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回头,烛光下,他一袭锦白长衫,碧玉簪绾发,静坐在古色古香的花梨木圆桌前,悠悠品茶,如诗如画的美景,独一无二。可是,在看清他端起的那碗参茶后,她很想告诉他,那参茶她喝过……
第二日。一大清早。
周管家来了雪院一趟,说一些府上的日常。目前曲檀儿还挂着管家的名头,周管家过来请求些事情也很正常。隐约间,周管家还透露一点小道信息,据说自昨天马场之后,王爷心情不佳。曲檀儿因为已经不用去伺候墨连城,也就不用见到他,对于他心情如何,她压根儿不在意。
暮去朝来,数日又过了。
据府上的小道消息,王爷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经常发脾气。侍妾们纷纷施展浑身解数,想方设法过去安慰,岂料王爷一怒之下当场将两个侍妾赶出了王府,还将三个赐给了府上的侍卫。自此,再无侍妾敢见他。
相比王府其余地方的紧张气息,雪院一直很平静。王妃经常出府,早出晚归。幸好东岳国对女子的门禁不严,也就没有传出闲话。今日傍晚,曲檀儿和镜心刚从府外回来,周管家就来了,说曲府送来请帖。
成亲这么久,曲檀儿还没回过一次曲府。
打开请帖,曲檀儿看了,是曲江临的生辰宴,便道:“周管家,你备一份礼送去就是了。不用请示我。”
“王妃不去?”
“不去。和他们不熟。”曲檀儿脱口道。
周管家一脸平静道:“王妃,王爷说会去,请您准备。”
曲檀儿默然。
没多久,霜院。
亭中煮茶的墨连城乌黑的睫毛轻颤,淡淡道:“她说不熟?”
“是的。”周管家恭敬道。
“有趣。你下去准备吧。还有,撤掉府上监视王妃的人。”
墨连城给自己倒一杯香茶,浅尝一口又停下。七天了,他不去见她,她也没有主动来见他。他心情不佳的消息传出,整个王府的女人来了二十多个,没有来的也会送上东西表示关切。唯独她一次不见,不闻不问。
……
寂静夜晚,月色朦胧。
窗外的芭蕉摇曳,偶尔的虫鸣划破静谧的夜空。
曲檀儿早早爬上床,却一直没有入睡。自从得到这一张床榻后,她每次上床都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回到二十一世纪。同样的,她也不可抑制地思念自己的爸妈,想到自己在这里举目无亲,想到自己经常被人欺负的胆战心惊的生活,心底委屈又难受。可是,这段时间,每一个清早醒来,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如今,她唯一的希望只落在老木匠的身上。所以,她天天外出悄悄找人,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不知不觉中,她眼角泪水滑落,湿了锦被。
“爸爸,妈妈……檀儿好想你们……”
渐渐,夜静更深。
曲檀儿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似乎有人,等她努力醒来睁开眼又没有发现什么。
……
第三天。
曲檀儿就算不愿意,依然是盛装打扮,温婉地随着墨连城去参加曲江临的生辰宴。
曲府的生辰宴,办得是相当隆重,来祝贺的官员也不少,并不是指曲江临的官当得有多高,人缘有多好,基本是瞧在他会生女儿的分上。细数一下,曲府嫡女是大王妃,二小姐是当今圣上颇为得宠的宁贵妃,四小姐又是八王爷的正妃。
正堂,是男人的天下。
女眷安排在偏堂,和男子隔开。
同时请了京城里最出名的戏班子来助兴。曲檀儿和墨连城过来,曲江临亲自笑脸迎接。没有多久,曲檀儿就被府上的丫鬟带去了女眷的偏堂。墨连城随着曲江临去了正堂的宴席。走在曲折回廊,曲檀儿见到熟悉的环境,心戚戚焉。
路过花园,她停在花园凉亭,佯装沉思。
府内的丫鬟也不敢催促。
良久,曲檀儿幽幽叹息道:“我想在这里静静待一会儿,你们先下去吧。”摆出一副伤春悲秋的姿态,再随便挑个理由将府里的丫鬟打发。天地良心,她绝对没兴趣感叹这个,原因不外乎是她不想去偏堂应付一群名门的八卦贵妇。何况那里面定有曲盼儿和曲心宁。她和这两个女人天生不对盘,所以,少见为妙。
可是,有些事想躲也不一定躲得过。
没待一会儿,就有一个绿衣丫鬟匆匆过来,说大王妃有请。
曲檀儿虚应一声让丫鬟回去禀报,说道:“你回去跟大王妃说一声,说我一会儿就到。”在心里,她压根儿没打算去见曲盼儿。所以,她会将这个“一会儿”延长到生辰宴结束。
镜心担忧道:“主子,你真要去见大王妃?”
