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与他的目光相遇时，他竟然眨了一只眼，嘴歪到一侧，露出最里面的磨牙。
这诡异的表情让小鱼无尽的好奇，蓦然生出探索的冲动。
“就是没有学生才更可怕，我看他不像什么老师，也不像修玩具的，像拐卖儿童的。”小鱼爸大手紧紧攥着小鱼的手，生怕一松开，小鱼就会被拐走。
板刷老师那怪异的表情深深刻在小鱼的脑海里。
一出胡同，父子俩就跟人撞上了。
“哎哟哎哟……”对面的胖奶奶连串地哎哟，“这胡同中了什么邪？一走到这就有人撞我。”
“对不起，大婶大婶。”小鱼爸急忙双手去扶胖奶奶。
这下小鱼可挣脱了，转身往天使课堂跑。
“是不是带孩子来补课的？”胖奶奶瞪大眼睛盯着小鱼背影。
“哦……是……不过……”
“可千万不能去啊。”胖奶奶一脸神秘，“那人什么也不懂，他是个流浪汉，老石头收破烂时把他捡了回来，后来，老石头死了，他就住在这儿。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有那么多可以卖钱的破烂他不收，专收破娃娃，那东西能卖几个钱！这人啊，”胖奶奶点点自己的头，“这里有毛病！”
“我也这么觉得。”小鱼爸点头。
“快把孩子领走，这里危险，精神病人发起疯来没人能控制。”胖奶奶推小鱼爸。
小鱼已经跑到天使课堂门口，正要推那扇经胖奶奶一描述，也披上了诡异色彩的门。
“快回来！”小鱼爸拦腰抱起小鱼转身快步走到胡同口。
“你瞧瞧这名字，天使课堂，不就是送人上天堂吗？天使课堂兴许就是上天堂之前的训练，听说天堂规矩也蛮多的。”胖奶奶说得神乎其神。
小鱼爸越发觉得胖奶奶的话有道理，没错，为什么要叫天使课堂？其他补习班都叫“慧仁”“天胜”“百分百精英”这样的名字，“天使”这名字跟学习考试一点关系也没有，天使可不就是生活在天堂里嘛。
想到这，小鱼爸不禁头皮发麻，拉着小鱼快步走开十几米才敢回头。
胖奶奶正对着他们的背影摇头，见他们回头又补了一句：“现在的人把道德和良心都让狗吃了，是个脑袋就敢开补课班，都看到孩子钱好赚了。”
父子俩此时才觉得浑身湿透，说不清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紧张。小鱼手里的水瓶早已不知去向。
“小鱼，你去买两瓶水。”小鱼爸掏出钱往小鱼手里塞。
小鱼左右躲闪：“我不去，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去，你不去？”
“哎，小孩子没人注意嘛。”
“怎么没人注意，全班同学都知道。”小鱼委屈地扁着嘴。
“哎，你去买了赶快跑出来，再说小孩子身上有味没人笑话。”
“哼，你只知道自己的面子，小孩子就不需要面子？”小鱼甩开爸爸的手。
“你这孩子，不听大人的话！父亲的命令儿子必须服从！我现在命令你去买两瓶水，火速回来！”小鱼爸使起了当爸爸的权力。
“哼，大人只会以大欺小！”小鱼气鼓着腮帮子，不情愿地接了钱，冲进超市，胡乱拿了两瓶水返回门口结帐。
超市的姐姐专心扫号，没有注意到小鱼身上的味，她甚至连看都没看小鱼一眼，她的眼光先是盯着瓶上的条码，然后就盯着小鱼手里的钱，直到把钱接过来扔进抽屉里。扔进抽屉里，眼光就转到侧面的电脑屏上去了。
小鱼内心庆幸：要是每个人都像这位姐姐一样就好了。人就是应该这样嘛，关心自己的事就好了，可偏偏有好多人不关心自己的事，只关心别人的事。
“小鱼，小鱼，把水退掉，不用买了。”
小鱼刚跑出超市，就见爸爸在不远处朝他挥手，同时，有一大滴雨砸在他的鼻尖上。
小鱼停住脚步，仰头看看天，再低头看看手里的水瓶。
“退掉，退掉！不要浪费啦！”爸爸仍然站在原地挥手。
小鱼忽然把水瓶往地上一扔：“要退你去退！”
“你这孩子！”爸爸急忙跑过来捡起水瓶，向超市看了看，犹豫着，“走吧！”
