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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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秦文(6)

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1]。酒酣,请鲁君举觞[2]。鲁君兴[3],避席择言曰[4]:“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5],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6],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齐桓公夜半不嗛[7],易牙乃煎熬燔炙[8],和调五味而进之。桓公食之而饱,至旦不觉[9],曰:’后世必有以味亡其国者。‘晋文公得南之威[10],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而远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B11],左江而右湖,以临彷徨[B12],其乐忘死,遂盟强台而弗登[B13],曰:’后世必有以高台陂池亡其国者。‘今主君之尊[B14],仪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调也;左白台而右闾须[B15],南威之美也;前夹林而后兰台[B16],强台之乐也。有一于此,足以亡其国。今主君兼此四者,可无戒与?”梁王称善相属。

【注释】

[1]梁王魏婴:即梁(魏)惠王公元前369至前319年在位。觞(shāng):酒杯,这里用作动词,设酒款待的意思。范台:在今河南开封东南。[2]鲁君:指鲁共公。[3]兴:起身。[4]避席:古人席地而坐,避席即离座。避席应对,多为表示郑重其事、尊重对方的姿态。择言:择善而言。[5]帝女:指夏朝开国君主禹之女。仪狄:夏禹时著名酿酒师。[6]旨:味美。[7]嗛(qiè):通“慊”,快意,满足。[8]易牙:齐桓公侍臣,因善烹饪而受宠幸。燔(fǎn):烤。[9]旦:晨,天亮。觉:醒。[10]南之威:略称南威,著名美女。[B11]楚王:所指不详。强台:楚国台观名。一说为章华台(荆台)。崩山:京山,在今湖北武当山东南。[B12]彷徨:或作“方湟”,水名。[B13]盟:起誓。[B14]尊:酒器。[B15]白台、闾须:皆美女名。[B16]夹林、兰台:皆为魏国游览名胜。

【译文】

梁惠王魏婴在范台设酒宴请诸侯。酒兴正浓,梁惠王请鲁共公举杯祝酒。鲁共公站起身,离开座位,选好有益的话题,说道:“从前,夏禹的女儿命令仪狄酿酒,仪狄酿造出的酒十分醇美,就把酒进献给禹。禹饮了觉得味道甘醇,于是就疏远了仪狄,戒了美酒,说:’后世君主一定有因为贪杯而丧失他的国家的。‘齐桓公有一天半夜里想吃点什么,易牙就煎煮烧烤,调和各种美味进献给他。齐桓公吃得饱饱的,一觉睡到天亮还没睡醒,因此感叹说:’后世君主一定有因为贪吃美味而丧失他的国家的。‘晋文公得到了美女南之威,一连三天没上朝听政,于是就推开南之威,疏远了她,说道:’后世君主一定有因为贪图美色而丧失他的国家的。‘楚王登上强台观赏崩山风景,左边是江流清波,右边是碧湖涟漪,流连忘返,快乐至极,于是就对着强台发誓不再登临,并说:’后世君主一定有因为迷恋高台池沼山水丽景而丧失他的国家的。‘现在君王您的酒杯里,盛的是仪狄酿造的那种美酒;君王您所吃的,是易牙烹饪的那般美味;您左边的白台,右边的闾须,都是与南之威一样的美人;前有夹林后有兰台,享受着登临强台那样的乐趣。只要贪恋其中一件事,就足以使他的国家灭亡。如今君王您兼有这四件事,能不警戒吗?”梁惠王听了,连连称鲁共公说得好。

唐雎说信陵君《战国策》

【导读】

本文选自《战国策·魏策》。秦军围困赵国首都邯郸,赵求救于魏。魏安釐王畏秦强大,表面上派大将晋鄙率军往救,实际上命晋鄙驻军魏、赵边境隔岸观火。魏公子信陵君力主救赵,他设计窃得兵符,杀晋鄙,夺得兵权,率大军击败秦军,解除了邯郸之围。赵王亲自到城郊迎接信陵君并要送给信陵君五座城池作为酬谢,信陵君颇有骄矜之色。本文着重写唐雎在此情形下,及时提醒信陵君不可居功骄傲。唐雎的告诫语,富于人生处世哲理。

信陵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赵王自郊迎。唐雎谓信陵君曰[1]:“臣闻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信陵君曰:何谓也?”对曰:“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2],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此大德也。今赵王自郊迎,卒然见赵王[3],臣愿君之忘之也。”信陵君曰:“无忌谨受教[4]。”

