“不许笑。”应天宇脸上的潮红更多了。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白花林,双言僵着身子望着这一幕。
“方公公,皇上昨夜去哪个宫了?”一见方一才进来,苏晴柔忙起身问道。
“禀娘娘,皇上昨夜哪都没去,只是在御书房过了一夜。”方一才躬身道。
“是吗?”苏晴柔皱紧了眉头。
“呵呵,娘娘不要担心,皇上这些天忙于朝政,才忽略了娘娘。”方一才鼠眼一眯,呵呵笑道。
“可这半个月来,皇上只来了我这里三次啊。”苏晴柔满脸担忧,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别的娘娘那里,皇上加起来也不过五次啊,娘娘这里皇上还是惦记着的。”
“皇上最近没什么异样吗?”苏晴柔还是不放心,想起这半个月,皇帝每一次来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那样子,让她心里直慌。
“没有啊,皇上还是和平常的一样。”
“那就好。”苏晴温点点头,转身对着一旁的小宫女道:“春儿,去把我要给方公公的东西拿来。”
“是。”春儿福礼后便朝内室而去,不一会儿手上便拿了个钱袋出来。
“方公公,皇上那里还得你替我帮衬着点。”说完,苏晴柔将手上的东西塞进了方一才的手里。
“哎哟,娘娘,这奴才怎么敢当呀?”
“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收我的东西?你就收下吧。”
“这个,那奴才谢谢娘娘了。”方一才将银子收进袖口内,谄媚地道,“这天快黑了,娘娘去好生打扮打扮吧,说不定皇上今夜就来娘娘这里了。”
苏晴柔微微一笑,对着春儿道:“春儿,送公公。”
“是。”
夕阳下沉,带出一片金黄。
陌寒一进冷宫,见到突然出现在内寝室里的应修立时,仿如无视,直到她被拥进了他的怀抱。
“天冷,不要到处走动。”应修立狭长的双目里写满了关怀。
“我的天地只有这白花林,这冷宫,我还能去哪里?”陌寒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然而,声音却冷如冰铁。
“我要出宫一阵子,等会儿就走。”他体内的毒已经全部解除,不过,他要带着朱苗苗回塞外一躺,拜蛊教的事,他必须解决,只是,应修立紧抱着怀中的人儿,他舍不得她。
陌寒闭着双眼,没有说话。
“你跟我去吗?”应修立问。
“若死,我也只会死在皇宫里。”陌寒如此回答她。
“好,那就等我回来。”应修立苦笑,突然拦腰将她抱起走至床上,陌寒心中一惊,然而应修立只是深情地望着她而已,“这两个月,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等我回来时又看到你瘦了。”说完,起身离去。
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半晌过去,陌寒闭上了眼。
夜色降临,月上柳梢,星星眨眼,繁华一片。
应天宇望着面前的白花林,怔视良久,他已经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只是这双腿却再也无法迈出一步,拿过手上的酒葫芦便是往嘴里猛灌,心在激烈地挣扎着。她是他父皇的妻子,尽管已被废,却是铁一样的事实,她亦是他名义上的母后,而他却喜欢上了她,甚至在那夜吻了她。双手已经紧握成拳,他不应该去,不应该,应天宇想转头,然而这身子亦如这无法迈出的脚步,无法转身回东宫。
在离应天宇不远处的假山之后,双言紧咬着下唇望着他,目光痴痴,隐痛不已。自那天夏秋来说皇上赐了白绫给废后之时,她便发觉了太子的不对劲,直到那天在落霜宫,修立王爷说出他强暴了废后之时,太子脸上的那抹心痛与悲哀使她恍然大悟,太子爱着废后。
这么多天以来,她与太子夜夜共寝至天亮,然而他们的亲密也仅仅止于抚摸,每到紧要关头,太子总是突然坐起来,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现在,双言明白了,这一切,只是因为太子心里有了别的女人,而这女人,竟还是……
蓦地,双言脸色泛白,望着渐渐走入白花林的身影,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然而,她已不觉得痛,她的心里,眼里,空洞一片,太子进了白花林。她以为,太子不会进去,也不该进去的,毕竟,毕竟,那人是他的母后啊,就算爱再怎么的强烈,他与废后之间,存在的不仅仅是母子关系,还有道德的枷锁。
双言突然跌落在了地上,全身颤抖起来。
御天殿。
“皇上,夜深了,奴才给您拿了牌子过来。”方一才从小胜子的手上接过盘子递至皇帝的面前。
皇帝动了动手肘,望着盘中的十几道牌子,如墨般幽暗的深瞳凝视良久,最终,只道:“朕先出去走走。”
“皇上,夜深了,外面凉,您——”方一才接下来的话止在皇帝凌厉的眼神当中,这才道:“来人,皇上要出去走走,活络活络筋骨,给皇上掌灯。”
正在御书房外执夜的李得胜赶紧拿上一盏灯笼,在帘外等候,当皇帝一出来,赶紧恭敬地问道:“皇上,您要去哪散步呀?”
