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10565800000028

第28章 汉文(2)

《史记·外威世家》记载了汉高祖、文帝、景帝、武帝四朝的外戚家族的盛衰史。本文是《外戚世家》的序。共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密切联系历代帝王的成败与后妃、外戚相关联的事实,强调了婚姻关系是人伦的根本,必须持慎重的态度,必须注重修德。第二部分,突出了帝王婚姻的重要性,认为后妃、外戚之祸危及宗庙社稷和子孙后代,直接关系到国家兴衰治乱,尤须慎之又慎。

这在今天仍有借鉴意义。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1],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威之助焉。夏之兴也以涂山[2],而桀之放也以妹喜[3];殷之兴也以有娀[4],纣之杀也嬖妲己[5];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6],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7]。故《易》基乾坤[8],《诗》始《关雎》[9],《书》美釐降[10],《春秋》讥不亲迎[B11]。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B12]。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

人能弘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B13]!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既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B14],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B15],岂非命也哉?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之变[B16],恶能识乎性命哉[B17]?

【注释】

[1]继体:继承帝统。守文:遵守成法。[2]涂山:国名,在今安徽寿县一带,传说禹娶涂山氏之女,生启,启建立夏朝。[3]妹喜:夏朝亡国之君夏桀的宠妃。[4]有娀(sōng):古代国名。传说帝喾娶有娥氏的女儿简狄为次妃,生契,是殷的始祖。[5]嬖:宠爱。妲(dá)己:商纣王的宠妃。[6]姜原:周始祖后稷的母亲,或作”姜螈“。大任:周文王的母亲。大,同”太“。[7]幽王:西周最后一个君王,荒淫昏乱,被犬戎杀于骊山之下。禽:同”擒“。褒姒:周幽王的宠妃。[8]乾坤:《易经》中的两个卦名。乾为阳,坤为阴。乾坤象征天地、日月、男女等。[9]《关雎》:《诗经》中的第一篇。[10]釐:料理。降:下嫁。[B11]亲迎:按古代婚礼,迎娶新娘,夫婿应亲自前往[B12]兢兢:小心谨慎的样子。[B13]妃(pèi)匹:夫妇;[B14]子姓:子孙。[B15]要:求得。[B16]幽明:指天地有形无形的事物。[B17]性命:人性和天命。

【译文】

自古以来接受天命开创基业的帝王,和继承王位遵守法度的君主,不仅仅是他们内在的德行美好,大都还有外戚的帮助。夏朝的兴起是因为有涂山氏的缘故,夏桀被放逐是因为他宠幸妹喜;商朝的兴起是因为娶了有娀氏,纣王被杀死是因为他宠幸妲己;周朝的兴起是因为有姜原和太任,周幽王被擒是因为他和褒姒的荒淫昏乱。所以《易经》以乾、坤二卦作基础,《诗经》以《关雎》列于篇首,《书经》赞美尧嫁女儿,《春秋》讥讽纪侯不亲自迎亲。夫妻之间的关系,是人类道德中最大的伦常。礼仪的使用,婚姻方面最为慎重。音乐协调,就能四时和顺。阴阳变化,是万物生长之源,这能够不慎重吗?

人可以弘扬道,但是对天命却无可奈何。夫妇之爱极不寻常!君主不肯从臣下那儿得到,父亲不能从儿子那儿得到,何况更卑下的人呢?夫妇已经相爱结合,有的不能繁育子孙,有子孙的,有的又不能白头偕老,这难道不是天命吗?孔子很少谈到天命,大概是因为很难讲清楚吧。不能通晓天地万物的变化,又怎么能认识清楚人的本性和天命呢?

