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七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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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北峪口学校的文艺演出取得了成功。尤其是李佳欣指导的学生话剧在汇演中引起了很大反响。刘慧玲她们的歌舞也因为服装统一、表演整齐受到好评。这让李佳欣和严志纲都格外高兴。汇演结束后,他们俩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借难得到县城的机会去看望德正舅舅。听说文教局又改称了教育局,他们还不知道德正舅舅的工作有没有变动。

走进县政府大院,便感觉有种庄严的感觉。尽管县政府从文革以来也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但是比较起学校来,好像还好一些。以前文教局在县政府大院最后两排的瓦房里,现在除了挂着文化局和教育局两块牌子,其它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变化。

李佳欣和严志纲很顺利地找到了德正舅舅的办公室。德正舅舅的工作没变化,还是做调研整理材料工作,还是一般工作人员。从他桌子上那一堆小山似的材料就能想到他多忙。

“你们怎么今天来了?”德正舅舅诧异地问。

“今天县里汇演,学校出了节目,刚结束了。好久没见您了,来县里了,就想过来看看您。”李佳欣说。

“这样啊。”德正舅舅说。

“你们怎么来的?骑车子吗?”德正舅舅问。他看出李佳欣怀孕了,关切地问。

“我们没有自行车,是搭别人的车来的,一会儿再搭车回去。”严志纲插话说。

“家里人都好吧?”德正舅舅问严志纲。

“挺好的。您怎么样?工作忙吗?”

“挺忙。刚改成教育局,事情挺多。最近还要有一批知青来,还没定下来怎么分配呢。”德正舅舅一边说一边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之后要给李佳欣他们倒水,李佳欣则忙说“不渴”,阻止了舅舅去倒。

说起安排老师的事,李佳欣想起李如芬曾经拜托她的事。因为德正舅舅为人正直,不会走后门,在李如芬调动工作上没帮上忙。(教师回村教学,粮食由村大队提供的非常时期教师政策执行时间不长,就暴露出不少问题,两年多后各地先后废除了。李如芬工作调动的事,一直拖延着没有办。)现在安排知青工作,不知道李如芬能不能借机调动?李佳欣心里想,但见德正舅舅太忙,就没好意思多问。

李佳欣和严志纲两个人没敢待时间太长,因为怕影响德正舅舅工作。他们只简单地问了问德正舅舅工作和家里的情况,并让德正舅舅向玉莲妗子代转问候,就匆匆告辞了。

李佳欣和严志纲两个人走出教育局门口时,有个人和他们擦肩而过,到教育局里去了。他们没有想到,几年之后,这个人成了严志纲工作转正时的一个竞争对手,这是后话。

从县城回来,李佳欣和严志纲并没有因为北峪口学校在全县汇演获得了荣誉而沾沾自喜,北峪口村革委会也没有对学校有所奖励。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似乎一切都那么平平常常。日子在工作、劳动、学习、革命中又一天天过去了。流火的七月,李佳欣又生下一个女孩,取名“严安”。

李佳欣明显感觉到经济负担越来越重——两个孩子要抚养,整个家庭需要照顾。而她身体原本就不很好,生女儿后家里缺粮食营养供不上,又不小心受了风寒落下病根,她又开始经常吃药,日子过得步履维艰。

经济压力就像大山一样压在李佳欣身上,她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没人的时候,她经常想,什么时候严志纲能从民办教师转正为国办教师就好了,如果严志纲也能挣一份工资,那样日子就好过一点儿。但是,苦日子就像看不到边际的原野一样,不知道哪里才是头。

尽管李佳欣觉得日子过得很慢,很难熬,就像深更半夜失眠的人坐等天明一样备受折磨,但是岁月的车轮还是按照它的步调吱吱扭扭地走到了1975年——一个有着深刻历史印记的年份。

1975年1月,国家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邓小平被选为****中央副主席。之后,在全国人大四届一次会议上,邓小平又被选为国务院副总理。“四人帮”企图组阁、掌握国家最高领导权的阴谋未得逞。因为周恩来总理身体健康原因,在毛主席提议和支持下,邓小平主持日常工作,系统纠正文化大革命的左倾错误,经济、文教等各方面情况有了明显改善。县教育局的各项工作比以前明显改善了,教师调动也频繁起来。不过,由于极左思想在当时的意识形态中占主导地位,四人帮的淫威像阴霾一样笼罩不散,到11月,邓小平的社会整顿工作被四人帮歪曲,全国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社会再一次陷进混乱困顿局面。在某些地方,甚至达到文革以来的高潮。

北峪口村革委会两派势力经过了反反复复的较量,何法子为首的一派逐渐占了上风。虽然名义上胡国政还是革委会正主任,但是权利有些被架空,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称病在家了。何法子则春风得意,战斗激情高涨,把北峪口的文化大革命推向巅峰。村里任何与四旧有关的东西都被重新砸了一遍。村西韩家牌坊仅存的一个石墩也被挖走了。地主韩根宝在逃亡关外很多年后,被揪了回来,整天批斗,最后终于被折磨死了才了事。韩家祠堂改成了马圈,臭气熏天。让全村几辈子人都肃然起敬仰望嫉妒的韩家祠堂再也看不出原来面貌了。如果说文革初期对韩家祠堂只是打砸抢,那么现在是对韩家宗族精神蹂躏了。何法子新近发展了不少“革命干将”,把革命战绩迅速扩大到全县范围,还很荣耀地作为县革命代表出席了一次地区大会。这样,他飞扬跋扈野蛮专横作风更发挥得淋漓尽致了。谁要流露出对他的一点不满,他立刻会给那人戴上一顶政治帽子,直到被折磨得跪地求饶不可。