“你看着办吧?”
“是。”李得胜眼珠一动,忙掌灯走在面前。
落霜宫内只点了一盏油灯,不亮。
宫门被推开,“吱——”声音刺耳,也打破了这个沉如死寂的夜晚。
油灯,晃动。
“吱——”宫门又被关上。
寝室的门被推开,也带进了宫外的冷风。
“太子?”陌寒一怔,似没料到太子会出现在这里,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应天宇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陌寒皱起了眉,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我该怎么办?”面对着这张日思夜想的容颜,应天宇轻喃,他放不下她,又丢不下她,他想见到她,也不想见到她。
“回去吧。”陌寒冷冷地道,她不恨太子,却也无法对他和颜悦色,因为他与他太像了。
“我不回去,我想见到你。”应天宇走至她的面前。
“你喝了太多酒了。”酒气已是冲天,陌寒皱眉。
“嗯,原来酒并不能消愁。”应天宇坐至她身旁。
“你做什么?”陌寒身子一僵,只因应天宇突然靠近了她,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有应天宇均匀的呼吸声。
“太子?”
陌寒侧头望着他,却见他竟然已入睡。静静地望着这张睡容,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
“小胜子,你怎么带皇上来到白花林了?”紧跟在皇帝身后一起散步的方一才望着这片白花林,狠狠瞪了一眼在前方领路的李得胜。
李得胜自是故意如此做的,但依旧假装诚惶诚恐地道:“皇上不是说要散步吗?散步要静,这皇宫里,除了白花林,奴才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适合散步。”
皇帝幽深的目光望着这一片白花林,眼底闪过丝挣扎,最终只是轻声叹息。
“皇上,夜色晚了,我们还是回宫吧。”方一才阴沉着脸望了李得胜一眼,又换上了一张谄媚的脸对着皇帝道。
“这奴才说得对,散步要静。这皇宫里,白花林算是最静的,既然来了,便去走走吧。”
“是。”方一才连忙应声,面色不善地望了李得胜一眼,而李得胜则是憨厚地挠挠头,忙在前头执灯带路。
无法否认,这半个月来,废后的容颜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徘徊,尤其是那天,他拿着剑至冷宫时她所说的那些话,她脸上的温柔,她目光中的那期待与绝望,直至最后的冷若冰霜,令他无法忘怀,有点心痛,呵,竟也有点悸动。然而,皇帝一想起那天柔妃在冷宫的情景,又皱起了眉,他是不是根本就没了解过柔妃?那天,苏晴柔的声音一如往常他听到的那般温柔,然而,那气势,竟然有些微的张扬,只是,就算如此,皇帝的内心却不想承认,如果承认,那他这两年来所做的一切……
身为帝王,有些错误,他无法承认。
宁静的白花林偶有飞鸟展翅的声音掠过,月光如练,将林子的小径照得明亮,皇帝因为在想事,不知不觉中超过了执灯的李得胜,更是不自觉地往冷宫的方向而去。
方一才紧跟在皇帝的身后不敢多言,身后的十几名太监更是亦步亦趋,不敢落下一步。
而此时在景仁宫。
苏晴柔一身烟绿的宫装将自己打扮得妩媚而娇艳,对着镜子,顾盼生辉。
寝宫的门被推开,小宫女春儿走了进来。
“皇上来了吗?”苏晴柔忙起身问道。
春女支吾了半晌,才道:“娘娘,奴婢看皇上今夜可能不会来了。”
“什么?”苏晴柔皱眉,转而僵硬地笑道:“皇上去别的宫了?”
