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七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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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严志纲最近非常忙。他家要盖房子,家底除了分家时分到的猪圈上的那几根旧木头,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钱更没有。为了把房子盖起来,严志纲跟爹一起用借来的小推车到老远的山里拉石头,辛辛苦苦已近拉了几个月的石头,却还差不少。除了石头,白灰、土坯、檩条、小椽、门窗什么的,所有盖房用的都需要一点一点准备,这么多活儿,弄得他根本没有什么时间。

家里的活儿忙,学校的事也多。最近,从上面传来消息说老师们要回村教学,北峪口学校开始忙乱了。张义国已经不怎么管事,就等着回他的村了。他把学校的事都推到严志纲身上。

严志纲每天跑前跑后忙不过来,一晃又好多天没见过张爱梭了。他偶尔想起来,觉得该去找找张爱梭,总因为没时间就作罢了。

今天晚饭前,张二战来家里找严志纲了。张二战把他家的老木器盒子和老方桌子卖了跟人合伙儿倒腾自行车赔了一大笔钱后,因为怕他爹打他,跑到外地去混了好长时间,最近他爹生重病才被找回来。

“二战,你怎么来了?”严志纲问,不知道他今天来家里有什么事?

“严志纲,走,咱们到严新彪家。”张二战说着,拉起严志纲就往外走。

“我还没吃饭呢。”严志纲说。

“到严新彪家吃去。”张二战说。他们几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在谁家也没少吃饭。

“娘,我出去一会儿,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严志纲对他娘说。

“这一出去,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严志纲他爹看着锯了半截的木头说。

“让孩子歇歇吧,每天晚上都干活儿,身子受不了。”严志纲他娘心疼儿子说。

严志纲跟着张二战来到严新彪家。严新彪正在屋子里等着他们。

“有什么事呀?”严志纲问。

“没事你就不来了?”严新彪反问严志纲。

“你说咱们多长时间没在一块儿玩了?”严新彪问。

“怎么啦?前些天你不是还帮我家干活儿了吗?这才几天?怎么想我了,你没事吧?”严志纲跟严新彪开玩笑。

“你这小子就是该挨揍,是不是当了老师,你就看不起我们了?”张二战用拳头捅了严志纲的肩膀一下。

“我什么样你们还不清楚呀?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严志纲也不生气。

“张金成给严新彪来信了,说他过了年就复员回来了。找你来,就是商量商量让他带点儿什么回来好。”张二战说。

严志纲明白了,张二战还是没有放下他的发财梦。

“你不会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吧?你那一屁股债还没还,又想着做买卖啦?”严志纲问。

“我让你上这儿来,就是让你教训我呀?”张二战不高兴了。

严新彪忙插嘴说,“严志纲你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二战不把你拉到他家,就是怕他爹知道了生气,你可好,上来就说这种话,也怪不得张二战不痛快。”

“我是好心。”严志纲知道张二战的脾气,根本不理会他的情绪。

“好了,我看看饭熟了没有,咱们边吃边聊。”严新彪说着出去了。

张二战则问严志纲:“你觉得张金成会帮忙吗?”

严志纲在严新彪家待到差不多快十点钟,他才回学校宿舍睡觉。他到宿舍的时候,李佳欣宿舍的灯还亮着。严志纲立刻觉得有种不孤单的感觉。他在心里悄悄地笑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思敏感了?他知道今天李佳欣请假到县法院去了,想问问她情况怎么样,但看时间已经晚了,就没有打扰她。

第二天一大早,严志纲起来打开房门,见居然下雪了。地上厚厚一层,天空中还飘着雪花。门前有扫过的痕迹,一直通到伙房,然后又从伙房通到学校大门口去了。一定是李佳欣扫的,毫无疑问。因为学校里住的就他们两个人。

院子里静悄悄、白茫茫的。严志纲见伙房的烟囱正冒烟,知道李佳欣在做饭。早晚唐师傅都不在,没人做饭,李佳欣就借伙房自己做饭吃。严志纲向伙房走过去。

“佳欣,你起得这么早啊?都把道儿扫过了!”自从李佳欣今年生日那天后,严志纲就开始直呼其名了。严志纲也觉得两个人这么熟悉,要总是“老师”“老师”地喊,太生分了,还是叫名字随便些。

