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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古庙青灯

向元姑自接受抚养贺教之夫妇的孩子之后,每天便把精力都放在了教孩子身上。她找来“三字经”、“幼学琼林”等启蒙书物当作课本给贺兴桐上课。把自己的卧室当作了教室。每天早上,她都要孩子早起自习,先朗诵后背诵课文,再执毛笔,练习写字。小兴桐天生领悟力强,读书过目不忘,不到一年,就熟背了《三字经》、《大学》、《论语》、《增广贤文》等课本。

有一天早上,向元姑上课教他读了王羲之的《兰亭序记》,只读两遍,小兴桐就说:“奶奶,这篇课文我背得熟了!”

向元姑惊异道:“你背下试试?”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楔事也。群贤必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小兴桐随即朗朗将兰亭序背了一遍。

课文背毕,向元姑惊叹道:“好哇,你这孩子的记性这么好,将来前程远大得很呢!”说罢又问:“你知道写这个《兰亭序》的是个什么人吗?”

小兴桐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向元姑又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唐朝的一个大书法家,名叫王羲之,人们都称他‘书圣’。”

“他的字写得真那么好吗?”小兴桐问。

“当然写得好,要不后人为何那么推崇他!古代有名人士都写得一手好书法,你将来要成大器,除了读书好,字也要练得好,明白吗?”

“明白,我现在也要每天练字!”小兴桐道。

“好,只要你用功练,我会好好教你的!”向元姑道。

从此之后,向元姑又找来颜真卿、柳宗元、王羲之、怀素等名人的字贴,手把手地开始教贺兴桐临摹写字,又给他讲解各种书法的基本功。贺兴桐在向元姑的悉心指导下,从小就奠定了很好的书法功底。其诗其文之天赋,亦在这古庙中渐渐得到了开启。

在白羊湾庙中当了几年尼姑,向元姑因身体在狱中遭过酷刑,出狱后又多年奔波,受尽折磨,到庙中出了家之后,疾病缠身,身体更虚弱了。秋季的一天夜里,天下着蒙蒙小雨,向元姑坐在房中,看过一阵唐诗之后,不禁提笔写了一首《风雨》的诗:

凄凉伴庙灯,羁泊欲穷年。

敲木听风雨,念经犹未闲。

思君身至病,梦见数千千。

此命情难了,来世再结缘。

到了深冬之时,有天夜里,窗外飘起鹅毛大雪,白羊湾古庙的瓦檐上已经结了一支支筷子粗的冰柱。

坐在室内灯下正看着《金刚经》的向元姑,因为寒冷而不住地颤抖着双腿。

“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向元姑默默诵读下去,看到最后,目光更被吸引住了: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向元姑将这四句偈语连续复诵了三遍。这时,躺在床上的小兴桐忽然咳嗽几声说道:“奶奶,渴,我渴。”

“你又咳了,感冒得很,要多喝水,来,快喝吧。”向元姑给他送上一杯温水,扶着小兴桐将水慢慢喝了。过一会,小兴桐叫道:“奶奶,我要屙尿。”向元姑又抱起他到门外道:“要屙尿吧,来,把你的水机关枪伸出来,快扫射吧。”

小兴桐屙罢尿重又躺下,因为天寒而感冒了几天,他不时地还在咳嗽。

第二天上午,向元姑亲自到山下洪家关街上,在一中药铺为孩子抓了几付中药。回来给孩子熬制吃了。

数日后,小兴桐感冒治好了,向元姑自己因连日操劳,不觉间也感冒了。起初只是干咳轻烧,她没在意。每天仍坚持着念经,这半年多来,经妙真住持推荐,她已看过了《金刚经》、《维摩诘经》、《六祖坛经》、《观无量寿经》、《妙法莲花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等多部佛学经书。近数日来,妙真又引导她反复诵读了《阿弥陀经》。她对这部经中所描述的“极乐世界”似已觉到欣慰:

“舍利弗,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缘,得生彼国。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妙真为她解说道:“阿弥陀佛所说的极乐国里有七宝大池,池中充满了八功德水,水中生长着各色莲花……在极乐国里,众生的寿命都是无量无边的。娑婆世界中的人们,只要能发愿往生,并且虔诚地专心持念阿弥陀佛的名号,那么等他临死时,阿弥陀佛便会带领贤圣们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接引到西方极乐世界,让他永远生活在幸福快乐之中……”

向元姑听罢感慨道:“我感觉到自己就要朝那极乐世界去了,只是凡间的事仍放心不下哩!”说罢,即强撑着身子,写下了一篇遗嘱。

过了两天,她的病情忽然加重,全身发热,她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庙中住持妙真见她病倒,忙到镇上去请了一个郎中来诊治。郎中诊治了一番,开了几付中药就走了,向元姑吃过几天,病情并不见好转。在病床中躺了半月之久,人已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贺氏族长贺锦章闻讯赶到庙中,看过向元姑的病情后,又另外请了一名老郎中来诊治,这郎中不是别人,却是何子林。原来,何子林回到游击队后干了两年,只因他过去腿上受过伤,近来病情反复发作,在游击队中的生活已不适应。经贺文慈同意,他悄然回到洪家关老家,又开起了药铺谋生。当下,何子林被请到庙中,眼见向元姑病倒在床,即问她道:“嫂子,你患病好久了?”

“快……快一个月了,这……这回阎王爷要招我去了。”向元姑有气无力地回着。

“别灰心,养病要有信心。”何子林安慰道。

“我……我知道。你不是到游击队干吗?为啥回来了?”

“我的旧伤常发作,是善臣兄要我回来的,我在镇里开了个药铺。”

“那你也要注意保身体啊!”

“我没事,我来给你拿拿脉吧!”

何子林说罢,即让向元姑伸出手,为她拿了一会脉。过后,何子林即将贺锦章拉到一旁后道:“元姑血脉太虚,元气衰竭。纵然神医恐也难有回天之力,咱们还是趁早为她准备后事吧!”

贺锦章听罢伤感不已,他回到乡里,遂与众族人商议准备了一付棺材。

又过两日,向元姑的病情果然恶化,她躺在床上粒米未进,双眼深陷,几乎已经奄奄一息。这时,向元姑的侄子向贤善等也赶到了她身边,贺文慈和贺教之闻讯,也赶到了白羊庙来看望她。向元姑此时已渐渐昏迷,众人围着她,期望她能说点什么,但始终未见她醒来。到半夜时分,终于没能撑过去。死后,大家从她的枕头下找出了一份早已写好的遗嘱,其文曰:

“余十九适贺氏,配夫龙。龙昌共产,奔走天涯,抗战军兴,廿年于兹。余蒙难,囚狱八载,囹圄之苦,莫可言状。释后还乡,得海弟之助,固可勉励革命,然恨事泄而未成,同志而心散,后又为国民党人所系捕,我等每日潜宿荒郊,维夫远隔,孤掌难鸣,以致忧患成疾,医药无补,唯憾不能再与夫聚。现革命待成,而今已矣。

余死后,凡我贺、向族侄,须莫灰心丧气,唯愿众人勉励相为,以期完成,是为至嘱。”

众人看罢遗嘱,更觉悲痛不已。当日由贺锦章主持,贺氏全族数十人一起帮忙,将向元姑遗体盛殓下了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