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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将军嘱托

贺文慈率游击队连夜行军,过沙塔坪后,再经排岔口、凉水口、樵子湾,于第二天上午辰时到达了罗子界。在这界上,队伍停留休息了一会。其时,贺文慈找一块岩石坐下,两眼目不转睛地向下看着。

洪家关的全景这时都展现到了他的眼底。但见洪家关的东面,是大山鱼鳞寨,南面是天河观,西边是罗门界,北面是牛角尖。洪家关所处的地方在一块丘陵之间。

贺教之站在一旁道:“慈大叔,你看咱洪家关风水多好,我听阴阳先生说,这是“五龙捧圣”之地,但不知是哪五条龙?”

贺文慈说:“这五条龙是指五座山脉。你看,这中间一条正龙是指从大山界庹家岗突起的山脉,呈奔龙之势至洪家关,左面一条龙指老虎猖山,右面一条龙为狗爬岩山,前右一条龙为支峰山,前左一条龙指麂子台山。另有从海龙坪流下的玉泉河及支流二虎溪、雅鹊泉在洪家关合流,形成马金塔的葫芦形半岛,所以阴阳先生又说这是“金钱吊葫芦”的地方。”

马加宁道:“贺大队长,看来你还懂风水呀!”

“我也是听风水先生说过。这块宝地,早在明清时期即被向氏土司视为关隘,驻有兵马扼守。清雍正初年改土归流后,此地作为军事要塞,仍由官府派兵驻守。”

“你们贺氏的祖籍到这里有多久了?”

“有一百多年吧。我们的祖籍原出湖北安陆的钟祥县贺家湾。明末时,我们的先祖由鄂来湘,清顺治年间在慈利九溪落户,康熙初年始来洪家关定居。”

“到洪家关来的贺氏先祖叫啥名字?”

“叫贺崇先,他是一个武士小头目。”贺文慈道:“其后第二代是贺云贵,第三代有了5弟兄,分别名象、虎、龙、凤、凰。第5个弟兄贺凰没有后人,其余四房繁衍昌盛。从第4代起,贺氏的排序为:“大廷良仕,文学兴邦,光宗耀祖,世代永昌。”因我们贺氏祖上是军家出身,历代后人又有习武传统,所以,到贺龙造反举义之时,族人都纷纷响应。1920年冬天的一个上午,贺龙率部到凉水口准备阻击前来围剿的张云龙部队。我闻讯后,也是步行数十里前往投军的。”

马加宁问:“你为啥要投军呢?”

贺文慈道:“因我从小就喜练武。听我母亲说,我生下后,爷爷给我取名为文慈,又名善臣,别号云鹏,意思是希望我做一个慈善之人,而又像大鹏一样展翅高飞,有大出息。但我生下来比较孱弱,因为家贫营养不够,个头不算高,长大后也只有一米六多的个子,父母都很疼我,婴儿时没有奶水喝,父亲就挖了蕨根,制成糨糊,替代奶水,慢慢喂大了我。满周岁时,父亲摆了两样东西让我抓周,一样是书本,一样是弓箭。而我一手就抓了弓箭。父亲这时候就叹了口气,说我不是秀才的命,将来必定是个摆弄刀枪的武将。母亲倒是看得开,说当武将还好些,这个世道,读书当秀才又有什么出息。

“但我父亲骨子里还是希望我读书的,为何呢?因为我们洪家关的贺氏家族历史上都是以武将闻名,而且习武的风气很盛。弄刀弄枪,带来的危险性很大,我们贺氏的第四代先祖贺廷壁,在咸丰十年造反起义就被砍了头。我父亲很崇敬这位英雄,但他不希望我也走那样的路,所以他还是想送我读书,以求一个文人的出息。

“等到我满七岁时,父亲就把我送到了崇先学堂去念书。在这所私塾学堂,读书的孩子有二三十个,私塾先生有好几位,其中威望最高的是贺锦斋的父亲贺仕葵,又名贺星楼,他在村中还当着族长。贺仕葵学富五车,教孩子读书十分严厉,他要求背诵课文,谁背诵不出,就用二尺长的篾条打手板。我那时读书不差,但就是贪玩。四年级时,有一次,老师限我一支烟功夫熟背一篇课文或作一首七言诗,结果,我选择了后者,老师一支烟没抽完,我就提笔在黑板上写了一首七言诗:

“读书枯燥太无味,

不如弄枪学武艺。

欲学陈胜与吴广,

杀富济贫写传奇。

“先生看了我的这首诗,惊异良久,不仅免打了我手板,还从此对我刮目相看了。

“其时,我们洪家关村里,除了一所崇先学堂,还有一所专门习武的武堂,教武打的师傅名叫贺仕远,贺龙、贺锦斋、贺炳南、贺沛卿等人在年少时都先后在此武堂里学过武艺。我读私塾时也时常跑到这武堂练习过拳脚,并由武师指点了不少功夫。练武的结果是使我对武艺越来越痴迷,而对读书则渐渐失去了兴趣。父亲见我只肯习武,也没有多干涉我,最后就干脆让我辍学回了家。十二岁那年跟父亲去了四门岩定居,直到十六岁那年去投靠贺龙当兵,我的青少年时期就是这样过来的。”

“好哇,你的经历真丰富。你参加红军后,又调到游击队当队长,跟香姑大姐干了许久,听说香大姐还帮你做媒完了婚事!”马加宁又道。

贺文慈点头道:“是呀。香大姐对我的关爱是终生难忘啊。贺龙前些年一直在外闯荡,香姑就在后方当留守游击司令。我那时在她部下当了大队长,并独立带了一支队伍驻守在李家台,与她的队伍遥相呼应。五年前的2月,贺龙带红四军东下洪湖,行前找我谈了一次话,说军部决定任命我为湘鄂边游击大队长,并把一面绣有“湘鄂边游击大队”的战旗亲手交给了我。从这天起,我才正式出任湘鄂边游击大队长。两年前,由于叛徒出卖,香大姐被民团包围而不幸战死。我那时带着游击队据守在四门岩一带,听到噩耗后好伤心啊!香大姐死得太早了呀!”

马加宁道:“这事我知道。香大姐真是一个巾帼英雄,只可惜死早了。这也是革命的环境太残酷。记得那时我们内部又抓改组派,许多人受到打击,你也是受害者,吃过大苦头,还差点把命丢了,是这样吧?”

贺文慈道:“我那时受打击的情况你都知道嘛。”

马加宁道:“当然知道,但就是没法帮你。你在那样情况下能经受住考验,真的是不容易呀。”

“我就是坚信胡子会主持公道,等红军回来就好办了嘛。”

“对,只要有贺军长指挥,一切就好办了。”

两人说到这里,贺文慈站起身来,便又传令队伍往山下开去。

洪家关桥头,一所四周戒备森严的院墙木屋内,身材高大结实,穿着灰色红军制服的将军贺龙,这天正叨着烟斗等着贺文慈来会见。

自从拖队带兵起,贺龙在民间就成了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神秘人物。有的人说他是条活龙,龙头一昂风云起,龙尾一摆天地动。此龙即能呼风唤雨,又能帮助救穷苦的黎民百姓。有人则说,他的将军顶子是用成千上万人头的鲜血染红的。更有乡邻说,“一人玩枪,全族人跟到遭殃。”“出了一条龙,害得全族穷”等等。不管这些议论如何,贺将军都只坦然面对。他的目光始终是那么深邃坚毅。两道黑色的眉宇间透出的,永远都是不屈的信念。为了革命,他是把一切都豁出去了。而愿意随他一起闹革命的人,也都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没有怨言,贺文慈也就是他最信任的族弟中的一个。眼下,红二六军团于桑植集结即将转移的时刻,贺龙决定要把留守的重担托付给他。

这日中午时分,贺文慈率部走下罗子界,按时到达了洪家关街上。贺龙闻讯,亲到桥头迎上来与贺文慈握手道:“善臣,你们辛苦了!”

贺文慈笑着回道:“没什么,我们走夜路惯了,这百多里路不在话下。”

贺龙看着贺文慈身旁的向登兰和李金莲又问:“他们两位女子跟你来干什么?”

“这位是我的夫人向登兰,你认得的。这个小妹叫李金莲,是我们昨日路经郁家祠堂救出的女孩儿。”

“啊,怎么回事?你们救了她?”