北峪口学校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继1969年前后卧牛县“教师回本村教学”大规模调动之后,今年年初各学校又有了不小的人事变动。(从1970年到1975年,因为文化大革命各级部门都是瘫痪状态,学校间教师调动交流几乎很少。)北峪口学校一下子调进了三个人,这倒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上面不调查研究,在不熟悉学校实际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把严志纲的学校负责人职位给拿掉了,换了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王二刀的外甥张石奇接替严志纲的工作。而张石奇之前仅是东山口村小学的一名后勤人员,粗俗鲁莽,不懂教学。但就因为舅舅担任了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他也就被委以重任了。

和张石奇一起调到北峪口学校的除了韩占立外,还有李如芬。这是让李佳欣意外之余最高兴的,没想到老同学能聚到一个学校来。

“严老师,听群众反映,北峪口学校以前的工作不是很得力,你对‘文化大革命’态度不积极啊?”张石奇在第一次全体教职工大会上,当众给了严志纲一个下马威。他官架子十足,就怕严志纲对他不服气。

“张老师,你这话是从哪里说起呢?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严志纲清楚,这是什么年代?一句话扣个帽子容易,要摘掉帽子那就难了!他脸涨得通红站起身激动地大声说。

“你要没问题,着急干什么?”张石奇眯着他那双三角眼傲慢地说。“我来这儿几天了,听到了不少反映。没有别的意思,想给你提个醒。上级领导为什么派我来北峪口学校主持工作,你应该清楚。希望你今后配合好我的工作。”张石奇的语气非常严肃,威力十足,整个会场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以前严志纲主持开会时那种严肃活泼、轻松愉快的氛围一下子被阴冷凝重的气氛替代了。老师们都一言不发,至于韩占立和李如芬两位新调来的老师更是三缄其口。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几年北峪口学校的工作抓什么了?你们说,学校有哪些成绩?什么是工作的重点?革命!革命才是工作重心。要革命,不是喊几句口号就行,要见实际行动才行。你知道学生怎么反映的吗?他们被你们诱导到学习的误区,把革命差不多丟到后脑勺了。学习有个屁用啊?全国哪有学习的?谁是英勇?辽宁交白卷的张铁生才是“反潮流英勇”!严老师,你是怎么做的?听说你很有手段啊?学生一批斗老师,你就给他们讲故事。不但你自己班的学生,还把别班的学生都吸引了来。什么《封神演义》、《三侠五义》、《杨家将》,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轮流着讲,就为了迷惑学生,扑灭他们革命的火星,没错吧?”张石奇自恃拿到了严志纲足够的证据,非常自信地说。

说起这个,严志纲不再分辨了。的确,北峪口学校这几年没有参与村里的派性斗争,也没有把教学一股脑地都丢掉。尽管学校不像文革前那样教学秩序井然,但是一直没有中断教学。相比起周围某些学校人去楼空、老师被整死的惨状,北峪口学校的确显得有些特别。至于他的课,张石奇说的也不假。现在哪里的学生不是无法无天,想批斗谁就批斗谁。上着上着课,也说不上为什么,学生们就可能一哄而起揪住老师批斗一顿,老师不敢有半句怨言。因为他们是“红卫兵”,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小将”,他们的革命行动要无条件给予支持。普通老师尚且是“红卫兵”的造反对象,严志纲作为学校的负责人,更是众矢之的。为了避免被批斗受到伤害,他利用讲故事的方式吸引学生听讲,确有其事。学生们就像听评书一样,听得入迷,也就不去想批斗他了。

“我没说错吧?严老师。以前学校怎么样,我不追究了。不过从现在起,必须思想整顿,认真学习革命精神。凡是跟革命格格不入的思想,必须连根拔掉。那些对革命不积极的同志,要逐个清除。”张石奇说得义正词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老师们一个个暗自在心里叫苦。

张石奇来北峪口学校的第一次工作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

“李如芬,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散会后,李佳欣跟李如芬一起走出屋子,说。

当年,李如芬听了李佳欣的意见,很快同她的对象张俊豪结婚了。在1970年底,她生了个女儿。因为丈夫在外地,她女儿就放在娘家养着。这样过了四年,本来快盼到张俊豪调回卧牛县了,可不知什么缘由,张俊豪意外地作为工农兵学员被保送上大学了,夫妻团聚的梦想又破灭了。李如芬一个人独自带孩子生活的委屈和艰辛,李佳欣是理解的。现在,李如芬调到了北峪口学校,李佳欣觉得应该多帮帮她。

“我真高兴咱们又在一起了。”李如芬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欢喜。在这个整天叫嚣革命外表狂热内在冷漠人性缺失的社会,她很清楚李佳欣会成为最知心最安全的依靠。她少不了要让李佳欣帮忙。

“我也是。你能来北峪口学校教学,我高兴得不得了。”李佳欣几分感慨地说。

“不过,我还真有事要你帮忙。”李如芬不客气地说。

“你尽管说。”李佳欣说得非常真诚。

“我要回家把孩子带来。我娘岁数大了,最近身体不好,以后我得自己带孩子。我可没你那么能干,以后还真得让你多帮忙。”李如芬说。

“你我还客气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李佳欣觉得李如芬的到来就像多了一个亲人似的,让她今后的日子多了一束阳光。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接下日子变成了一种郁闷、焦灼、愤恨、绝望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