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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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六朝唐文(7)

我想象:北风振动沙漠,胡兵乘机侵扰。主将傲慢轻敌,敌军到了营门才仓卒应战。原野里军旗竖起,平川上战士奔驰。军法如山,心惊胆战,将军威严至上,士兵微贱卑下。锋利的箭镞穿透骨头,飞扬的沙砾扑人颜面。敌我双方肉搏奋战,山川也震动得头晕目眩。喊杀的声音撕裂了江河,冲杀的气势崩裂了雷电。至于在严寒的隆冬,彤云凝集,滴水成冰,凛冽寒气直达西北边陲。积雪淹没了小腿,冰凌结上了胡须。猛禽只能在巢中休息,战马也冻得踟蹰不前。薄薄的绵衣,没有丝毫温暖,作战的人啊,手指冻掉,皮肤开裂。这严酷的冰雪风寒,是老天给强大的胡人的机会,凭借着肃杀之气,来对我们劫掠屠杀。直接袭击我们的军备,拦腰冲杀我们的部队。都尉刚刚投降,将军早已战死。尸体僵仆在大河两岸,鲜血淌满了长城窟穴。不论高低贵贱,同样都成为枯骨。哎啊!真是说不尽的凄惨!

鼓声微弱啊力气用尽,羽箭射完啊弓弦断绝,白刃相接啊宝刀断折,两军迫近啊生死立决!投降吧,从此终身陷于夷狄;战斗吧,尸骨就暴露在沙砾。鸟也没有声音啊山峰寂寂,长夜漫漫啊寒风凄凄。魂灵凝结啊天色沉沉,鬼神聚集啊阴云密密。目光惨淡啊草枯短,月色凄苦啊霜惨白。人世间触目伤心的情景,竞有像这样的吗?

我听说过:李牧统领赵国的士兵,大破林胡,开拓千里疆土,使匈奴望风而逃。汉朝倾尽天下之力,攻打匈奴,反而民穷财尽,国力衰弱。关键在于用人是否得当,岂在于兵力的多少呢?周朝驱逐猃狁,北到太原,在北方筑城之后,全军凯旋而还。祭祀宴饮,庆功授勋,和睦安适,端庄恭敬,这种气氛洋溢于君臣之间。秦朝修长城,建造关塞直到海边,残害百姓,血流万里。汉朝攻打匈奴,虽然得了阴山,但战死了无数将士,留下的尸骨枕藉原野,实在是功绩远远抵不上祸害。

天下众多的百姓,谁没有父母?从小牵着带着,抱着背着,就怕孩子长不大。谁没有兄弟?情谊如同手足。谁没有夫妻?相敬如同宾友。他们活着受到过什么恩惠?杀害他们,他们有什么过错?他们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家里没有人知晓。即或有人传来消息,也叫人将信将疑。忧愁苦闷,触目伤心,睡里梦里,似见亲人。摆酒遥祭,哭望天涯。天地为之悲怆,草木为之哀恸。哭吊祭奠不能让死者感知,他们的灵魂归依何处?大战之后,必有灾荒,苦难的人们,又将流离失所。哎呀哎哟!这是时势如此,还是命运不济?从古以来,就是如此。怎么办,怎么办?只有广行仁德,让四方各族都来为朝廷守卫疆土。

陋室铭刘禹锡

【导读】

刘禹锡(772—842),宇梦得,唐洛阳(今属河南)人。他诗文兼长,有《刘宾客集》。

《陋室铭》相传是刘禹锡所作,在北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即已流传(见宋释智圆《闲居编》,但智圆认为《陋室铭》不是刘禹锡所作)。此文见于《全唐文》,《文苑英华》、《唐文粹》等书却不选,刘禹锡的集子里也未见收录。但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二、卷四八都记载《陋室铭》,说是刘禹锡为和州刺史时所作,还刻了碑,柳公权书。

全文81字,通篇紧扣”陋室不陋“这一主旨。开头以山水陪衬陋室不陋;中间以室外景、室中人、室内事说明陋室不陋;再以诸葛庐,子云亭相比赞陋室不陋;最后引孔子的话作出权威的结论。文字简约。意味隽永。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1],惟吾德馨[2]。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3],往来无白丁[4]。可以调素琴[5],阅金经[6]。无丝竹之乱耳[7],无案牍之劳形[8]。南阳诸葛庐[9],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注释】

[1]斯:这。陋室:简陋狭小的居室。[2]惟:犹”以“,强调原因。德馨:德行馨香。[3]鸿儒:大儒,泛指博学之士。[4]白丁:平民,无功名者。此指无文化之人。[5]调(tiáo):协调,调和。此指和弦。素琴:不加雕饰的琴。[6]金经:泛指佛道经籍。[7]丝竹:泛指弦乐和管乐。此指音乐之声。乱耳:谓乐声扰人。[8]案牍:公事文书。此指办理公务。劳形:谓公务累身。[9]南阳诸葛庐:东汉末诸葛亮出山之前,隐居于草庐,躬耕于南阳。