贺文慈遂将李金莲的简况及为何救她的经过说了一下。贺龙听罢点头道:“好,这女孩一看就不错,你把她救了,很好!”接着,贺龙又道:“你们夫妇结婚几年了吧,该有孩子了吧?”

“还没有。”贺文慈道:“登兰随我骑马打仗,没怀上孩子,前不久又受过伤,恐怕不能生孩子了。”

“唔,登兰受过伤,那得想办法治呀。”

“我也劝她好好养伤,可她在家坐不住,这次听说你到了洪家关,她硬要来见见你哩。”

向登兰这时红着脸道:“常哥,都说你是大将军、大英雄,我这次随善臣下山,就是想再看看你,看你是不是又长了三头六臂,要不怎这么很!”

“是呀,登兰说她很想见你,说你好很哩!”贺文慈又道。

“好哇,你现在见到我了,你看我哪又长了三头六臂,长得还不和从前一样!”贺龙嘿嘿笑道。

“你的胡子又留长了,和别人的不同。”向登兰又道。

“怎么不同?不就是个八字胡吗?”

“你留的胡子好威风!”

“是吗?你们不知道,我有个秘密,有一次算命先生缠着要给我算命,说我这人命中缺金,要留胡子才蓄财,我哩,其实并不想发财,不过我想多招揽人才,所以就把胡子留了起来。你们看,现在聚集在我们军中的人材济济一堂,这是不是我留胡子的功劳!”

“是的,你留胡子就是好,不然人家怎么叫你贺胡子哩!”贺文慈又笑道。

“叫贺胡子很好,我喜欢。”贺龙又笑问:“你的这队伍人还不少哇,有百把人吧?”

“有120个,这几位是我的分队长。”贺文慈说罢,将舍命王贺教之、活扁鹊何子林、三篾匠李登顾、懒虫童文安、猴子巫豪、一支镖周兴怀、警卫甘荣等人一一作了介绍。贺龙分别与大家一一握手招呼,然后又大声道:“大家都去吃中饭吧,我给你们预备了中餐,吃过饭,你们就好好休息一下。”

众游击队员遂被安排进院子吃了一顿中餐,然后各自休息去了。贺龙带贺文慈夫妇走进木屋内,三个人围着小餐桌坐了下来。

不一会,厨师端来几样菜和一个钝鸡火锅,贺文慈惊喜地说:“哟,还有鸡肉吃,胡子你太客气呀!”

“不是我客气,这鸡还是刘彩之送的。”贺龙叹口气道:“刘彩之你知道呀,她的丈夫贺桂如28年就战死了,我好伤心啊!现在她带着一个孩子守寡真不容易。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可她听说我回来,硬给我送了一只鸡来。我把这只鸡留着与你一块吃,就是想和你商议一件重要事!”

“啊,胡子,你就只管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做。”贺文慈道。

“你别急,我们慢慢聊,咱们先喝酒吧!”贺龙说罢,将一瓶白酒倒了两碗,又问向登兰喝不喝,向登兰表示不喝,贺龙即和贺文慈碰杯喝起酒来。边喝边聊,贺龙又说:“我那年在四门岩,吃到你打的麂子肉,那才好吃哩!”

“是呀,你还记得吃麂子肉,什么时候你再去我们四门岩呀?”

“难呀,现在难去了。”贺龙把一碗酒喝干,这才进入正题道:“善臣呀,不瞒你说,现在我们的红军虽然发展到了一万多人,队伍强大了,但所处的局势依然还很严峻,蒋介石现在调集了一百多个团,20余万人马,要对我湘鄂川黔边根据地进行围剿。为避敌锋芒,二六军团已决定进行大转移。红军这一走,可能要几年才能回来。”

“啊,红军要转移,那让我也跟你一起去吧,我真想跟大部队一起去战斗!”贺文慈道。

“不行啊,你不能走,你走了,后方谁来留守呢?”贺龙又道:“我考虑了好久,后方还是由你来负责留守比较合适,你对这块土地很熟悉。本来,要是我大姐贺英活着该多好,可惜她牺牲了,现在只有你才能担负起这付担子啊!”

