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明迟迟不回来,叶青没办法上学,她的户口一直没上,没有户口就入不了学。
徐凯就是现成的家庭老师,在他的教导下,叶青学会了查字典,会背九九乘法表,还能念几个洋气的ABC。
所以尽管叶青一天学也没上,文化水平一点不比同龄人差,甚至远远超过同龄人。
其他孩子抱着小人书童话书看的时候,叶青已经开始涉猎章回体小说了,《西游记》、《红楼梦》、《水浒》、《金屋藏娇》、《金瓶梅》等小说,她全部看了。
叶青把自己想象成唐僧,一想到那么多妖精想吃她,孙悟空不离不弃地保护她,便有些感动了。
叶青又把自己想象成林黛玉,她掩嘴轻咳几下,软软地歪到书桌上,她快死了,宝哥哥怎么还不来?
她一会儿变武松,一会儿变李逵,一会儿又变成了宋江。
叶青最爱的还是西门庆,她把自己想象成多情的西门庆,温柔的西门庆,翻脸无情的西门庆。
西门庆惨死在武松手下,叶青开始讨厌武松这个莽夫。
老妈子又在外面大声嚷嚷,饭没做,衣服没洗,家里所有的活儿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叶青充耳不闻,这些书修养了她的身性,让她不屑再跟老妈子同流合污的泼妇骂街。
叶青一手托腮,闭着眼睛想象薛蟠摇头晃脑对诗的样子。
女儿悲,嫁个男人像乌龟。
女儿乐,一个鸡、巴往里戳。
叶青噗哧一声轻笑出来,小说翻来覆去看几遍,她喜欢的人物也渐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她喜欢像薛蟠这样的又色又呆的角色。
徐凯要上晚自习,晚上十点多才到家,
叶青给他打了洗脚水,徐凯一边泡脚,一边做物理习题。
他即将冲刺中考,能不能考进重点高中,关系着他的未来。
叶青又去厨房给他做夜宵,下两碗面,窝三个荷包蛋。
她跟徐凯一人一碗面,徐凯吃两个荷包蛋,她吃一个。
吃面的时候,徐凯的视线还黏在课本上,嘴巴一张一合,默背着什么。
他越来越瘦了,瘦得颧骨很明显地突出来,脸色白里透着灰,一双眼睛透着阴森森的鬼气。
哑巴不见了,那年暑假,徐凯带叶青去护城河遛弯,半路遭遇打劫,回去以后,哑巴不见了。
可能是偷偷跟在他们俩后面出去,然后就不见了。
徐报亭关了报亭,发了疯似的找寻,几年过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真要找到尸体,也就不担心了。
哑巴那样的人生活都不能自理,万一碰到坏人,真正是生不如死。
哑巴看是个累赘,突然这个累赘不见了,这个家差不多也毁了,至少徐报亭变成了一个废人,整天喝酒。
幸好徐家在这院里的房子多,老妈子收房租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哑巴不见了,徐凯更是不要命的学习,越是努力,成绩越是上不去。
上小学时还能保持年级第一,现在已经掉到了班级十几名。
凭着这个成绩,别说进重点高中,就是考普通高中也不一定能考上。
叶青很担心徐凯现在的状态,他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的结果有两种,一种冲关成功,任督二脉全通,从此变成绝顶高手,第二种就是彻底疯魔。
“徐凯,这个星期天,我们去动物园玩?”叶青提议道。
“嗯?”徐凯几秒后抬头看她一眼,他没听清她说什么。
“星期天我们去动物园玩,我想去。”叶青握住他的手,徐凯的手冰冰的。
“没时间。”徐凯摇摇头。
“你自己去,我给你钱。”他伸手掏口袋。
“不用,我还有钱——”叶青的声音戛然而止,徐凯维持着掏口袋的手势,眼睛盯着课本又看得入了迷。
第二天早上徐凯去学校,叶青穿着徐凯小学时的校服,背着他以前的书包,校服很大,她能当裙子穿。
走出院门,叶青贴着墙角走一步停一下,她在模仿哑巴走路的姿势,想象自己变成哑巴,用哑巴的思维去看周围的一切。
她会去什么地方?
又深又长的窄巷,走几步回头看,每一处都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叶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哑巴害怕了,她认识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前面两人不见了,突然想起徐报亭,叶青加快脚步,踉踉跄跄地朝前飞奔。
这几年巷子一直是原来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外地人越来越多,原本住在这里的本地人都搬了出去,将房子租出去。
叶青一口气跑出巷口,外面就是马路,这几年她一跑到这里就卡壳,马路纵横交错,不知道哑巴选择的是哪一条。
哑巴从没去过报亭,不知道报亭在哪个方向。
叶青放弃模仿哑巴的行为,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经过垃圾桶就停下来看看,她用棍子扒拉一下,勾出里面的易拉罐和塑料瓶,随手装进方便袋里。
这几年找哑巴,叶青顺便捡垃圾,别小看了这些垃圾,每天都能赚到一小笔零花钱。
她把自己打扮成学生模样,就是不想被人看轻。
这个城市到处都在施工,尘土飞扬,像个大工地。
每经过一个工地,叶青都会钻进去四处查看一下,也许会看见哑巴呢。
在徐凯中考前一个星期,警察带来了哑巴的消息。
附近建地铁的时候挖到用尼龙袋包裹的碎尸,通过高科技检测出的DNA,跟当年徐报亭提供的几缕哑巴长发的DNA,完全符合。
徐报亭嚎啕大哭,老妈子也边哭边咒骂杀人犯不得好死。
徐凯眼睛充血,像困兽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早没消息,晚没消息,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有消息。
完了,完了,带着这样的心情,他肯定要考砸。
“完了,完了,全完了。”他撕扯着头发,喃喃自语。
叶青冷静地坐在墙角,摘下一朵喇叭花夹在耳朵后面,哑巴经常坐在这里,最喜欢在耳朵上夹一朵红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傻。
这几年的寻觅终于有了个结果,坏结果也是结果。
徐家人终于可以解脱了。
“叶青?”一个矮墩墩的男人走到她跟前。
“叶永明?”叶青拨弄着耳后的喇叭花,淡然地望着他。
叶永明拘谨地点头,附近建地铁,这里这次真的要拆迁了,叶永明为拆迁的事特意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