【译文】

山不在于高,有仙人居处就会知名;水不在于深,有蛟龙潜藏就显威灵。这间简陋的居室,却有我德行芳馨。苔痕上庭阶,一片新绿;草色映帘栊,满室生青。到这里,谈谈笑笑的都是有学问的大儒,来来往往的决无没文化的白丁。可以随手抚弄朴素无华的琴,可以静心诵读金字书写的经。既没有繁弦促管来搅扰清静,也没有公事文书来烦心劳形。好比南阳诸葛庐,又像西蜀子云亭。正如孔子所说:”有什么简陋呢?“

阿房宫赋杜牧

【导读】

杜牧(803852),字牧之,唐京兆万年(今陕西长安)人。他是晚唐著名诗人之一,与李商隐齐名,人称”小杜“,以别于杜甫。有《樊川集》。

这篇赋是杜牧成名之作,撰写时约二十三、四岁。前半篇铺陈阿房宫建筑之壮丽,宫女之姣美,珍宝之众多,大半出于想象;后半篇畅论秦朝以暴取民财终致覆亡,并反复阐明这个道理,以昭鉴诫。文章辞采华美,气势雄健,妙于用语,珠圆玉润,充满抑扬顿挫的音乐美,是唐人文赋中的佳作。

六王毕[1],四海一[2],蜀山兀[3],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4],隔离天日[5]。骊山北构而西折[6],直走咸阳。二川溶溶[7],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8],檐牙高啄[9];各抱地势[10],钩心斗角[B11]。盘盘焉,囷囷焉[B12],蜂房水涡[B13],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B14],不霁何虹[B15]?高低冥迷[B16],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B17],辞楼下殿,辇来于秦[B18]。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B19];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B20],弃脂水也[B21];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B22];缦立远视[B23],而望幸焉[B24]。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取掠其人,倚叠如山[B25]。一旦不能有[B26],输来其间[B27]。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B28],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B29],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B30],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B31],多于南亩之农夫[B32];架梁之椽[B33],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B34],多于在庾之粟粒[B35];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B36];管弦呕哑[B37],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B38],日益骄固[B39]。戍卒叫[B40],函谷举[B41];楚人一炬,可怜焦土[B42]。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B43],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B44],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B45],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B46]。

【注释】

[1]六王:指战国时期韩、魏、赵、燕、齐、楚六国国君。[2]四海:指天下、全中国。一:统一。[3]蜀山:泛指今四川一带的山。兀:高而上平,此形容山已光秃。[4]覆压:掩盖。[5]隔离天曰:遮蔽了天日,形容宫殿楼阁之高大。[6]北构:(从骊山)北边建筑起。[7]二川:渭水和樊川。溶溶:河水流动的样子。[8]廊腰:高大建筑物之间连接的回廊,犹人之腰,故称。缦:宽缓。回:曲折。[9]檐牙:屋檐的尖角。高啄:如鸟嘴向空中啄物。[10]抱地势:就其地势高下的意思。[B11]钩心斗角:谓廊腰互相连接,纡曲如钩;檐牙彼此相向,像螭龙斗角,形容宫殿的错综精密。[B12]囷(jūm)囷:屈曲的样子。[B13]蜂房水涡:谓楼阁如蜂房,如水涡。[B14]复道:空中架木筑成的走道。[B15]霁:雨过天晴。虹:此比喻复道。[B16]冥迷:迷惑,辨不清。[B17]王子皇孙:指六国国君的子女。[B18]辇(niǎn):帝王、皇后坐的车。此处用作动词,乘车。[B19]妆镜:梳妆用的镜子。[B20]涨腻:谓增添一层油腻。[B21]脂水:指含有胭脂香粉的洗脸水。[B22]尽态极妍:谓极尽姿态之娇美。[B23]缦立:长时间站立。[B24]幸:封建时代,皇帝到某处称幸,妃嫔为皇帝所宠爱也叫幸。此处兼含两种意思。[B25]倚叠:堆积。[B26]有:保有,保持。[B27]输:运输。[B28]逦迤(lǐyí):旁行连绵的样子,此处谓不止一处。[B29]纷奢:繁华奢侈。[B30]锱(Zī)铢:比喻细微之量。古代以十粒黍的重量为铢,六铢为一锱。[B31]负栋:承载屋栋。[B32]南亩:泛指田亩。[B33]架梁:架搁梁木。椽(chuán):放在梁上支架屋面和瓦片的木条。[B34]磷磷:本谓水中有石头突出,此形容砖木结构建筑物上突的钉头很多。[B35]庾:粮仓。[B36]九土:九州,指广大国土。[B37]管弦:泛指乐器。呕哑:乐声。[B38]独夫:指秦始皇。含贬义,谓暴虐之君,众叛亲离。[B39]骄固:骄傲顽固。[B40]戍卒:戍守边疆的士卒。此指陈胜、吴广。叫:呼喊。《史记·陈涉世家》:”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人,狐呜呼曰:’大楚兴,陈胜王。“此处用”叫“形象地写出起义之声势。[B41]函谷:函谷关。举:拔,此处谓攻占。[B42]”楚人一炬“二句:谓项羽一把大火,可怜阿房宫化为一片焦土。楚人:指项羽,因他是楚将项燕的后代。公元前206年,项羽人咸阳,焚秦宫殿,大火三月不灭。[B43]族:灭族,杀死全族人。此处指消灭。[B44]递三世可至万世:《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称帝时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千万世,传之无穷。“秦始皇死,子胡亥立,称二世,秦至二世而灭亡。[B45]鉴之:借鉴,引以为戒。[B46]后人而复哀后人:前一”后人“指”更后的人“,后一个”后人“是上文所说的”后人“。

