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七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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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冰雪融化,大地回暖。树木返青,燕子归来。1977年的春天在人们翘首企盼中来了。尽管天气早晚还有些寒意,但是比起寒风刺骨的隆冬,已经感觉大不一样了。大家逐渐脱下厚厚的棉衣,走出家门,活动活动筋骨。

尤焕雯把头发的发髻梳得很光亮、很整齐。她上身穿一件蓝色的大襟褂子,下身穿一条宽腰的粗布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平底尖头布鞋。她没有赶上裹脚(年代),但是脚不大,看起来很小巧。她近几年得了慢性气管炎,冬天会憋得喘不过气来,天气暖和了,症状就减轻些。今天天气好,她身体轻松,心情不错,又快到清明节了,她打算回娘家一趟,给爹娘烧个纸,看望看望生病的二兄弟。自从她进入严家,这么多年,抚养了一代又一代人,整天为严家一大家子人忙乎,回娘家次数很少。今天,严平上学了,严安由大女儿严志琴带出去玩了,家里的活儿不多,很难得腾出手来,她计划快去快回。

大约上午十一点多,严志纲刚上第四节课,秋生叔家的亮子神色慌张地跑来学校找他,说冬生叔叔病了,让严志纲赶紧回去看看。

“怎么不好了?”严志纲问亮子。

“躺在炕上叫他,他一动不动。唉,反正我说不清,你赶紧看看去吧。”亮子说。

十几岁的孩子,你问他,他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严志纲干脆也不问他了。

“家里有别人在吗?”严志纲问。

“没有。我到冬生叔屋里借东西,发现的。我爹上工去了,我告诉了我娘,我娘看了也挺害怕,让我到你们家叫人。你们家一个人也没有,我才到学校找你。”亮子气喘吁吁地说。

冬生叔只比严志纲大几岁,因为没有娶上媳妇,一直跟爷爷两个人住一起。他身体向来挺壮实,生什么病了让亮子这么惊慌失措的?

严志纲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差不多八年前,跟今天的情形类似,也是有人来学校叫他。那次是姨家二表弟张年出事了。今天,别有什么不好!想到此,严志纲对班里学生说了一句“先上自习”,连假都没去找领导请,直接撒腿往严家老院子跑去。亮子被他远远地撇在后头。

严志纲一把推开黑乎乎的房门,尽管屋里很暗,但他还是一眼就看清冬生叔盖着厚厚的被子一动不动躺在炕上。严志纲三步并两步到了跟前,心中大叫:“不好!”他看见冬生叔嘴角已经吐白沫了,眼睛紧闭着。

“三叔!三叔!”严志纲急切地呼唤冬生叔。

冬生嘴里“哼”了一下,然后就没反应了。

这得赶紧找医生。严志纲的大脑极快地运转着,无论如何要把冬生叔救过来啊。

严志纲不敢耽误,立刻跑出了房门。

院子里很安静。严志纲他们在“刀把地”盖新房子后的第三年,福生叔一大家子人也盖了新房子,也搬出去住了。现在,严家老院子就剩爷爷和冬生叔住在东房,秋生叔一家五口住在北房。院子里住的人少了,清静多了。但现在要用人,反倒觉得人少不好了。

“你上哪儿啊?”严志纲身后传来秋生婶子的问话声。秋生婶子脸色惨白地把在门口,她担心严志纲走了,她不敢在院子里待。

“我得赶紧找医生。我爷爷呢?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你快把他找回来!”严志纲说。

“不知道你爷爷上哪儿去了。”

“那你看看邻居家谁在,赶紧再去叫人。”严志纲交代了秋生婶子一句,跑出去了。他心里清楚,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医生来。

严志纲和赤脚医生刘扩子急匆匆地赶到严家老院的时候,东房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人,除了爷爷,就是几个大娘大婶。这青天白日的,年富力强的男人们都到地里上工没回来。

严志纲看见大家搓手顿足,脸色紧张,显然冬生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快闪开!”严志纲喊。

大家闪开,让刘扩子医生到冬生的跟前。

刘扩子用手在冬生的人中上感受了一下呼吸,又在额头试了试体温,紧急地对严志纲说:“他高烧时间太长了,出汗太多,脱水了,输液不知道是否能行?”

“不管怎样,那得赶紧救啊,你赶紧给他输液吧!”严志纲脱口说。

“不行啊,我没带输液管来。输液管今天早晨让前亭村王寨子家借去输液了,只带了注射器来。”(那个年代,输液管不是一次性的,是反复使用的胶皮输液管。胶皮输液管消毒后,换了新针头就拿来重复使用。一般赤脚医生有两套输液管,但有的就一套。)

“那打针成吗?”