伯夷列传《史记》

【导读】

本文是《史记》七十列传的第一篇,记叙伯夷、叔齐的生平事迹,伯夷、叔齐是商朝末年人,周武王灭商后,他们认为臣不该伐君,决心不食周粟,最后饿死在首阳山。司马迁借叙伯夷、叔齐的事迹及其守节饿死的不幸遭遇,抒发了自己对于人间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志士无名、恶人善终等各种不合理现象的愤慨,表示了对”无道“的怀疑和否定。

全篇文章,名为传记,实为一篇牢骚不平的杂文。

夫学者载籍极博[1],犹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2]。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3],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4],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5],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6]。“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7],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8]、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9]。“”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10]。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B11]。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百伯昌善养老[B12],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B13],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B14],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B16],采薇而食之[B17]。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B18],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B18],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B19],肝人之肉,暴戾恣睢[B20],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B21]。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B22]:”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B23]。“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B24],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B25]!

【注释】

[1]载籍:书籍。[2]虞夏之文:指《尚书》关于虞夏禅让的记载。[3]岳牧:这里指四方部落的首领和九个州的长官。岳:指四岳。牧:指九牧。[4]重器:贵重的宝器,借以象征国家政权。[5]许由:上古时代的隐士。[6]卞随、务光:夏朝时的隐士,相传汤想把天下让给卞随、务光,两人均以为耻,投河自杀。[7]箕山:在今河南登封县。[8]太伯:周文王姬昌的伯父,他认为小弟季历之子姬昌有德,因而出走,以便太王将君位传季历,再传姬昌。[9]是用:因此。希:稀少。[10]轶诗:指下文的《采薇》,诗中有对命运的哀叹。因《诗经》未收入,所以称轶诗。[B11]孤竹君:孤竹国的国君。孤竹,商代的一个小国。[B12]西伯昌:指周文王姬昌。[B13]木主:木制的象征死者的牌位。[B14]爰:于是。[B15]首阳山:在今山西永济。[B16]薇:一种野菜。[B17]西山:即首阳山。[B18]七十子之徒:孔子授徒三千,通六艺七十二人,号称”贤人七十“。[B19]盗跖:相传为春秋时期大盗,或认为是奴隶起义的首领。跖是名。[B20]恣睢(suí):恣意胡为。[B21]彰明较著:非常明显,容易看清。[B22]贾子:指贾谊,西汉洛阳人,杰出政治家、文学家,汉文帝时任过太中大夫。[B23]冯:同”凭“,依靠。[B24]堙(yīn)灭:埋没。[B25]施(yì):延续,留传。

【译文】

学者们涉猎的书籍极为广博,但还要从六经当中去考察,作为可靠的依据。《诗经》、《尚书》虽有缺失,但是虞舜、夏禹两代事情的文字还可以从中看到。尧将要退位时,把帝位禅让给虞舜。从虞舜到夏禹之间禅位,四岳、九牧都举荐夏禹,这才把他置于所担任的职位上试用考察,主持政务几十年,等到功绩建立之后,才把国家的政权交给他。这表示天下是不轻易授人的重器,帝王是天下大统,传授天下竟是这样的难啊!可是有的人却说:”唐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并且认为这是耻辱,于是逃走隐居起来。到夏朝时,又有卞随、务光以接受君位为耻辱。“这些事情为什么受到称道呢?太史公说:我登上箕山,据说上面有许由的坟墓。孔子依次记叙古代仁德圣明贤能的人,例如吴太伯、伯夷那样的人,都很详细。我认为我所听到的许由、务光的德行极为高尚,但在孔子的著作中,却看不到关于他们的简略记载,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说:”伯夷、叔齐不计较过去的旧怨,因此怨恨很少。他们追求仁而达到了仁的境界,又有什么可怨恨呢?“我对伯夷的心意感到悲苦,看了他们未被载入经书的诗歌又感到很诧异。他们的传记说: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父亲想立叔齐为君。到父亲去世之后,叔齐要把君位让给伯夷,伯夷说:”你继承君位是父亲之命。“于是就逃走了。叔齐也不肯继承君位而逃走。国人便拥立孤竹君的第二个儿子做国君。当时伯夷、叔齐听说西伯姬昌能够很好地奉养老人。便想,何不去归附他呢?可是待他们赶到那儿时,西伯已经去世,武王载着西伯的神位,追称他为文王,向东讨伐商纣。伯夷、叔齐勒住武王的马缰绳,劝阻说:”父亲死了没有埋葬,就动起了刀兵,能算得孝顺吗?作为臣子去杀国君,能说是仁义吗?“武王身边的随从要杀他们。姜太公说:”这是义士啊!“就扶起他们,让他们离去。武王平定殷纣的乱政后,天下归顺周朝,伯夷、叔齐却为这件事感到羞耻,因此,坚持节义,不吃周朝的粮食,并隐居在首阳山,靠采野菜充饥。到饿得快要死的时候,他们作了一首歌,歌词说:”登上那西山啊,采摘那薇菜!用暴力代替暴政啊,还不知道那错误!神农、虞、夏转眼消逝啊,我将归于何处!唉呀呀,只有一死啊,命运如此衰微!“他们就这样饿死在首阳山上。由此看来,伯夷、叔齐是有怨恨呢,还是没有怨恨呢?