“见她才有鬼。”她不屑道。
她说不去,镜心还是露出担忧。
果然没多久,后院貌似就出事了。
曲檀儿得知原因,匆匆赶至出事地点,恰好见到身穿金海棠花鸾尾长裙的曲盼儿一脸愤怒地掌掴一个纤弱的妇人。她是想也没想就撩起一方裙角,快步奔上前将曲盼儿再次扬起来的玉手给挡下来。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曲盼儿说:“大王妃,怎这般闲,练掌力吗?”
“檀儿,这不关你的事……”九姨娘一惊,吓得赶紧拉扯了下曲檀儿的衣服,要她放手。曲檀儿无奈苦笑,眼神示意镜心把九姨娘给扶住。她其实也不想过来蹚这浑水,奈何这胆小怕事的妇人恰好是她这副身体的主人的娘。
“你竟然敢拦我?”曲盼儿美眸含怒,隐藏嫉妒。她容貌姣好,却由于愤怒略为扭曲,她咬牙恨道:“曲檀儿,别以为成了八王妃,你就能改变什么。”
“大姐,外面人多,闹起来可不好看。而且,你也不希望我的夫君跟大王爷闹翻了吧,檀儿可听说大王爷想拉拢夫君呢,毕竟这太子谁来当还真不清楚。”曲檀儿温婉细语,含笑如风。威胁这东西,耍起来,其实也并不难。
“你敢威胁我?”
“不敢。”曲檀儿微微一笑,旋即,松开曲盼儿的手腕。
不料,曲盼儿恨道:“你找打!”倏地,巴掌再度挥起!
曲檀儿早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招,也抬起手,刻意用戴在腕间的玉镯去撞曲盼儿的手腕。顿时,曲盼儿精致的五官扭曲,痛得冷汗冒出。不需看,腕间必定会一片瘀青。偏偏,曲檀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和颜悦色,好言相劝道:“我说大姐,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非要动手动脚的,多不好?今日可是爹的寿辰,闹出什么笑话,那也是丢了我们曲家的脸,你怎就这般不懂事?平日爹多疼你啊。”
她越说,越有恨铁不成钢的味儿。
曲盼儿是越听越刺耳,愤怒地瞪着曲檀儿,面容扭曲。若不是她年轻,身体健康,估计会被气得吐血身亡了。
“曲檀儿,你找死!”
“唉,大姐,连名带姓喊人,有失礼数。幸好这里没外人,不然像咱们这种有身份有脸面的让人瞧了笑话怎么办?丢的可不止是我们姐妹的脸,还有夫君的脸。你家大王爷有没有脸,我不在乎,可我家爷的脸面……我非常在意。”曲檀儿轻声慢语,道出一连串的训话。见到曲盼儿,她心里就不舒服。先骂人,先气死她,总比一会儿被她骂,被她气死好。不过,宁贵妃也正往她们这个方向过来。
曲檀儿暗暗皱眉。
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檀儿,我们还是算了吧。”九姨娘小心拉扯曲檀儿的衣袖,紧张又胆怯。
“九姨娘,你不觉得这样活着太累了吗?”曲檀儿心痛这个可怜的女人,眸子也放柔和了些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嗯,那我们走吧。”曲檀儿扶过九姨娘要离开。
曲盼儿冷笑一声,拦住了二人的去路,“以为走得掉吗?”
曲檀儿心中有怒,却掩饰得很好,淡淡地笑了,“大王妃,我现在可不是昔日随时可以被你欺负的四小姐。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王妃。你的身份也没有比我高贵。言行举止,请您注意些。”曲盼儿心思狠毒像其母亲大夫人,但却没脑子容易冲动。不远处的走廊上,由宫女恭敬搀扶的绝色女子,才是狠角色。
此刻,宁贵妃身穿水袖百褶凤尾裙,臂挽轻绡,云鬓高髻,光艳如流霞,举止间自有一股皇家贵气。她款款走过来,笑容典雅高贵,温声问:“你们在聊些什么?聊得这么投入。”
“娘娘,姐妹俩自然是聊些家常。”曲盼儿笑脸相迎,薄施一礼。
在利益上,两个女人本来就同流合污,同站一处。
“主子。”镜心紧张提醒。
“该来的躲不过。”曲檀儿心里也紧张,表面还是装出淡然的姿态。主仆二人见了宁贵妃,也要施礼。
宁贵妃扫了一眼九姨娘,冷冷地开了口,说:“九姨娘,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去父亲身边伺候?”