“习惯了,从来没睡过懒觉,醒了躺着也难受。我扫了扫道,不过好像白干了。”李佳欣看了看外面依然飘飞的雪花,有些遗憾地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下呢。”严志纲说。

“后半夜下的雪,估计得有二三点钟吧。”看来下雪的时候,李佳欣还没睡着,她才那么清楚。

“一下雪,路就不好走了。”严志纲说。

“那你等雪停了再回家,我做了疙瘩汤,你随便吃一点儿吧。”李佳欣说。

“我有什么事?就是怕学生们摔跤。”

“今天星期天啊,不上学,你忘了?”李佳欣笑道。

“是啊,我都过得不知道星期几了。”严志纲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道。

“马上饭好了,你吃一点儿吧。”李佳欣又一次说。

“不了,我还是早点儿回去吧。我回家还要扫房子。别让房上的雪积得太厚了,要不,老房子可撑不住。”严志纲说完,跟李佳欣摆了摆手,往家里走去。

严志纲回到家,见爷爷和二叔正在屋里抽烟,三叔鼓捣着什么。志宪、志惠、秋生叔家的亮子以及福生叔家的爱惠、爱宪俩孩子正兴奋地在院子里玩雪。娘在屋里忙活着准备饭,大妹志琴给娘帮忙。

“你回来啦!”爷爷对严志纲说。在孙子辈中,严志纲是长孙,也是最受爷爷器重的孩子。

“爷爷,今天咱没法干活儿了!”在家里,每天干活儿已经成了习惯。今天下雪了,干不成活儿了。

“今天下雪还干什么呀,这几天都没法干了。”爷爷把烟锅在鞋底磕了一下说。

“总算可以歇歇了。”三叔冬生说。

“你还不如纲儿勤快呢。”爷爷嘴上总是嫌三叔不愿意干活,但是心里却没真生气过。因为三叔小丁点儿就没娘了,爷爷对他比别的孩子更疼爱。

“又说我!”三叔嘟囔着出去了。

三叔冬生比严志纲大不多,从小跟严志纲一起玩,却要让着严志纲才行,因为他是叔叔!要不爷爷会训他。后来严志纲长大了,体会到三叔单身一人不容易,反倒事事常让着三叔。

“冬生,饭好了,吃饭来吧。”尤焕雯招呼着老三兄弟。分家以后,说是冬生跟公爹两个人一起做饭吃,但是也没做多少,忙的时候还是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自从今年开始拉石头,男人们都活儿重,干脆又在一起吃饭了。

“嗯。”冬生答应了一声。在家里,他最听大嫂的话。有时候他会顶撞爹的话,但是对大嫂的话却没有不听的。

“我吃大的!”志惠指着大锅里的饼子嚷道。

“我要吃稠的。”严志宪每次喝粥喝汤一定要捞稠的吃,就是这样喝三碗还嚷着吃不饱。

“真不懂事,先给你爷爷端过去!”尤焕雯一边说严志宪,一边把盛好的菜汤让严志宪端给爷爷。

“又是菜饼子、芫荽汤,什么时候咱能吃点儿细粮就好了!”冬生的话音很低,但爷爷的耳朵却挺好使,听得清清楚楚的。“你就知道吃好的。”爷爷说。

“谁不想吃好的呀!”冬生回了一句。

“我想吃肉。”严志惠也跟着嚷。

“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过年吃好的。”尤焕雯安慰着孩子们。

严志纲是最后一个盛饭的,他盛饭的时候已经看见锅底了。

自从三年自然灾害起,他家里的光景越来越难——张嘴吃饭的人多,可是每年分到的粮食少得很,吃饭成了大问题。娘常常为吃了上顿没下顿发愁。严志纲这一点很清楚,他知道娘挨家挨户借粮食有多么难,所以最体谅娘,也尽量让着上面的老人和下面的弟弟妹妹。到最后,没饭了,他就饿肚子。

雪下了一个上午后,终于停了。严志纲和二叔、三叔都上房扫雪,爹和福生叔清扫院子和街门口的雪,志宪、亮子还有邻居家的孩子在院子里打雪仗,又把雪弄得到处都是,被福生叔骂了一通都跑到街上玩了,家里这才安生了。