“不管用,他的情况太严重了,必须补水,只怕……”

没等刘扩子说完,严志纲就说:“那我去找!你先给他打针试试。”严志纲想无论如何也要把输液管找来,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冬生叔死了。

严志纲跑出了北峪口村,才想起来,他知道前亭村,但不知道王寨子家在哪儿啊?这可怎么办!返回去问刘扩子,如果刘扩子也说不清王寨子家的具体位置岂不更耽误时间?(以往医生不知道患者的家庭具体地址是大有可能的,现在则是基本上是肯定的,不上门送医当然不知道了。)

严志纲想,还是到了前亭村再打听吧。

他一口气跑到前亭村。大中午的,空荡荡的街上看不见人影,只有俩孩子在前面冒了一下头,转眼又不知道钻哪儿了。

严志纲赶紧到一户人家去打听。

“你知道王寨子家住哪儿吗”严志纲急切地问。他多盼着对方说“知道,就在那儿。”

可惜,对方说:“不知道,不认识。”

严志纲失望地退出这户人家。他基本上是走不了一截就打听,可是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道。

严志纲意识到他还犯了个大错误——没有问清王寨子是多大岁数的人,大名字叫什么。如果住得远,又不是相仿的年龄,就是一个村的人,互不认识也是很正常的。

当严志纲快把前亭村跑遍的时候,终于从一个老头嘴里打听到了王寨子家。严志纲心头一喜,终于找到了!

严志纲到王寨子家说明来由,告诉他们急需把输液管拿走用。

那个叫王寨子的老头说:“输液管倒是用完了,就是还没有消毒(当时老百姓说的消毒是沸水消毒)。”

严志纲顾不得那么多了,没消毒也得拿走。他从老头手里拿了输液管后,说了一句“我走了!”就一路狂奔,回了北峪口村。

严志纲用尽力气跑到家的时候,人几乎累瘫了。

严志纲离开之前那些还在屋子里的大娘大婶现在都到了院子里,她们正窃窃私语。屋子里只剩下刘医生、爷爷两个人陪着冬生。

后来严志纲才知道,严志纲跑出去找输液管的时候,爷爷晕倒了。刘医生给爷爷紧急打了药针才缓过来。严志纲回来时,爷爷刚刚好一些了。

“刘医生,我把输液管找回了,你赶紧给他输液。”严志纲催促刘扩子。

“不行了。”刘扩子没有动。

“什么不行了?你没试怎么不行了?”严志纲急红了眼。

刘扩子见严志纲的神情很怕人,觉得不当严志纲的面再努力一下,估计他不会死心。当然,刘扩子也希望奇迹能出现。

“哗哗”,刘扩子用开水把输液管冲了一下,就算消毒了。

“噌噌”,把盐水挂好,把输液管里的空气排空。

……

所有输液准备快速完成。

可是,针头扎进冬生的血管,输液管里的液体不流动。

“真的,太晚了。”刘扩子无可奈何地说。

严志纲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觉得是找输液管耽误时间了。

“你别自责。其实,你离开的时候,着急没把我的话听完。那时候,希望就不大了,我没拦住你。”刘扩子摇摇头叹息说。

严志纲差点儿栽倒地上。

“你们准备后事吧。还有病人等着我,得走了。”刘扩子收拾好他的东西,走了。

严志纲“哇”地放声大哭出来。

这样的哭还是严志纲长这么大没有过的。冬生虽然是叔叔,可是跟他一起长大,那感情,岂能一言两语说得清?

院子里的大娘大婶们见医生走了,又听到严志纲的嚎啕大哭,猜到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纷纷到屋里来。

“赶紧去给冬生买衣服,得抓紧时间入殓。”

“冬生这是出了多少汗啊,被子都湿透了!”

“赶紧去叫人帮忙!”

“大嫂子怎么没来?严志纲,你娘呢?”

“就今天她回坪山坳村了。你们说,她要回来,不也背过气去?”

“爷爷,您到秋生屋里去吧,别老守着冬生了。您老可得保重身子啊!”

“快,快到地里找你爹和春生大伯去,让他们赶紧回家。”有个婶子对神色恐惧把在门口往里张望的亮子说。

“孩子,你别只顾哭了,得尽着办事啊!”一个大娘劝严志纲。

……

屋里七嘴八舌、乱糟糟的,严志纲分不清谁在说话,他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尤焕雯从坪山坳村跌跌撞撞赶回来,看见严家老院子门口已经吊起了黑纱,她的心“噗通”一下掉进了冰窖。幸亏有人缠住了她,才没摔倒。

尤焕雯被人搀扶着进到屋子,见冬生穿着寿衣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就像和衣睡着一样。

“冬生啊,你是在吓唬我吧?”尤焕雯只说出了这一句话,就晕了过去。她抚摸到了冬生冰冷的脸。

“快,掐人中。”有人迅速抢救尤焕雯。

好半天,尤焕雯才缓过来。她眼睛呆滞,一句话也不说。没有人打扰她,谁都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安慰得了她。大家都知道,冬生虽然是她的小叔子,但实际上跟孩子一样。冬生是尤焕雯辛辛苦苦从小点儿拉扯大的,他小时候还吃过尤焕雯的奶水呢!长嫂比母,现在冬生突然没了,尤焕雯怎么可能受得了呢!

冬生死的突然,爷爷和娘都受到严重打击,严家一时没了主心骨。严志纲尽管也悲痛万分,但是不能不挑起大梁来。他成了总管事,抓紧时间给冬生办理丧事。

因为冬生没有结婚,死后不能在家隔夜,所以在周围邻居的帮忙下,在天黑之前严家把冬生匆匆下葬了。

冬生走了,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精神越来越不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娘病了,一病就是几个月。严志纲觉得家里整个变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