春儿偷望了眼主子的面色,见主子脸上并没什么异样,便道:“不是,方一才身边的小公公说,皇上好像往白花林那边去了。”
“白花林?”苏晴柔身子一僵,“皇上今夜去了冷宫?”
“好像是的。”
“怎么可能?皇上不是已经废了她吗?一个残花败柳的身子,皇上怎么还……”苏晴柔面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心口只觉有口气难掩下腹。想起那个女人的美丽,她的清傲,她的倔强,苏晴柔一时怒火攻心。皇上去别的女人那里,她还能忍受,然而,皇上却去了那个她从小就讨厌的女人那里!
苏晴柔的脸色变得铁青,只觉眼前一黑,耳边便传来了春儿害怕的叫声:“娘娘,天哪,快来人啊,娘娘昏倒了。”
她昏倒了吗?不,她不会昏倒的,她不可能被那个女人打败,可是,为什么,她都被废了,为什么皇上还要去她那里?小时候的一切,浮上苏晴柔的记忆,她第一次见到陌寒,便被她与她母亲的美所震撼,她永远是那样的高高在上,雍容如图中的仕女,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更是尊贵,如天地之间仅有的一抹颜色,而自己呢?母亲是一个艺妓,她又在妓院中从小被凌辱长大,她羡慕陌寒,同时也忌妒她的一切,所以,才九岁的她,便定下了一个目标——她要陌寒的幸福,要陌寒的尊贵,要陌寒的高傲,只要是陌寒有的,她都要去夺走,似乎在她的生命里,出现最多的名字就是陌寒陌寒陌寒陌寒……
“皇上,要奴才去敲门吗?”不顾身后方一才恶毒的目光,李得胜走至皇帝的面前,恭敬地问道。
皇帝抬头,望着眼前的三个黑体大字——落霜宫,不知不觉中,他竟走到这里来了,凝视了这破旧的宫门半晌,皇帝点点头。
李得胜脸上露出欣喜,正欲上前敲门,便见几个小太监匆匆地从白花林中赶来,一到皇帝的面前,便跪禀道:“皇、皇上,不好了,柔妃娘娘昏倒了。”
“柔妃昏倒了?怎么回事?”皇帝一皱眉。
“奴才也不知道,是景仁宫的宫女春儿来内务府说的,总管大人已经去叫了御医。”小太监喘着气道。
“皇上,要摆驾回去吗?”方一才忙哈腰问。
皇帝望了眼落霜宫内,黑漆一片,显然,她已经睡下了,这才道:“先去景仁宫看看。”
“是。”
夜色更深。
“臣等见过皇上。”皇帝一进景仁宫,御医与奴才们纷纷下跪。
“起来吧,柔妃怎么了?”皇帝皱头微蹙。
御医微微一笑,道:“娘娘没事,臣恭喜皇上,柔妃娘娘怀有身孕了,而且已经三个月。”
“柔妃怀孕了?”皇帝微怔,转而脸上出现欣喜,自他登基以来,也只有先皇后为他育孕一子。
“是。”御医显然也是极为兴奋。
皇帝一个大步,进了内室,却见苏晴柔正楚楚可怜地躺在床上,一见他来,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免了。”皇帝一抬手,坐至一旁,笑望着她,“柔妃,你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朕的血肉,要好好保重自己。”
“是,妾身知道了。”苏晴柔微低头,脸上露着委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呢?”皇帝自然将她脸上的委屈看在眼里。
“妾身以为、以为皇上再也不会来妾身这里了。”说完,苏晴柔抽泣起来。
“怎么这么说?”