“娘,今天没什么事,我回学校了,学校这些天事多,我趁着今天有空处理处理。”严志纲跟娘说。

“你还没吃饭呢!”下了雪,不干活儿,家里今天吃两顿饭。虽然过了晌午,饭还没吃呢。要吃饭,还得有一两个时辰。

“那我一会儿再回来吧。”

“桌子上的盘里有半块志惠吃剩下的菜饼子,你先吃了吧。”尤焕雯心疼大儿子说,她知道大儿子的活儿很重,却总吃不饱饭。

严志纲拿着娘递给他的半个菜饼子,一边吃,一边往外走。

“听说在外村教书的老师都要回来,是真的不?”尤焕雯问儿子。

“是,下周韩建设和周新国就回来上班了,交接工作后,咱村学校里那些外地的老师也就走了。我不跟你说了,走了。”严志纲说完,走出了房门。

尤焕雯望着大儿子的背影,不知道学校的变动对他会有什么影响不?

到处一片雪白,空气清新了不少。严志纲一边往学校走,一边思考学校的事。昨天上午,进驻学校的贫下中农张炳申跟他说,因为张义国要回他的村子教学,所以北峪口学校的事暂时全交给严志纲负责。

“不行吧,我怎么干得了啊?”严志纲推辞。他心想,你们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我有什么可管的呀?

“你别推辞,这可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是村大队的意思,让我转告你一声。其实,谁都清楚,北峪口学校名义上张义国一直是负责人,大事小情的还不都是让你跑?”张炳申说。

“可不能那么说,我跑跑腿还行,当负责人可干不了。”严志纲还是推辞。这个年头,谁知道哪句话说不对了,就被戴上高帽挨批斗了。他可忘不了红袖章的事。还有,如果不是他擅长给学生们讲历史故事,连外班的学生都喜欢扒着门缝听,可能他早因为中农出身遭批判了。现在怎么能当负责人呢?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你小子,不识抬举是不是?让你当负责人你还拿捏了是不?”张炳申吹胡子瞪眼了。

“您别生气,我是怕干不了。”严志纲可不敢得罪贫下中农。

“你说谁能干?张义国他们一走就好几个人,剩下几个娘们。就是韩建设和周新国他们回来了,也是蔫干一个,而且还不熟悉咱们学校的情况。能找别人,也轮不到你小子啊?”张炳申说话很直白,也很难听。

“那好吧,我先应承下来,以后有了合适的你们再定别人。”严志纲说。其实严志纲心里明白,只要揽下来就不好推掉了。韩建设和周新国都是北峪口村的人,他也熟悉,两个人上课都勉强,根本不能挑大梁负责事,回来的女老师更是没有指望。

“早点痛快答应不就得了!不识抬举。”张炳申气哼哼地走了。

贫下中农开始进驻学校的时候,张炳申和文昌浩作为负责人还轮流在学校住过几天。后来他们因为都是大老粗,不懂教学,在学校住着也没有什么作用。除了看着不顺眼的地方骂上两句,整天没多少事,所以干脆就不在学校住了——谁不想守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睡觉啊。于是,他们就白天完成任务似地到学校转一圈。时间长了,他们好几天才在学校里露一回面。现在村里胡国政和何法子两派明里暗里的斗争很激烈,不知道谁会占上风,他们更没有心思待在学校里了。

严志纲一路想着,来到了学校。他要好好捋一捋头绪。学校变化这么多,除了学校人事变动,还涉及老师户口迁回原籍的问题,以及核算工分的问题……一定不能乱了,让要走的和新来的老师都不满意就坏了。

学校的院子像是铺了一层白色的地毯,干净得没有一点污秽。上面连个脚印都没有。显然没有人来过,李佳欣也没有出去过。早晨李佳欣清扫过的道又被雪覆盖,看不见了。

严志纲一路走到宿舍门口,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严志纲拿出钥匙,打开宿舍的门,走了进去。他坐在桌子前,打算把下一周的工作计划写下来。