“胡子哥说得对,贺英大姐牺牲了,你要担负起留守责任!”向登兰表示理解道。

“可是,红军一走,我们游击队与敌人抗衡,力量太悬殊了!”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你要想办法与敌人周旋。”贺龙又道:“目前你的身份敌人还不是摸得很清楚。我们走后,你可以设法隐蔽,或办一支自卫武装驻守本乡,能以合法身份活动更好,这样便于保护我们的同志。同时,你还要特别注意向家湾的郁连城、五道水的朱湘平等保长,这些家伙很阴险,要小心提防他们。”

“我心里有数。”贺文慈又道:“万一敌人不相信我,要围剿我怎么办?”

“那你就继续打你的游击,尽可能与敌人周旋,不要与敌人硬拼。你要记住,生存是第一位的,只有保存有生力量,才能更好地打击敌人。”

“好吧,我尽力照你的指示办!”

“你还要记住,一定要设法保护我们烈士的孤儿寡母,洪家关贺姓烈士的孤儿寡母就有好几十个哇,孤儿们年纪都小,寡母又无依无靠,象刘彩彩家这样的情况,你要多多关照,这些烈士的遗属,能投亲的可投亲,没地方投奔的,你要把她们组织起来,最好成立一个孤幼院,把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们都收容在一起,这样,可有组织地去照顾她们。”

“行,我就办个孤幼院,这院长谁当呀?”

“登兰就可以当嘛!”贺龙顿了顿又道:“我把5个伤员放在海龙坪汤家湾的汤婆婆家里,汤婆婆是个寡妇,她一家牺牲了3个人,对革命还忠心耿耿。等我走了,你可去汤家湾联系一下,再商议成立一个孤幼园。总之,要注意把那些伤员保护好,不要落入敌人手中!”

“我明白了,你交给我的这副担子不轻啊!”贺文慈道。

“当然不轻!红军走了,你面临的压力会很大,敌人也会疯狂报复,所以你要有思想准备,要和敌人巧妙斗争,要尽最大力把父老乡亲们保护好,把烈士的遗属和伤员们保护好。你的任务十分艰巨,但我相信,你的身手好,办事沉稳,有胆有识,会动脑子,这副重担也只有你才挑得起!”说到这里,贺龙又靠近贺文慈的耳边说:“万一我又搞垮了,回来才有个巴岸之处。”说罢,贺龙端起酒碗又提议道:“来,为了你担起这个重任,为咱红军的胜利,咱们把酒干了!”

“干!”俩人互碰了碰碗,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酒,吃饱了饭后,贺龙和贺文慈又扯了一些其他事情,并特别询问他道:“龙门岩那件事,你没忘吧?”

贺文慈:“怎敢忘记,那是一次血的教训,我会永远记着。”

“那就好!”贺龙语重心长道:“你记住,一定要约束好你的部下,不要让他们弄出乱子。”

“我知道。今后我一定会留心的。”贺文慈回道。

接着,贺龙与他又重点讨论了一些游击队留守应注意的事项。贺龙特别交待,对敌人不仅要针锋相对,更重要的是注意策略,要充分保存好自己,才能打败敌人。贺文慈对此也表示很赞同。接着,贺龙又道:“你们游击队还没有共产党组织,这次组织决定把马加宁留下来,此人有文化,有重要事你可多和他商议。”贺文慈点头道:“好的,有个共产党员在身边太好了。现在地方党组织也不存在了,我们游击队应该由党来领导,而我也早就想加入共产党组织,你是知道的。”贺龙道:“我当然知道。你暂不入党,主要是考虑让你更便于和敌人周旋。只要你忠于革命,共产党组织的大门一定会对你敞开的。”贺文慈点头道:“好,我明白。”谈过一会,贺龙又让人把马加宁叫来作了一番嘱咐。到太阳偏西时,两人才谈完话。这时,贺龙要返回刘家坪的司令部去,贺文慈夫妇和马加宁等依依不舍地送他到大门外。警卫员牵过马来,贺龙紧握贺文慈的手道:“善臣,你要继续好好干,咱后会有期!”说罢,就翻身上了马。

“红军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呀?”向登兰大声又问。

“等吧,等到枫叶再红的时候,红军一定会再打回来的?”贺龙回道。

“枫叶再红的时候,好!胡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坚持等到红军回来!”贺文慈大声道。

“行,我知道你是好样的。再见吧,善臣!”贺将军挥挥手,就和警卫们骑着马,向刘家坪方向飞快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