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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半支金钗

一片常年不见人烟的矮山崖下忽然出现了数十人,几人身穿同样的青色锦袍,有的身背弓箭,有的腰悬利剑,队列严整有序,显然是某个小有名气的门派派遣门下弟子来此办事。

为首中年男子在山崖下停了下来,吩咐了几句,手下纷纷从背上取下弓箭一字排开,看这架势竟要打仗一般。中年男子待手下准备好后,从腰间取出一个皮囊,嘬唇吹了声口哨。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露出来,接着“吱吱”一声,一个小家伙兴奋地钻了出来,小爪子一踩中年男子的手背,“哧溜”蹿上他的肩头,亲热地舔了舔他的脸,而后又讨好似的蹭了蹭。原来是一个袖猴,浑身金灿灿的毛,长相煞是讨人喜欢。中年男子却有些嫌恶地拨了袖猴一下,拎着袖猴颈部的皮毛把它拽了下来,再次吹了一声口哨,指着半山腰道:“去!”

袖猴低低叫了一声,从中年男子身上跳了下去,飞快地爬上一棵高高的树,然后仰头纵声啼鸣。袖猴虽小,啼声却极悠长,且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严。四周的树林中开始骚动,片刻间一群数以百计的金毛大猴子出现在林中。袖猴继续吱吱叫了几声,群猴很快分头散去。

中年男子见此大喜,向头顶望去。只见高高的山崖顶上,一群金灿灿的猴子正在探头探脑。不多一会儿,只听一声尖鸣,群猴忽然如潮水般自崖顶攀援而下。与此同时,半山腰处也呼啦啦飞出一团黑云,恶狠狠地扑向猴群。

细看之下那竟然是数百只棕鼯鼠同时自半山腰处一个隐秘洞口飞出。棕鼯鼠或抓或咬,誓死捍卫自己的领地,不断有猴子惨叫着落下半空。中年男子冲身后挥了挥手,顿时飞箭如雨,冲鼯鼠群射了过去。形势立时扭转,鼯鼠与猴群在半空僵持起来。中年男子烦躁不安起来,望向山崖的目光闪过一丝贪婪。

鼯鼠的洞口处有一株开紫花的绿色植物,茎弯曲略呈之字形,乃是一株金钗石斛。自古鼯鼠护金钗,以粪便滋养金钗使其繁茂健壮,这株金钗看来更是非同寻常,竟是已有千年火候。中年男子驯养这只袖猴正是为此物而来。当下不管猴群与鼯鼠还未分出胜负,连连吹哨催促袖猴。袖猴望了一眼半山腰的洞口,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但不敢违背中年男子的命令,犹豫了一下,自山崖之下借着草丛的掩护向洞口攀援而上。

袖猴总算一路有惊无险,爬到了洞口附近,正要拔起金钗,一团黑影忽然从洞中扑了过来。袖猴向旁边一滚,伸头在金钗根部用力一咬,将整株金钗咬了下来,然后迅速窜进草丛。黑影未扑着袖猴,从袖猴身边擦过,当下调转身子再次扑了过去。袖猴口中咬着金钗在乱石杂草丛生的山崖上拼命奔逃。这黑影是这群鼯鼠的王,皮毛油亮光滑,体形健硕雄伟,有力的爪子一抓就在袖猴身上留下一道血痕。不一会儿袖猴身上就挂了彩,却始终不松口,咬着金钗继续往山崖下跑去。鼯鼠王大怒,再次俯冲下来,竟伸出利爪抓进袖猴皮毛内,一把将袖猴抓了起来。中年男子见此只能在地上干着急,吩咐手下将弓箭都对准鼯鼠王。袖猴仍未松开口中金钗,身子在空中乱扭,趁鼯鼠王不备,一下子揪住了它的皮翼。鼯鼠王伸头去咬袖猴,袖猴趁机挣脱利爪,灵巧地爬上鼯鼠王的后背。只一分神的功夫,数支羽箭擦着鼯鼠王飞过,鼯鼠王顾不得背上捣乱的袖猴,急忙挥翼躲避。不料羽箭实在太多,一时不察,一只羽箭从身侧擦过,鼯鼠王挣扎了几下,便无力地划出一道弧线落了下去。

