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中，骏马奔驰。
军士们都埋头奔驰，无言。
幽州城——破了。
柳将军收到传书，面无表情。
前面就是祥云。
白慎和韩起并肩奔驰，幽州城是彼此不愿意触及的伤口。
幽州城破，那回幽州的袍泽，没有下落，结果可想而知。
出生入死，已经让他们忘记了身份的差异。皇子和庶人，根本没有差别。
韩起给了他的马一鞭，自言自语的说：“我会为他们报仇，血债血还，他们不会白死。”
“报仇？”白慎说，“找谁报仇呢？即便能找到仇人，那又如何？杀了他们，血债血还？”
是的，战争中的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如果要血债血还，那怎么算呢？血债血还，血越来越多，越流越多，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才会太平呢？
到底是谁，在安排着这一切呢？
“血债血还？什么时候，仇恨会有个头呢？”
白慎轻轻的说。
韩起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
两个男人都沉默了很久。他们悲哀的发现，自己的仇恨，竟然没有对象。
仇，该向谁报呢？造化弄人。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白慎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战，我常常想，世界上会不会有非打不可的战争？”
韩起不明白。
“仇恨，也许并不会一辈子，很多血海深仇，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白慎说。
这话，韩起懂。
“我师父是个瞎子，当初他两个哥哥听说都是将军，有一次中了羌人的埋伏，战死，他那时候年幼，羌人不以为意，将他放走了。师父发誓要替他兄弟报仇，就悄悄的跟在羌人后面，一直跟到了羌地，找到了羌人的部落。三年后，师父带领人马，潜入羌地，将那个部落的人都杀了，就只剩下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逃脱。他们两都家破人亡。”
韩起顿了一口气说。
“后来，他们两人都有了一点点名气，彼此恨不得杀了对方，为自己亲人报仇，约战多次，但是谁都没有杀死谁。”
“有年中秋，他们约在苍狼山上决斗，他们惊动了苍狼，狼群将他们包围了，他们不以为意，继续决斗，最后苍狼王出手，他们为了活命，竟然联手对付苍狼王，逃了出来，羌人告诉我师父说，他今后再也不会和他决斗了，虽然他非常想杀了我师父，因为他有儿子了，他不能让儿子做孤儿。师父也告诉他，他也不会再邀约他决斗了，他收养了一个孤儿，假如他战死的话，孤儿也会死的。”
“他们两虽然不决斗了，但是彼此都仇视对方，武士聚会可能见面，但是他们不会打招呼的。有一年我师父受了重伤，需要极地雪蛟作药材，那羌人听说后，深入极地猎蛟，跑死了三匹汗血龙骑——他赶到我们的村中，见到了我师父就晕了过去，一直躺了三天才醒了过来。我师父捡回了一条命。”
“他们已经放下了仇恨了？”白慎说。
“嗯，不过羌人解释说是不愿意我师父死在别人的手上。后来羌人的儿子在西域被擒，说要杀头，我师父也二话没说，远赴西域救人，回来时候眼睛全部瞎了，别人问我师父为什么要救他儿子，师父说是要将他儿子留给我们练刀。”
“他们关系，还真有意思，明明都是朋友了，明明放下了仇恨了，偏偏装作还没有放下的样子。”白慎说。
“但是我们和那个羌人的儿子见面以后，老一辈较量了那么多年，我们之间按道理有血海深仇，不较量，厮杀一翻藐视不怎么好的。”
白慎迷惑的看找韩起，因为韩起并不是在说一个悲惨的故事，他的脸上，竟然还洋溢着笑容。
“听说我大师兄发明了一个非常好的较量方法，他们比喝酒，不比刀剑，喝倒了对方，自己就赢了，大仇得报，听说大师兄当初去羌地，那老羌人还亲自对他出手，带领一家子围剿他，让他醉了三天三夜没有醒过来呢。。”
“这种仇，我也想报，我喜欢能喝酒的朋友。”白慎带着笑意说。
“羌人都能喝酒的，也能拼命。”韩起告诉白慎，“你去了羌地，那些人一个个都会来灌你的酒，你不喝，他们老不高兴的。”
“实际上，我们和羌人拼得你死我活，本来是没有什么仇恨的。”白慎结论说，“为何而战，我并不知道。”
“这个问题，是你考虑的问题。”韩起说。
“我现在考虑的，就是一定要活下去。”白慎说，“我们要重建铁鹰卫，要抚恤战死的袍泽的亲人，被除名的军队，战死的人抚恤会少很多。”
韩起沉默了，白慎说：“答应我，我们只要有谁出去，都要重建铁鹰卫，不为血债血还，既然当了兵，命中注定就是战死，战死无悔，但是孤儿寡母可怜——”
“你是皇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韩起忍不住问。
“我并不是长在深宫的皇子。”白慎说。
“幽州破了，”白慎说，“一战而破，羌人虽未屠城，但是，也不在乎多杀几个人。幽州城内的百姓，又遭殃了。”
“乱世，人命不值钱的。”韩起说。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乱世人都没有保证。
被征服的百姓，随时有被屠杀的风险，就那征服者，也随时有可能被那压迫的百姓站起来反抗逆袭的风险。
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的。
前面的地平线上，冒出了点点灯光，祥云镇就在前面。
一路上，羌人只是远远的观察，没有再接触。
“羌人远征幽州，柳将军不如远征羌地，到羌地草原上去杀人放火，比在幽州被别人打强。”韩起自言自语的说。
不必守土，直接从祥云，用精锐骑兵，丢下老弱病残，带足粮食，骑兵远袭，从代县或者西泽入羌地，一路抢劫杀人，根本不用考虑粮食补给，自己抢羌人的牛马，粮草。
羌人能有多少人马呀，占领幽州，国内势必空虚，拼消耗，羌人拼不起的。
但是韩起不是将军，没有说话权，只有和白慎商议。
白慎以为善。
“柳将军应该会考虑这些的。”白慎说，“柳将军一生之中，打的凶险仗不少呀，这仗，对柳将军来说，不会是最凶险的吧。”
“说得也是。”韩起说，“不过战胜战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只是打完仗回家以后，等仗打完了，我可以回家吹牛了，不光柳将军赏赐了我很多东西，连六皇子都和我一起并肩打过仗。”
“我真想和你一起到你家乡去，去看看你说的师父。”
“哈哈，我师父可不太愿意见外人的，不过你是六皇子，他一定会给面子的。”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就到了祥云的城墙。
祥云，对武士来说是不详之地。但是现在他们就要进入祥云。
城门紧闭。
城楼上的军士，隐蔽的非常好。
城内，杀气腾腾。
“这是座古城，历史比幽州城更加长，”韩起对白慎介绍说，“有很多出名的人物，一进这城门，就再也没有走出来了。”
白慎点点头，这里传闻，他也听过。
“教你唱一首歌，传说这首歌的作者，也消失在祥云镇中，不知所踪。”
韩起唱了起来，声音低沉而又沉重。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奉诏甘泉宫，总征天下兵。
朝廷备礼出，郡国豫郊迎。
纷纷几万人，去者无全生。
臣愿节宫厩，分以赐边城。
边头何惨惨，已葬霍将军。
部曲皆相吊，燕南代北闻。
功勋多被黜，兵马亦寻分。
更遣黄龙戍，唯当哭塞云
首先是韩起一人唱，接着身边有人跟着唱，到了最后，竟然一群人跟着唱了起来，洪亮而又整齐的声音，震落了城墙上的雪花。
祥云镇中的有声音相和。
“援兵到了。”城墙上，有军士下城通报，但是其他的军士，依然隐蔽着，一动不动，根本不因援军来了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