“是。”九姨娘没敢抬头,卑微地匆匆退了下去,一句话都不曾多说。
曲檀儿眸子暗动,颇为复杂地移开视线。对于九姨娘懦弱的举动,她见过不止一次。虽然很多时候,她被曲府的人欺负时,九姨娘留下也帮不上忙,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明知自己的女儿正在受罪,却依然选择了逃避,光从这一点上说,九姨娘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至少在曲檀儿心中不算是。
“本宫有话跟你说,先进屋。”宁贵妃淡雅的口吻中,有容不得人拒绝的强势。
曲檀儿沉吟一会儿,平淡道:“娘娘有话在这里说吧,我听着。”
“不想九姨娘死得太难看,就给本宫乖乖进来。”宁贵妃眼神冷漠,不屑道。接着,率先和曲盼儿在丫鬟侍女的伺候下往近处的厢房走去。
曲檀儿蹙眉不语。两年来曲府的人在教训她的时候,总要扯上九姨娘。只是,她不想进去,进去免不了又有一顿不痛快。何况,她和曲府的人,真没有何好说的。恰在此时,曲盼儿的脚步顿住,回头冷笑道:“曲檀儿,还不快死过来。”
“大王妃要让她去哪里?”清清冷冷的一道男子嗓音陡然响起,犹如清风拂过杨柳岸。
曲檀儿一脸讶然。
只见,回廊转角处,有一男子优雅出现,月白长衫华贵飘逸,真是传说中的临风玉树,琼花绽放,俊美得勾魂摄魄。随即,曲檀儿轻蹙的眉舒展开来,第一次这么高兴听到他的声音,也是第一次这么高兴能看到他。
宁贵妃娥眉轻皱,转眼又换上温雅端庄的笑容,似开玩笑地说:“什么风将八王爷吹来后院了?该不会这一会儿便舍不得和檀儿分开吧。”
“宁贵妃倒说对了,本王的确有点舍不得。”墨连城浅笑如风,坦然自若地走过来,衣袖轻轻一挥,随意伸出一臂,自然而然地将曲檀儿拉近自己,毫不避嫌的亲昵,高调得惊世骇俗。
曲檀儿呆若木鸡。他这是要帮她吗?
由于错愕,倒是忘记了反抗,由着墨连城轻搂,柔顺的小模样瞧在外人眼中倒不像发愣,更像尴尬和害羞。不管目的如何,对于墨连城此举,曲檀儿心底,仍是升起一丝暖意和感动。
墨连城低头凝视着曲檀儿,温柔地询问:“在聊什么,本王能不能听呢?”
曲檀儿怔了怔。
宁贵妃轻笑一声,抢先回答:“姐妹们在一块儿还能聊些什么?无非是一些体己的话,只怕王爷听了会烦。”
“哦,本王还真有兴趣听一听。”墨连城这话说得平淡,仿佛又带着警告。
“难道本宫跟亲人聊句家常,也需经王爷首肯不成?”宁贵妃微怒。
“贵妃娘娘,檀儿是本王的妃,不管做何事自然需经本王的首肯。难道贵妃娘娘敢背着父王做事?”墨连城淡然挑眉,含笑反问。
曲檀儿忽然抬头,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宁贵妃这句话分明是气话,他偏故意曲解其意。他为了她得罪宁贵妃吗?皇帝的枕边人,随便吹吹枕边风都可能会令他麻烦不断。
须臾,墨连城优雅转身,“檀儿,跟宁贵妃与大王妃打声招呼。咱们一会儿就回府。”
“是。”曲檀儿温顺地向两位姐姐施礼,低头随着墨连城离开。在离开的瞬间,她快速抬头看了宁贵妃和曲盼儿一眼,两个女人貌似气得不轻。
离开两个女人的视线后,曲檀儿松了一口气。
一前一后,默默无声。
回廊的一侧是通往前院的花园,曲檀儿安静地跟随着墨连城的脚步,走过园内的鹅卵石小道。
墨连城未回首,恬淡问:“本王帮了你,你该怎么报答?”
“我……我没让你帮。”她警惕顿生,低声回答。
“怎么?连句道谢都免了?”
“谢谢。”曲檀儿低头温顺地说。
“真勉强。”墨连城挑挑好看的眉,反倒笑意更深。
闻言,曲檀儿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么做又有何目的?