十几丈的高度落下来,鼯鼠与袖猴定然会摔成肉泥。然而中年男子似乎并不关心袖猴的死活,脸现喜色地带领手下向鼯鼠王和袖猴落下的地方跑去。

不料等一行人赶到时,却见到一名身穿淡黄罗衫的少女,少女手中正是受伤的鼯鼠王与袖猴,还有那支千年金钗。鼯鼠王与袖猴互相撕咬在一起,谁也不松那支千年金钗。

中年男子一愣之下,冲少女拱了拱手道:“姑娘,可否将这两只畜牲和金钗还给在下?”中年男子口中客气,右手似是不经意间打了个手势,却是欺她年轻且是女子,示意众人直接上前,抢夺少女手中的金钗。这等千年金钗,到谁手中谁肯乖乖让出来,直接抢回来便是。

少女被七八人围攻,却并无惧意,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冷笑。玉手轻挥,身形如风,顷刻间数人均被点中穴道,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早抽出腰间长剑,起手便刺。少女放下鼯鼠王与袖猴金钗,掌中亦亮出一口短剑与中年男子战在一处。

二人快剑走过三招,许庭道:“丫头,看你剑招兼具严谨大气,倒像是桃花剑宗的路子,不过身形步法却与之大相径庭,到底是何来历?”

少女冷笑道:“不想还有人记得桃花剑宗,但此派已没落二十年之久,如何入得了世人耳中?”

适才中年男子所言似乎犯了少女忌讳,少女欺身近前,但闻剑刃相交,铿锵之音不断。中年男子不再留手,若被这年纪轻轻的少女击败,固然颜面无存,到手的金钗也飞走了。他身家不厚,欲借青阳城一名长老贺寿之机谋份差事,可全着落在此物了。

两人紧锣密鼓地斗了约一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中年男子道:“姑娘何必动手,将金钗还给在下,许某自会放你安然离开。”少女冷哼一声,却不答话,似乎不屑与这种小人说话。此人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抢金钗,就算真是他的东西,以少女的脾气,也已打定了主意不会还他。况且自己并未处于下风,什么向他认输的鬼话,在她听来简直好笑之极。当下少女短剑一抖,再次攻了上去。

正在这时,一个翩若惊鸿的身影从山崖上飘落而下,一名白衣少年出现在两人眼前。正在斗法的中年男子与黄山少女同时一惊,两剑相交而后借力退开。两人站定之后同时望向白衣少年,还有他脚下的鼯鼠王袖猴和金钗。

中年男子开口道:“小兄弟,那支金钗是我的。把金钗给我,我许庭必有厚报。”

白衣少年正是浪无双,他向两人微微躬了一身,道:“在下浪无双,不知何事能帮上二位?”说罢先看向黄衫少女。少女只是冷笑,并不说话。自称许庭的中年男子又道:“小兄弟,那袖猴是我的,不信我叫一声你看。”说完果真吹了一声口哨,袖猴虽然重伤不能爬起来,却挣扎着抬头看向许庭,喉间呜呜两声。浪无双向黄衫少女道:“既然这金钗是这位许大哥的,你就还了他吧!”他见少女仍不说话,心道莫非这少女是个哑巴?只好又道:“既然姑娘不反对,那在下就把金钗交给这位许大哥了。”许庭闻言一喜,道:“小兄弟,许大哥先谢谢你了。”伸手便去接那金钗。

却听那少女说道:“慢着!”许庭脸色一沉,浪无双也看向黄衫少女。

少女打量了浪无双一眼,忽而笑道:“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定是文采风流之辈,不知可听过八仙之一吕洞宾的故事?”浪无双也是一愣,未料这少女说话如此绵里藏针,含笑道:“在下愚昧,不如姑娘擅长道家典理,倒于释家碣语略有心得,姑娘可知晓达摩祖师佛语?”