【注释】

[1]唐雎(jū):信陵君门客,魏国人。[2]德;恩德,好处。[3]卒(cù):通“猝”、“促”,急遽、匆促的样子。[4]无忌:信陵君名无忌。

【译文】

信陵君杀了晋鄙,解了邯郸之围,打败了秦军,保存了赵国。赵王亲自到邯郸城外迎接信陵君。唐雎对信陵君说:“我听到过这样的话:’生活中的事有不可以知道的,有不可以不知道的;有不可以忘却的,有不可以不忘却的。‘”信陵君问道:“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唐雎答道:“人家怨恨我,是不可以不知道的;我嫌恨人家,就不可让人知道。人家对我有恩德,是不可以忘却的;我给过人家的好处,就不可以不忘却了。如今您杀了晋鄙,救了邯郸,击破秦军,使赵国免遭灭亡,这是莫大的功德啊。现在赵王亲自到郊外来迎接您。当您一见到赵王,我希望您就此忘却自己曾有功于赵。”信陵君说:“我真诚地领受您的教诲。”

唐雎不辱使命《战国策》

【导读】

本篇选自《战国策·魏策》。安陵是战国时期魏的附庸小国,在今河南鄢陵西北。初为魏襄王弟安陵君的封地,本文所写安陵君即其后裔。秦灭魏后,原以为略施小技便可吞食安陵。不料,安陵君先让秦国使者碰了个软钉,接着派唐雎出使秦国。唐雎为维护安陵主权和尊严,面对骄横不可一世的秦王(即后来建秦王朝的始皇帝),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迫使秦王敛去凶焰,长跪致歉,承认安陵虽小而不可欺侮。

文章旨在鞭挞秦王的狡伪凶险,颂扬唐雎不畏强暴、坚持正义的高尚精神,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非凡胆魄。

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1],安陵君其许寡人[2]。”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虽然,受地于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秦王不说[3]。安陵君因使唐雎使于秦。

秦王谓唐雎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听寡人,何也?且秦灭韩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4],以君为长者[5],故不错意也[6]。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7],而君逆寡人者,轻寡人与[8]?”唐雎对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9]!”秦王怫然怒[10],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雎对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B11]?”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B12],以头抢地耳[B13]。”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B14],彗星袭月[B15];聂政之刺韩傀也[B16],白虹贯日[B17];要离之刺庆忌也[B18],苍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B19],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B20],今日是也。”挺剑而起。

秦王色挠[B21],长跪而谢之曰[B22]:“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谕矣[B23],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注释】

[1]易:换。[2]其:语助词,表推测、希望。[3]说:同“悦”。[4]君:指安陵之君主。[5]长(zhǎng)者:年辈高而谨厚的人。[6]错意:置意。错,同“措”。[7]广:扩充。[8]与:同“欤”,表疑问的语助词。[9]岂直:岂但。[10]怫(fú)然:盛怒的样子。[B11]布衣:平民百姓。古代没有官职的人穿粗布衣,故称。[B12]跣(xiǎn):光着脚。[B13]抢(qiāng):撞。[B14]专诸:春秋吴人。王僚:吴王僚。吴公子光(即阖闾)欲夺僚王位,派专诸把匕首藏于鱼腹,以献鱼为名,刺杀僚。专诸当场也被王僚左右所杀。[B15]彗(huì)星袭月:与下文“白虹贯日”、“苍鹰击殿”,都是古人出于天人感应观念的夸张附会说法。[B16]聂政:战国齐人。韩国大夫严遂与国相韩傀(一名侠累)争权结仇,就求请聂政至相府杀了韩傀,聂政也毁容自杀。[B17]贯:穿过。[B18]要(yāo)离:春秋吴人。吴王阉闾(即公子光)为除后患,让要离自断右臂并杀妻,骗取已逃至卫国的吴王僚子庆忌的信任,乘机杀了庆忌。[B19]休祲(jì):指吉凶的征兆。休,美善,指吉兆。幔,指凶兆。[B20]缟(gǎo)素:白色丧服。缟,白色丝织品。[B21]色挠:因受挫折而神色沮丧。挠,屈。[B22]长跪:耸直上身而跪,以示庄重。[B23]谕:同“喻”,明白。

【译文】

秦王派人告诉安陵君说:“我想用方圆五百里的土地来换取安陵,希望安陵君答应我的要求。”安陵君说:“大王给予恩惠,用大的来换小的,很好。虽说这是件好事,但是安陵这块土地是我从先王那里继承下来的,我愿永远守住这份祖业,不敢交换。”秦王很不高兴。安陵君就派唐雎出使到秦国去。