有人说:”上天没有偏私,总是向着好人。“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可以算是好人呢,还是不算?他们如此地施行仁义,保持高洁,却被饿死。再看孔子那七十名优秀的弟子,孔子唯独称赞颜渊好学,可是颜渊却总是处于贫困中,连粗劣的食物都无法保证,而终于年纪轻轻地过早死去。上天报偿好人,究竟是怎样的呢?盗跖每天杀死无辜的人,把人的心肝当作肉吃,暴虐嚣张,横行无忌,聚集党徒几千人。横行于天下,竟然长寿而终,这又是遵循了什么德行呢?这是特别重大而又明显的例子啊。至于说到近世,那些行为不端,专门违法犯禁的人,却终身安逸享乐,富足优厚几代享用不完。有的人举步谨慎,说话小心,走路也不走小道,不公不正的事情就不会发愤去做,像这样的人遭遇祸患灾难,却多得数也数不清。我真是困惑极了,如果说这就是所谓天道,那究竟对呢,还是不对呢?孔子说:”主张不同,就没有什么好互相商讨的。“也就是各人按着自己的志趣行事吧。所以孔子又说:”假如富贵是走正道可以求得的,就是拿着鞭子当马夫,我也愿意干;假如富贵不可求得,那就按照我所喜好的去做吧。“”天气严寒才知道松柏是最后凋零的。“整个世界混乱污浊,清高廉洁的人就显现出来了。难道这不正是因为他们重视德行,而轻视富贵的结果吗?

孔子说:”君子最怕的是死后名声不传。“贾谊说:”贪婪的人为财富而丧命,刚烈的人为名节而献身,热衷权势的人为权而亡命,普通百姓只是求得生存。“同是光明的东西,就会互相映照,同属一类的事物,就会互相感应,云跟着龙而生,风随着虎而起,圣人出现就能看清万物。伯夷、叔齐虽然贤明,得到孔子的称赞,名声才更加显扬;颜渊虽然专心好学,因为追随孔子,德行才更加显明。岩居穴处的隐士,或进取,或隐退,都有一定的时运,像这样的人,名声埋没而无人称扬,实在是可悲啊!处于社会低层的人,想要砥励德行,树立名声,如果不依附那些德高望重的人,又怎么能传名于后世啊!

管晏列传《史记》

【导读】

本文是管仲和晏婴的合传,他们两人都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名相。

管仲相齐,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晏婴相齐,辅佐齐庄公、齐景公,多所规谏,政绩显著。略去了他们的重要业绩,而是选取了许多传闻逸事,刻划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反映了司马迁对管、晏二人的钦佩、敬仰、赞美和肯定的思想感情,并且对儒家某些传统思想进行了含蓄的批评。

管仲夷吾者[1],颖上人也[2]。少时常与鲍叔牙游[3],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4],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5],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管仲曰:”吾始因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6],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7],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8],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9]。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10]。“”四维不张[B11],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B12],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B13]。桓公实北征山戎[B14],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B15]。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B16]。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B17],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B18]。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B19]。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B20];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B21]。晏子出,遭之途,解左骖赎之[B22],载归。弗谢,入闺[B23],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B24],而信于知己者[B25]。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