小鱼与父亲距离三步远跟着，不说话。
“明天不下雨再用。”小鱼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小鱼听。
雨点渐渐密集了，天空中不时有闪电划过，远处隐隐雷声滚滚。
“那边肯定下起大暴雨了。”小鱼爸没话找话。小鱼不搭腔。
“快点走吧，听这雷声正往这边赶呢。”小鱼爸再次找话。小鱼还是不搭腔。
雨滴连成了线，声音也大起来，前方不远处腾起雨雾，地上渐渐有了积水。
“哈，太爽啦！”小鱼欢快地冲进雨里，微风吹得雨线有些偏斜，这种微微凉风，缓急适中的雨对于小鱼来说，是最好的天然淋浴。他喜欢淋浴，他喜欢玩水，从小就特别喜欢。
“小心感冒！”小鱼爸也欢快起来，挥着两个水瓶唱起歌来，“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让它用一生等待……”
父子俩在雨中唱着跳着笑着，惹得行人不时驻足观看，但更多的是急着跑向路边车站棚下、商店的房檐下躲雨。同一事物，不同人会有不同的感觉。就像这雨，对于小鱼父子来说是最美的景观。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夏天的雨无疑是泥泞和出行不便。因为夏天人们穿的衣服都很薄，不需要多大工夫，就浑身湿透了。
大雨来到半小时左右，街上所有行人都找到了避雨之所。这些人观赏小鱼父子在雨中的狂舞表演，以打发无聊的时光。这对平时总是绕开人群而行的父子，一下子成了中心人物，不仅没有绕开，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尽情狂歌乱舞。只是他们本身并不知道。他们完全沉浸在无边的快乐中，如果他们知道被观摩，恐怕也会像往常一样，立刻躲了起来。
“小鱼，小鱼……”小鱼爸突然痛苦地叫了起来，身体渐渐瘫软下去。
“爸爸……”小雨冲过去拉爸爸的手。此时的爸爸四肢一点一点慢得柔软起来，倒在雨水里，扭动着身体。
“嘿，看这人怎么了？像只泥鳅。”
“是啊，这又是哪出？这么大岁数还搞街头艺术？”
“哎，真没想到，父子一块走秀，这样的家长能教出好孩子来？”
“可惜了孩子，跟着一块出丑。”
行人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
小鱼急得快哭了，只有他知道爸爸又犯病了，自从爸爸过完四十岁生日，就开始不时犯这种瘫软的病。尤其是遇到水，一旦水浸到膝盖以上，就会犯病。
“小鱼，快扶我到那边，”爸爸勉强抬起手朝公共汽车站的站棚处指指。
小鱼用力拖着爸爸向车站棚移动。
爸爸的身体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非常非常地重。
“哎呀，这是发病了吧？像是抽羊角风！”此时，有人发现不像走秀，而是出了事故。
“孩子，你爸爸是不是有病？”有人关心地问。
“请帮帮我。”小鱼求救道。
“快送医院吧。”几个人帮小鱼抬起鱼爸。
“不要去医院，不要去医院，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小鱼爸用力摆手，扭动着身体，企图从众人手里挣脱开，“把我抬到那边去，一会就好。”
“他一会就好了。”小鱼对众人说。
大伙把鱼爸抬到公共汽车的长椅上，平放好。小鱼脱下自己的背心拧了拧水，开始给爸爸擦。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众人不放心地劝说。
“不用不用，没事的。”小鱼爸一连声地拒绝。
“没查过是什么原因？”有人问。
“没……有……大概是缺钙吧，”小鱼爸迟疑着搪塞。
“缺钙能这么严重？”
正说着，忽听吱哇吱哇的声音，一会儿，一辆120急救车停在车站旁。
“我刚刚打了急救电话……”人群中一位男人说。