【译文】

六国消灭,天下统一;蜀山光秃,阿房造出。阿房宫啊,掩盖了三百多里地,高耸的楼阁,遮天蔽日。从骊山北边建起,延伸向西转,折,直奔京都咸阳。渭水、樊川,水波荡漾,流入宫墙。五步一幢楼,十步一座阁。连接楼阁的走廊,曲折回环;伸向青天的檐牙,像鸟嘴高啄。各趁地势,连绵起伏,纡曲如钩,如龙斗角。盘结屈曲,密如蜂房,转如漩涡,高高耸立着,不知几千万个院落。人们惊讶:没有风起云涌哪来的龙?原来是长长的桥横卧水上;没有雨过新睛哪来的虹?原来是高高的复道横贯空中。高高低低,迷迷糊糊,叫人辨不清西还是东。台上歌声嘹亮,洋溢着温暖的气息,简直是春意融融;殿中舞袖飘拂,带来了凄清的寒意,似乎是雨雨风风。一天之内,一宫之中,气;候竟如此不同。

六国的妃嫔宫人,王子皇孙,离开自家的楼阁殿庭,坐上车子。被送入秦,朝朝暮暮,献歌奏琴,成为秦国的宫人。明星亮晶晶,是她们打开了梳妆镜;绿云浮朵朵,是她们在清晨梳髻理云鬓;渭水上平添一层油腻,是她们倾倒的脂粉水;空气中弥漫轻烟香雾,是她们燃烧花椒和芳兰。一阵雷声,令人一惊,是宫车驰过;辘辘车声。越听越远,不知前往何处。肌肤姿容,修饰得艳丽娇妍,久久地站着,远远地望着,盼望得到宠幸,有人从未见过皇帝,整整空等了三十六年!燕国、赵国收藏的财宝,韩国、魏国经营的珠玉,齐国、楚国搜罗的奇珍,是他们经历了多少年代,剽窃掠夺,取自人民,聚敛堆积,藏在宫廷。一旦国灭家亡,不能继续占有,通通运进了阿房。在这里,鼎被视同铁锅,玉被看作石子,金子如同土块,珍珠就像沙子。这里那里,丢弃得到处都是,秦国人看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可叹啊!一个人的心,也就是千万人的心。秦国人喜爱阔气奢华,老百姓也顾念自己的家。为什么搜刮百姓,锱铢必较,丝毫不放,而挥霍财物又如同泥沙?造起这样的宫殿,承载大梁的柱子,多于田野的农夫;架在梁上的椽子,多于织机上的织妇;建筑物上的一只只钉头,多于粮仓里的米粟;参差交错的一层层瓦缝,多于衣服的丝缕;纵横连接的栏槛,多于九州的城郭;管弦音乐的声音,多于市民的言语。这使天下的人们,嘴里不敢说,心里却怨怒!而那孤家寡人的心,竞一天比一天骄傲顽固。戍守边疆的士兵登高一呼,函谷关就此守不住。楚国人进咸阳,放了一把火,可惜华丽的宫殿就成了一片焦土。

哎呀!灭亡六国的是六国自己,而不是秦人;灭亡秦朝的是秦朝自己,而不是天下人。唉!假使六国各自爱自己的人民,就足以抗拒秦人。如果秦国又能爱六国的人民,那就可以传到三世,甚至可以传到万世而为秦君,还有谁能消灭秦国呢?秦人来不及为自己的灭亡自我哀叹,只好让后世的人为他们哀叹;后世的人如果仅仅哀叹而不去吸取教训,引为鉴诫,那么又只好让更后的人去哀叹那些后世人了。

原道韩愈

【导读】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县南)人。郡望昌黎,称”韩昌黎“。他与柳宗元同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后世被列为古文”唐宋八大家“之首,有《韩昌黎文集》。

”原道“,即探求道之本。韩愈认定道的本原是儒家的”仁义道德“,他以继承道统、恢复儒道为己任,排斥佛教,抨击藩镇割据,要求加强君主集权,以挽救当时日益加深的社会危机。

文章结构严谨,气势磅礴,波澜起伏,大开大合,论述有立有破,句式错综复杂,表现出韩文雄健宏伟、浑浩流转的艺术特色。

博爱之谓仁[1],行而宜之之谓义[2],由是而之焉之谓道[3],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4]。仁与义为定名[5],道与德为虚位[6]。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义[7],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8],孑孑为义[9],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10],黄老于汉[B11],佛于晋、魏、梁、隋之间[B12]。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B13];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人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B14];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B15]。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B16],而资焉之家六[B17]。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