“皇上最近对妾身不若以往那么的好了,皇上,妾身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妾身会改的。”苏晴柔突然起身,紧握住皇帝的手,急切地道。
“你多想了,朕最近朝事有些忙,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御书房里过。”皇帝微微一笑,转身对着守在屏风外面的方一才道:“方一才,交待下去,从今天开始,柔妃的一切待遇按皇后之尊的标准。”
“是。”
苏晴柔脸上一喜,“妾身谢过皇上的恩典。”
“很晚了,你就歇息吧,朕还有折子要批。”说完,皇帝起身。
“皇上,今晚您不在这里休息吗?”苏晴柔面色一暗,还有折子要批?如果真的有折子要批,皇上又为何要去那冷宫?想到这里,苏晴柔眼底闪过丝不悦。
皇帝望着苏晴柔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快,目光一深,“不了,你身子如此弱,又怎么侍候朕,朕今晚会睡在御书房。”
尽管心中有些不满,然而想起皇帝方才下的旨,苏晴柔脸上露出抹满意的笑容,她肚子里有了龙种,所以待遇自然是不同了。八个月后,若她生下了皇子,这皇后之位,还不就是她的了吗?苏陌寒,到时,我定要你哭在我的脚下,更要你天天向我叩头。想到这里,苏晴柔忙柔声道:“是妾身糊涂,皇上慢走。”
皇帝点点头,转身出了内寝。
夜色撩人,夏至已到,天空也更加地广亮了。
皇帝静静地走在皇宫的御道内,面色沉重。
李得胜执灯在前,却时不时地注意着皇帝面上的表情,哪怕是一丁点都不放过。
“你们都下去吧。”皇帝转身对着身后的方一才与一干太监道。
“是。”方一才与太监们躬身退下。
“皇上要去哪儿?”李得胜躬身问道。
“就在这里走走吧。”
“是。”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散着步,时不时地仰望着天空,似在想着什么,良久,问一旁的李得胜。
“奴才名叫李得胜,别人都叫小胜子。”李得胜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皇帝点点头,“小胜子,你觉得柔妃娘娘怎样?”
李得胜一怔,没有想到皇帝竟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起宫外萧老爷子对自己家的照顾……
“直说,说错了,朕也不会罚你。”
“是,奴才没有侍候过柔妃娘娘,所以也不清楚,不过,常听娘娘身边的宫女说,娘娘性子不定,她们都摸不着娘娘的脾气。”这话应该是贬吧,李得胜暗忖。
“性子不定?”皇帝皱眉。
“是,奴才知道的也就这些了。”这皇上似乎对柔妃娘娘有所猜疑啊,若真如此,他说这些应该够了吧。李得胜如此想着。
“怎么个性子不定?”
李得胜挠挠头,“听春儿说,柔妃娘娘那天赏了她一个掌子,下一刻又变得待她极好,似乎总是这样。”
皇帝眯起了眼,半晌之后,又道:“那废后呢?宫里的人都是怎么说废后的?”
“废后娘娘很美,美得像仙女,而且废后娘娘很清傲,让人不敢多亲近,不过,奴才们都说娘娘赏罚分明。”
皇帝的步伐突然停住,望着李得胜。
李得胜忙低头,心中忐忑不已。
“小胜子。”
“奴才在。”
“你话不多,却也没有偏袒谁,奴才讲话有你这样中肯的,倒是少见。”
李得胜微愣,憨厚地一笑。
“从今往后,你就在我身边当差吧。”他身边的奴才,哪个不是巴结奉承,趋炎附势的,就像方一才,他自是知道这奴才的刁钻,只不过,他也习惯了他的服侍,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奴才谢皇上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