浪无双就算不文采风流也听过那句俗语,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少女言下之意暗示许庭心怀不轨,劝浪无双不要多管闲事,到头来费力且不讨好。少女心思促狭,不但暗讽浪无双,更是将许庭比作了一只狗。浪无双以达摩祖师以身饲鹰的故事回应,却暗示以德报怨之意。

许庭显然听不懂两人哑谜,“哼”了一声,道:“丫头,你休要岔开话题,金钗是我的就是我的,再不归还,莫要让人说我以大欺小!”

少女看了许庭一眼,仍向浪无双似笑非笑地道,“此物若是他的,何须用抢?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索性就成全了他!吕洞宾的心倒不知是凉是热,日后被谁吃了也于旁人无碍。公子,你道在下说得可对?”“这”浪无双听那少女竟连自己也骂了进去,他那颗不论是凉心还是热心,到头来都是被狗吃了,浪无双一时语塞。许庭脸色一沉道:“小兄弟,不要听这丫头胡说,把金钗给我。”

浪无双想了想,道:“两位再争斗下去也争不出结果,依在下不如二位各退一步,一人一半如何?”

许庭心中虽然不忿,但自认一时奈何不了这黄衫少女,不如先拿一半,日后再找这丫头算账。当下狠狠地瞪了少女一眼,道:“好,一半就一半。”岂料少女却道:“金钗不是他的,凭什么分他一半?”许庭闻言立刻火冒三丈。

浪无双就是再笨,也看出这少女存心针对自己了,他笑了笑,道:“姑娘似乎对我颇有成见?”少女道:“有成见如何,没有又如何?”浪无双道:“那姑娘是不肯将金钗让给这位许大哥一半了?”少女道:“不给。”浪无双点了点头,然后将金钗抛给了少女。

许庭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少女接住金钗,也带有一丝疑惑地看向浪无双。

浪无双从怀中取出一方石砚,对许庭道:“许大哥莫要生气,这方古砚价值应在在五百两银子之上,这半支金钗就算在下跟许大哥买了如何?”

两人见此均有些意外。许庭忽然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既如此说,大哥能不给小兄弟面子吗?”一面伸手接过砚台,一面心中暗喜,那位青阳城长老正是一位孤雅之人,即便砚台不如金钗珍贵,但所谓溜须拍马须投其所好,反倒比金钗来得投契了。于是将砚台揣入怀中,向浪无双问道:“在下许庭,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师出何门?”浪无双道:“在下浪无双,是天龙派第三代弟子。”许庭一面称幸会,一面心道,天龙派?没有印象,想来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当下也不放在心上。

黄衫少女在一旁看着两人,忽听浪无双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可否相告?大家也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如何?”少女看了他一眼,仍旧不说话。许庭向二人一抱拳,道:“浪兄弟,大哥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浪无双亦抱拳道:“许大哥慢走。”许庭看了那黄衫少女一眼,拎起袖猴就去远处找那几个被点中穴道的手下了。

黄衫少女待许庭走后,旁若无人地拿出一个小瓶,给受伤的鼯鼠王敷上了一些药,放走了它,然后又看了浪无双一眼。浪无双端端正正站在那里,笑道:“姑娘还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少女微微地笑了笑。虽不是开怀大笑,但起码已不是冷笑了。浪无双也就看着那少女笑了笑。

片刻后黄衫少女将目光移开,“咔嚓”一声将手中的金钗掰了一半下来,向浪无双抛了过去,道:“指教不敢当,忠告倒有一条。”浪无双接住金钗道:“愿闻其详。”黄衫少女却不答,而是嘬唇吹了一声口哨。一匹色如霜纨的白马疾驰而来,少女翻身上马,回头一笑道:“财不露白!”然后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浪无双看着手中半支金钗,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当下也不去细想,将金钗收进怀中,心想自己也该去向人买匹马来骑。稍歇了一会儿,辨明方向继续向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