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皮和树根都知道,这是一棵百年老槐树,这棵老槐树长在村口,村人出出进进,它都能看见。
树梢上枝丫,很多,绿叶子密密层层,向下垂着,像是一个大伞盖,十几双眼睛,就站在伞盖下面。
太阳踩着树叶在伞盖上走了一天,终于耐不住性子,滚到山的那边去了。
日暮里,十几双眼睛还在那站着。
他们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还有几位大人,他们在等一个人。一个决定这群孩子命运的人。这个人叫天成,是东北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有一天,电视上推出一个画面,穷乡僻壤,断垣残壁,黄尘飞上飞下。十几双渴求上学的眼睛在黄尘中眯成一道道细缝。天成的心就被这一道道细缝给夹得粉碎。人也就被这一道道细缝牵引着,走到山中来了。
十几双眼睛向远处张望着,焦急地等待着。
他们知道,他们要等的人,也在太阳底下走了一天,他一定很累,很累。十几双眼睛不由得担起心来,当然,不是担心要等的人不来,而是担心要来的人,在中途遇到什么麻烦。这个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的小伙子,二十三岁的大学生,走了一天的山路,脚板上的水泡磨破了,他就用手帕缠紧,疼痛减轻了不少。可脚后跟又磨出了几个大血泡,疼痛使他不能前行,他好想好想坐下来,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可是没有,他没有坐,也没有躺。他站在那,望望前方,路还很长。再回头看看来路,路也很长。他又望望前方,那十几双眼睛便在他脑中一闪一闪,很亮。像灯,引着他,一步一步。向前,再向前。
开始,阳光总是走在他的前边,渐渐地就和他并肩而行,再后来,阳光就落到了他的背后,慢慢地逃走了。
他背着两个背包,左肩背一个,右肩背一个。左肩的背包里是矿泉水,右肩的背包里是书。他又把手伸进左肩的背包里,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掏到,他渴,渴得厉害。十多瓶矿泉水早已经在他体内发生了化学变化,然后,蒸发、排泄掉了。日暮里,十几双眼睛还在那站着。
他们远远地张望着,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站在伞盖下的十几双眼睛里有了一个黑点,像蜗牛,慢慢地挪动着,一点一点,近了,近了,更近了。
此时,十几双眼睛一下亮了,露出惊喜的神色,闪着光,熠熠的。他们丢下老槐树,涌出村口,孩子们欢叫着,蹦跳着,在乡路上奔跑。大人们兴奋着,笑着嚷着,也像孩子似的,在乡路上奔跑。他们去迎接那个黑点,那个天成,那个走不动的城市大学生。
百年老槐树也高兴地手舞足蹈,叶子哗哗作响,枝条摆来摆去,将满树的香气,撒过来,撒过去。随着希望,一起飘浮、升腾。精疲力竭的天成看去更高,更瘦了,风都绕着他走,惟恐把他撞倒。他感觉肩上的背包越来越重,把背包从肩上拿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摞子书,沉甸甸地。
他一瘸一拐,从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来了,溜掉的太阳早已睡着了,圆圆的月亮不知啥时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停地晃来晃去。
那一群眼睛跑过来,拥抱他。
那一摞子书就散落在地上,孩子们一本本拾起来,高兴地围着他转,嚷着,老师,我们要读书了,我们要读书了。我们明天就上学。
他看着这群眼睛,泪就流下来。再也走不动了。
等待是希望,希望来了,太阳升起,人们就看到了光明。包括那群追求学习的孩子们,他们看到了从城市而来的天成,眼前就一下子亮了起来。这是等待一个人的过程,由于十几双眼睛的期盼也使等待具有了另一番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