120车上跳下两名男护士：“病人在哪？”
“这里。”
“我不去医院，没事，瞧，我根本没事。”小鱼爸一急竟然从长椅上跳下了下来，站立不稳，立刻扶住小鱼的肩膀。
“还是去检查检查吧，既然车来了，就去吧。”有人劝道。
“这不活蹦乱跳的地嘛，谁叫的救护车啊？不知道我们的车很紧张嘛！”护士严肃地说。
“不是，刚刚他真的很严重，浑身瘫软，像软骨病。”报警的男人感到有点委屈。
“到底去不去？”护士不耐烦了。
“去吧，就去吧。急救费我帮你出。”报警的男人掏出一百块钱向护士手里塞。
“别给我，去医院交。”护士甩开手。
就这样，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小鱼爸推上了救护车。临走，那个男人把钱塞到小鱼手里，叮嘱他办手续用。
“让我下车，我没病，我要下车！”小鱼爸在救护车上坐卧不安。弄得小鱼手足无措，他也希望爸爸去医院检查，他也很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毛病，为什么爸爸平时总称这是家族病？家族病是不能治好的病吗？
“您还是检查检查吧，心里有底不是？”一位护士说。
说话间，到了医院。
救护车直接开到了急救室，尽管小鱼爸现在看上去完全是正常人，可这是急救车的规矩。
量血压、量脉博、测心率，最后，医生说：“还是抽血化验一下吧。”
“瞧瞧，我什么都正常。”小鱼爸转身想走。
“爸爸，化验吧，求你了。”小鱼突然说，恳切地望着爸爸。
父子间四目相对，用眼光交流着，内容大致如此：
“你好奇吗？”
“嗯。”
“做好心理准备了？怕你无法接受。”
“没关系，我能承受。”
小鱼爸挽起衣袖，伸过去：“抽吧。”
暗红的血被吸进针棒中，倒进试管里，贴上了名字。
“一个小时结果就出来了，等一等吧。”护士拿着试管走进化验室。
“爸爸，到底是什么家族病？”小鱼问。
“就是这种年纪越大越怕水的病，一遇到水就浑身瘫软。”
“爷爷也这样？”
“嗯，爷爷的爸爸这样，爷爷的爷爷这样，一代一代都这样，这种病没法治的。”
“那到底是什么病？”
爸爸摇摇头：“我的爷爷自己就是老神医，连他都没办法，何况别人？他当年可是远近闻名的啊。”
“啊……”小鱼不再说话，父子二人垂着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于大友，来拿化验单！”
小鱼爸走过去接过化验单，拿去给医生看。
“各项指标都正常，什么也不缺，血压不高，血小板正常……”医生看化验单，又仔细端详小鱼爸。
“我爸爸是不是得的软骨病？”小鱼先前在车站时听到有人这么说。
“骨骼组织正常的像小伙子。”医生说着，凑近小鱼爸爸，吸了吸鼻子，又摇摇头。
小鱼爸紧张得连连后退。
医生又拿出另一张化验单：“尿液有点……”
小鱼爸和小鱼立刻紧绷起脸：“尿液有什么问题？”
“含盐量有点高。”
“高的话会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饮食以后要注意，不要吃得太咸，人到中年要注意了，吃太多盐容易导致血管硬化等疾病。”医生把化验单整理在一起递给小鱼爸，“没什么问题，放心地回去吧，只是以后不要乱打急救电话，医院急救车很紧张，急救室的医生们也很忙！”
“对不起，对不起……”小鱼爸连声道着歉，走出医院。
雨已经停了，路上到处是水坑，水慢慢地流向下水道的井盖。小鱼父子跳跃着选择露出地面的地方前行。
“爸爸，什么也没检查出来，为什么呢？”小鱼不解。
“根本就检查不出来，我们家族这病谁也治不好。”
“爸爸，我将来也会得这种病吗？”
“………”爸爸沉默了。
“爸爸，会不会？”小鱼扯着爸爸的手。
“不会，”爸爸用力攥紧小鱼的手，“爸爸一定会找到好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