秦王对唐雎说:“我用五百里土地来换安陵,安陵君却不听从我,为什么呀?再说我已经灭掉了韩国、魏国,而安陵君凭着五十里地得以幸存,是因为我把他看作是谨厚长者,才没打他的主意。现在我用十倍的土地让安陵君扩大地盘,可他竞违抗我的心意,岂不是在轻视我吗?”唐雎答道:“不,不是这样。安陵君继承了先王土地并守住这份祖业,即使千里之地也不敢换,何况只是五百里呢!”秦王勃然大怒,对唐雎说道:“你可曾听说过天子动怒的情形吗?”唐雎答道:“我没有听说过。”秦王说:“天子一发怒,能使百万尸首顿时横地,血流千里。”唐雎说:“大王可曾听说过平民发怒的情形吗?”秦王说:“平民百姓发起怒来,也不过是甩掉帽子,光着脚,把头往地上撞罢了。”唐雎说:“这是平庸无能的人发怒,并非智勇之士的发怒。那专诸行刺吴王僚时,彗星光尾横扫月亮;聂政行刺韩傀时,一道白虹直穿太阳;要离行刺庆忌时,苍鹰扑击在宫殿上。这三位,都是布衣之士,他们满腔怒气还未进发,上天就已降示预兆,如今加上我就要成为第四人了。布衣之士当真动怒的话,倒在地上的尸体只是两具,流血不过五步,可是天下的人都将穿起白色丧服。今天就要发生这样的事了!”说完,手举宝剑,跃起身来。

秦王顿时显出沮丧屈服的样子,耸身而跪,向唐雎道歉说:“先生请坐,何必如此啊!我现在明白了,之所以韩、魏灭亡,而安陵凭着五十里地照样存在,只因为安陵有您先生在啊!”

乐毅报燕王书《战国策》

【导读】

本文选自《战国策·燕策》。公元前284年,燕国大将乐毅统领燕、赵、楚、韩、魏五国之师攻齐,破齐七十余城,灭齐在即。公元前279年,燕昭王去世。齐将田单乘机施反间计,说乐毅欲据所克齐地称王。继位的燕惠王原本就猜忌乐毅,便派骑劫替代乐毅为帅。乐毅遂奔赵避祸,赵封他为望诸君。骑劫不久便军破身亡,把乐毅的辉煌战果丧失殆尽。燕惠王既悔其事,又恐乐毅怀恨报复,便写信给乐毅,粉饰自己,而反责乐毅弃燕投赵,不报先王知遇之恩。乐毅复信反驳惠王的无理指责,表白自己对燕的忠贞心迹,希望惠王能承先王知人善任的遗教。

此信措辞婉曲得体,笔端饱含功高遭谗的深沉幽愤,真切感人,是历代传诵的书信名篇。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馀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1],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2],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齐田单诈骑劫[3],卒败燕军,复收七十馀城以复齐。

燕王悔,惧赵用乐毅,乘燕之弊以伐燕[4]。燕王乃使人让乐毅[5],且谢之[6],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7],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振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王弃群臣[8],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9],故召将军,且休计事[10]。将军过听[B11],以与寡人有隙[B12],遂捐燕而归赵[B13]。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臣不佞[B14],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顺左右之心[B15],恐抵斧质之罪[B16],以伤先王之明,而又害于足下之义,故遁逃奔赵。自负以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辞说。今王使使者数之罪[B17],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B18],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B19],故敢以书对[B20]。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B21],有高世之心,故假节于魏王[B22],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B23],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B24],而使臣为亚卿[B25]。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B26],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B27],而骤胜之遗事也[B28]。闲于兵甲[B29],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矣[B30]。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赵若许,约楚、赵、床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B31],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B32]。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国[B33],齐王逃遁走莒[B34],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B35],故鼎返乎历室[B36],齐器设于宁台[B37],蓟丘之植,植于汶篁[B38]。自五伯以来[B39],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顺于其志,以臣为不顿命[B40],故裂地而封之[B41],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

”臣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B42],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B43],及至弃群臣之日,遗令诏后嗣之馀义[B44],执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顺庶孽者[B45],施及萌隶[B46],皆可以教于后世。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者伍子胥说听乎阖闾,故吴王远迹至于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弗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非,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B47],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B48]。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