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子世家》导读】
微子启是商纣王的庶兄,谏止纣王暴虐不成,遂逃走避祸。周公平定武庚的叛乱后,封微子启于故殷地,微子启建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南),成为诸侯。传至春秋时,宋襄公企图称霸,先是以诸侯领袖身份会盟诸侯,反被楚国挟为人质,后又与楚战于泓水之上,迂腐不堪,坐失良机,宋军大败,自已也伤了大腿,并于次年伤重而死。司马迁在交代襄公以后的承传时,有一小小疏漏。篇中说:“辟公三年卒,子剔成立。”辟公死后谥曰“桓”,即宋桓侯。而剔成并非桓侯之子,自然也非世袭,他是逐杀桓侯而夺位的,至此,宋国政权已经改姓。剔成又被其弟偃驱逐,偃自立为宋君,不久又称王,但终因实力不济,数十年后被齐国所灭。本篇开头附有箕子和比干的事迹,他们与微子启并称殷代“三仁”。篇末的赞语又说:“伤中国缺礼义,褒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学者对于司马迁是儒家之徒还是黄老之徒,向有争议,从本篇来看,不管结论如何,他思想中儒家的成分是不少的。附带说明一下:微子本名为启,因为汉景帝名启,司马迁为了避景帝的名讳,改写为“开”。
【原文】襄公八年,齐桓公卒,宋欲为盟会。十二年春,宋襄公为鹿上之盟[1],以求诸侯于楚,楚人许之。公子目夷谏曰[2]:“小国争盟,祸也。”不听。秋,诸侯会宋公盟于盂[3],目夷曰:“祸其在此乎!君欲已甚,何以堪之?”于是,楚执宋襄公以伐宋。冬,会于亳以释宋公[4]。子鱼曰:“祸犹未也。”
十三年夏,宋伐郑。子鱼曰:“祸在此矣!”秋,楚伐宋以救郑,襄公将战。子鱼谏曰:“天之弃商久矣[5],不可。”冬十一月,襄公与楚成王战于泓[6]。楚人未济,目夷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济击之。”公不听。已济,未陈,又曰:“可击。”公曰:“待其已陈。”陈成,宋人击之,宋师大败,襄公伤股[7],国人皆怨公。公曰:“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8]。”子鱼曰:“兵以胜为功,何常言与[9]?必如公言,即奴事之尔,又何战为?”
【注释】[1]鹿上:春秋时宋地,在今安徽阜阳县南。[2]目夷:宋襄公父亲的同父异母兄长,即襄公伯父,字子鱼。[3]盂(yú):春秋时宋地,在今河南雎县西北。公元前639年,宋襄公与楚、陈、蔡、郑、许、曹等诸侯会盟于此。[4]亳(bó):地名,在今河南商丘县境内。[5]天之弃商:宋是商的后裔,商亡已久,故曰为天所弃。[6]泓:江河名,在今河南柘城县。[7]股:大腿。[8]不鼓不成列:不击鼓出兵去攻击未成阵列的军队。[9]何常言与:还有什么常理(君子之道)可言啊。
【译文】宋襄公八年,齐桓公死了,宋想主持诸侯盟会。襄公十二年春天,宋襄公选定鹿上为盟会地点,并请求楚国邀约诸侯赴会,楚国人答应了他。宋公子目夷(子鱼)向襄公进谏说:“小国去争当盟主,是祸事哟!”襄公不听其谏。这年秋天,各国诸侯与宋襄公在盂地会盟。目夷说:“祸事就要从此开始了!国君的欲望已到极点,百姓怎能忍受。”于是,在会盟处,楚国捉住宋襄公,并派兵攻打宋国。这年冬天,楚、宋在亳地相会,才释放了宋襄公。子鱼说:“祸患还没有完呢!”
襄公十三年夏,宋国派兵攻打郑国。子鱼说:“祸事就在这里哟!”这年秋天,楚国讨伐宋国以救援郑国,襄公准备迎战。子鱼进谏说:“商已被老天抛弃很久了,不能与楚开战了。”这年冬天十一月,襄公与楚成王在泓水开战。当楚兵还未全部渡过泓水时,目夷说:“敌众我寡,我们趁他没有全部渡过河时,就去攻击他。”襄公不听。等到楚军已全部渡过河,还没有布成阵势时,目夷又说:“可以攻打了。”襄公说:“等他们的阵势布好了再打。”等楚军将阵势安排好后,宋军才去打他。结果,宋军大败,襄公的大腿被击伤,宋国人个个都埋怨襄公。襄公还自有其理地辩解说:“作为君子,不能去困扰处于危难之际的人,不能鸣鼓去攻击没有布好阵的兵。”子鱼说:“领兵打仗是以得胜作为目的,还有什么君子之道可言啊?如果必定要照你所讲的那样做,那就像奴隶一般服从于他了,那又何必去开战呢?”
【鉴赏】本文通过宋襄公与公子目夷(子鱼)在结盟与战事上的不同看法的对比,揭示了宋襄公的野心、伪善及其愚蠢的面孔,表现了目夷(子鱼)洞悉利弊的政治眼光和善于用兵的卓越才能。
作为一小国之君的宋襄公,在齐桓公死后,却想做诸侯的盟主。但自己又力薄势单,于是求助于强楚以实现其争盟主的野心。结果被楚国俘获,并乘势攻打宋国,给宋国带来极大的灾难。被释放后,又自不量力去伐郑。郑求救于楚,他又以弱小之军与强楚开战。并且丧失许多有利的战机,最终导致失败,自己受伤,遭国人唾骂。但他还诡辩称:“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认为要等楚军集结齐备,布成阵势之后去攻打,才是君子所为,完全是十足的愚蠢和庸才的伪善之论。
公子目夷(子鱼)则与他相反。认为小国想在诸侯国中争当盟主,“祸也!”在结盟会上,认为“君欲已甚,何以堪之?”即灾难将到,老百姓怎能忍受?后宋襄公被俘又被释放,认为灾难尚未终止。这是他对宋襄公的野心有深入的了解而得出的结论,表现了他对当时的政治形势有清醒的认识。后来,在与楚决战的时刻,他又提出趁楚军“未济”、“未陈”之时击之,这才有利于“彼众我寡”的力量对比。最后,当宋襄公提出“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的谬论时,他又进行驳斥,认为“兵以胜为功”,如讲“君子之道”,即“奴事之尔,又何战为?”与宋襄公针锋相对,表现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可惜宋襄公不采纳他的意见,以致大败。
全文以行动和对话来表现人物,使两个人物在对比中得到鲜明的表现。人物语言简洁有力,特别是公子目夷(子鱼)的“祸也”、“祸其在此乎”、“祸犹未也”、“祸在此矣”,四次反复重迭,表现了目夷(子鱼)的忧国忧民之心和对时局的清醒认识,以及对宋襄公庸碌无为而又想称霸的行为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