“志纲,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学校啦?”严志纲刚写两个字,李佳欣敲门了。

“进来吧。”严志纲说。

李佳欣走了进来。

“今天下了雪,家里干不成活儿,趁着有空回学校写写下周的工作计划。”严志纲站起身,让李佳欣坐在桌子对面的凳子上。

“那我没打扰你吧?”李佳欣问。

“没事。”严志纲把纸笔收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严志纲问。

“也没什么事。”李佳欣犹犹豫豫地说。一看李佳欣的表情,严志纲就猜到她肯定有话想聊聊。

“你呀,有什么就说吧。我还正想一会儿去问问你,你的事怎么样了?”严志纲心照不宣地说。

李佳欣觉得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什么事都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李佳欣把她昨天到县法院的情况跟严志纲讲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法院能不能给我审判,他们让我回来听信儿。”李佳欣说。

提到李佳欣的继父,严志纲都觉得气愤,但又干预不了。他也盼着李佳欣能早日摆脱她继父的纠缠。

“上面让老师都回村教学,把户口迁回自己村,你怎么办呀?”严志纲替李佳欣忧虑地说。

“我不想回红崖村。在这儿我还躲不开,要回去了,我就死定了。”李佳欣可能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傻白。

严志纲不再说话。他在想,如果李佳欣结婚了,户口迁到丈夫家,就用不着迁回红崖村了。

李佳欣见严志纲不说话,她的神情又黯然了。

严志纲注意到李佳欣一只手扶着额头,手指不停地掐捏额头,就问:“你是不是又头疼了?你别发愁,上面还没有具体说到什么时候必须回本村,过些天看看再说吧。用不着着急,本来你就一大堆事,再着急上火,头疼病又犯了更麻烦。”

李佳欣的眼睛认真注视着严志纲。

其实不用语言,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就是一种安慰。李佳欣从心底感激老天让她认识了严志纲——一个可以听她心声的朋友。

正在这时,门被突然推开了。张爱梭出人意料地站在了门口!

严志纲和李佳欣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啦?”严志纲的话音充满了惊讶。

“我来的不是时候。”张爱梭满脸怒气,说话声音都变了。

“不,我是说没想到你来,你快进来坐!”严志纲走上前打算把张爱梭让到屋里。

“我看没有必要了。以前别人跟我说过多少次,我都对自己说不要相信。现在我终于相信了,我祝福你们!”张爱梭说完,转身哭着跑了。因为地上雪大,她踉踉跄跄地差点儿摔一跤。

严志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傻了。

“你快追她去呀!”李佳欣提醒严志纲。

严志纲醒悟过来去追张爱梭。

雪地上歪歪斜斜又留下两行脚印。

“你等等,有什么话说清楚哇!”严志纲追到学校大门洞终于拽住了张爱梭的胳膊。

张爱梭使劲儿挣脱开。

“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俩到此为止了,你回去吧,你屋子里还有人呢。”不管严志纲说什么,张爱梭都不听了。

“你肯定是误会了。”严志纲急于向张爱梭解释。

“不用你解释,也没有必要了。我来好半天了,什么都看清楚了。”张爱梭哭着说。张爱梭确实在严志纲门口已经站一小会儿了,当时严志纲正在安慰李佳欣,他和李佳欣谁都没有听见有人来。

“你看见什么啦?别瞎吃醋好不好?”严志纲也急了。

“以前我劝自己别小心眼,要相信你跟她只是同事关系。现在,打死我,我绝对不会再相信了!”张爱梭扭过头去,要走。

“我跟她是同事,都在学校住。你是知道的。你不就是看见我们在一起说话么?在一起说说话怎么啦?”严志纲的脸涨得通红。

“没什么。你们接着说吧,我不打扰你们,以后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张爱梭往前走了两步。

严志纲上前截住了她。

“你真误会了。咱们回屋里说行吗?”严志纲央求着说。

“没必要。我能欺骗我的心,但是欺骗不了我的眼睛。你跟她的关系怎样,傻子也能看出来,我干嘛还要不知趣?”张爱梭的声音低下去不少。“你让开道,我要走了。”

严志纲见张爱梭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话去。如果硬是不让她走,也不合适。学校的大门敞开着,学校前过路的人们看到了,影响也不好。不如有什么话回头再说。这样想着,严志纲让开了,张爱梭哭哭啼啼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