宴会中,宾客齐聚,热闹非凡,庆贺之声不绝于耳。
墨连城仅坐了一阵,便提前离座,携妻打道回府。
路上,曲檀儿忐忑不安,担心墨连城会问起什么,意外的,他什么都没问。
夜晚,凉风习习,月色朦胧。
回府沐浴后,曲檀儿让镜心下去休息,自己早早爬上床。刚上床榻没一会儿又赶紧下来,先将寝室的窗户检查一遍,发现关得严紧,再去外屋检查房门有没有上锁。等确定全部无异时,再往里间走。她会这么做,是由于这几夜,睡得迷迷糊糊时她隐约感觉身边有人,偏偏每次睁眼又没有看到异样。她不相信世上有鬼,所以,如果不是自己多心了,就是真有人。
“你是在防本王?”
曲檀儿双脚一颤,差点摔倒。她猛地回头,烛光下,他一袭锦白长衫,碧玉簪绾发,静坐在古色古香的花梨木圆桌前,悠悠品茶,如诗如画的美景,独一无二。可是,在看清他端起的那一碗参茶后,她很想告诉他,那碗参茶她喝过……
墨连城轻勾起嘴角,轻瞥她一眼。
曲檀儿很快恢复平静,坦然来到花梨木圆桌前坐下,道:“你来了。”这话一出口,她心下略悔。什么鬼话?!丢人啊!听起来好像她和他很熟。
“是的,我来了。”墨连城倾城一笑,应得无比自然。
下一刻,曲檀儿趴在桌面上装死。
半晌,她不言,他也不语。
曲檀儿想了想,不愿和他拐弯抹角地说话。
“王爷,说吧。目的。”
“什么目的?”
“你来这里的目的。”她可不认为,他会无缘无故来这里。
“看你。”
她挑眉。他是在消遣人吗?
墨连城淡淡道:“当然,说让你看本王也可以。”
一刹那,曲檀儿心颤了颤,讪然一笑,直视墨连城。面对这种调戏,她脸不红气不喘,有强大的抵抗能力,“王爷,调戏我没用的,我不会像你常见的女人那样,脸红心跳,掩面躲避。那是因为……我对你真的没兴趣。好了,你自便吧,我歇息了。”
墨连城俊美的脸上笑容收敛,像陷入沉思。
只是,曲檀儿刚想站起,又被墨连城一按肩膀。她不得不又坐了下来。墨连城凝视着她,盯着她的小脸好一会儿,忽而浅笑,“本王发现每到晚上你……就会有一点点不同。例如现在的眼神。”
“王爷,你想多了。”曲檀儿浅笑回视。半晌,她又沉吟一番,说道:“今日在曲府你也算帮了我一回,我也知道你心里定有很多话想问。那好吧,一刻钟!问完,大家也好各自歇息。”
墨连城眸华一闪,也不矫情,“你……真是曲檀儿吗?”
曲檀儿一愣,道:“是,也不是。”
“此话如何解释?”他皱眉疑惑。
“我是曲檀儿,但不是两年前你们所认识的。两年前的曲檀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现在的,是一个你们不熟悉的人。”曲檀儿没有隐瞒,坦然道出真相。只是,这个真相,经她这么一说倒像绕口令,越聪明的人听了会越迷糊不解。
墨连城无疑是一个聪明的人,想得越深,离真相越远。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是一个灵魂穿越而来的人。在他听起来就像两年前曲檀儿发生什么大事,突然间大彻大悟,不再纠缠曾经,当曾经的自己死了,重新活过一样。
“是两年前大王爷大婚当晚,你撞墙自杀那一回?”
“你倒是挺清楚的。”曲檀儿毫不意外地笑了笑,“还有什么问题,继续。”她素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桌面,像在计算着时间,“王爷,有话快问,一刻钟,也就是15分钟,坐一会儿就到了。”说罢,还打了一个哈欠,有点无聊,可也没办法。
“咖啡、上网是什么意思?麻将又是什么东西?那一个什么车……”
“停!停!”曲檀儿头痛地伸出一只小手,示意墨连城停下来。这一种东西是解释不清楚的。不,是越解释他会问得越多。例如上网是指操作电子计算机进入互联网。到时,墨连城会问,电子是什么?计算机又是什么?若她解释了,他又会有新的问题。解释到天亮也说不清。她没好气地道:“王爷,那些是东岳国没有的东西。换一个问题吧。”
“你在说谎?”墨连城面色稍沉。
“我——”是在说谎又怎么样?曲檀儿还不屑说谎,“算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回答了。还有什么?没有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