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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呆萌货(1)

小补丁

我妈抠门儿那可是远近闻名,就拿我身上这条裤子举例吧—这条蓝卡其裤子最早是我大姐的,她穿旧了给我二姐,我二姐穿短了又给我。到我腿上时,膝盖那里已经磨得快透明了,随时会破个洞露出膝盖来。我妈说我整天上天入地的,本来就很费衣服,稍微省一点儿,凑合凑合穿个一两年肯定没问题。

这句话听得我伤心、无奈,沮丧得简直心如刀绞,因为跟我姐相比,从哪里能看出我是我妈亲生的呢?再说我都四年级了,穿这么一条裤子去上学,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到若无其事?

那条裤子又旧又皱又难看,裤脚还在我脚踝上面。最最无法接受的是,它、还、是、女、式、的!女式裤子的裤门不是在前面,而是开在左侧腰胯那里,这意味着每次上厕所,无论大便还是小解,我都要蹲下来。

想想这个情景,我都快哭了。可是这些不能跟我妈说,我一个男生,情何以堪啊。后来,我妈把裤脚拆线放了下来,才勉强遮住了我的脚踝。

我知道,哭闹是没用的,我这个年纪了也没脸用这一招了,再说有什么用呢?我妈向来说一不二,她不会因为我已经十岁了就改变主意。她说明年才能做新裤子,那今年就肯定没希望了。所以,我能做的,只能是欲进还退,先借这个机会、拿这个事情作为条件,跟我妈讨价还价。

我提的条件如下:“新裤子明年再做可以,但必须是全新的,也就是说,是直接做给我穿的,男式的—前面开裤门,可以站着小便。”

我耐着性子,等到我妈点头了,才乘胜追加条件:“这次的裤子起码要有两个口袋,要又大又深的,屁股那里最好再加一个小口袋。”

我嘴上说,心里其实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口袋嘛,当然越多越好,弹弓、小人书、玻璃球、装零钱的瓶子,哪个都不能离身,其实要有四个口袋才够用!

可我妈是老江湖了,心眼儿那叫一个多哇,所以我追加的要求被我妈断然否决,理由是:“裤子口袋不仅费时、费布,而且手工钱还得多给裁缝,太不划算。所以,口袋只能有一个!”

我一时语塞,“呃、呃”了半天,突然异想天开道:“手工钱贵,你可以自己做啊,鞋子你都能做好多,裤子就几片布,难道不比做鞋简单?”

我妈听了,愣了一下。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好吧,只要裤子是男式的、有口袋,这两条满足就行,我也不贪心。再说了,一年也很快,而且新裤子这事儿我其实可以努力让它提前出现,比如,我尽快把身上这条裤子穿破穿烂—我妈总不至于让我光着屁股去上学吧?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那句“裤子就几片布,难道不比做鞋简单”竟然点拨了我妈,她突然开了窍一般,很快翻出几小块布,比划着裁了,一针一线给我弟弟做起了裤子。我妈劲头儿很足,一条又一条连做了三条,可就像爱因斯坦那个丑陋无比的小板凳之前还有更丑的一样,我看着那几条左右腿总也不一致的裤子,想笑又不敢笑。好在我妈也意识到自己的缝纫天赋一般,到底也没勇气拿块新布冒险给我也做一条,这让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有一天我穿着一条女士裤子的真相被后座的刘双燕发现了—别看刘双燕的名字很娘,其实他也是男生,所以他的名字被我们取笑了好几年。如今终于逮着机会翻身,刘双燕激动难耐,那天每节下课上厕所都盯着扭扭捏捏的我,每次都亮出大嗓门嚷嚷:“哟,女孩子尿尿才会脱裤子蹲着,你这是为什么呢?”

刘双燕提醒了大家,目光投来,窃笑声四起。

“你不是女扮男装当卧底的吧?”

“哈哈,平时都说刘双燕是假姑娘,那应该叫你假小子?”

笑点新鲜出炉,大家围着我,不肯出厕所,哄笑一阵又一阵爆发开来。面对大家的调侃揶揄,我只好假装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低着头,脸红耳热地挤出人群奔逃回教室。

刘双燕这么一闹,一整天我都觉得自己好像穿了一条钉子裤,哪里都不舒服。无奈之下,我只好将计划提前实施—放学路上,我成功在裤子的两个膝盖处开了小窗户。唯恐破洞不够大,我又自己往外撕扯了一些。

谁知我妈看到我的裤子破成那样儿,气定神闲地搬出针线筐,找出两块布,飞针走线,一会儿工夫,两扇窗户就合上了。两块补丁跟裤子颜色相近,针脚也整齐,乍一看几乎看不出补丁来。这就没办法了,我只能接受这个结果,硬着头皮迎接第二天。

但是同学的嘴可不是用补丁能补上的,他们把两片嘴唇上下一碰,讥诮和笑声就满天飞了,我心如猫抓还无处可躲。课间耍闹时,刘双燕简直成了我的找茬专职户,随时随地撩拨我。他知道,无论怎么惹我我也不会起身追他,我不敢那么张扬。至于上厕所,我更是独成一片风景。

要说裤子短一点儿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正长个儿呢,感觉裤子每天都在变短。现在的问题是这是一条女式裤子!女式裤子裆浅,一旦大步跑起来,裤裆很容易就会“哧啦”一声绽了线。我妈补了一次又一次,从裤裆到屁股,再回到膝盖,有时是无意的“天灾”,有时是我的“人祸”。我妈后来找了一块特别结实的劳动布,特意给我加宽了裤裆,才算解决了这个难题。

可另一个问题始终不能消解,我的情绪。自从那条裤子上身,我几乎变了一个人,回到家就把破了的裤子往我妈那儿一丢,少言寡语却揣着牢骚满腹,暴躁、易怒,跟我姐吵架,跟我妈顶嘴。我妈似乎猜到了什么,有时把针线筐摆在膝盖上,看着出半天神。

此后第二天,我在学校毫无例外地又一次被同学围观,可奇怪的是这次没有笑声,而是一片啧啧称奇,还不时有人伸手摸我屁股。

跑到厕所褪下裤子一看,两扇屁股那里的补丁上竟然多出两只熊猫,黑眼睛白身子,怀里还抱着一棵绿色竹子,我自己都看愣了。

很快,我膝盖那里的补丁上也出了花样,那是两棵绿色的枝蔓,到膝盖上之后开出几朵牵牛花。这次我不仅在教室被围观,连在上学放学路上都会有人艳羡地多看几眼,还有女老师跳下自行车,问我裤子在哪儿买的。

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因为这条打着补丁的裤子,莫名地走在了我们学校时尚的前沿。

有一天自习课,刘双燕红着脸小声地趴在我耳边,问我能不能让我妈在他的裤子上也缝两只熊猫,如果太麻烦了换成两朵花也行。我摇了摇头,告诉他裤子破了才会缝补丁,有了补丁才需要花样来遮掩。

刘双燕愣了一下,忽然从文具盒里摸出铅笔刀,在他裤子的膝盖那里割出两道长口子,我惊呆了。

第二天,刘双燕的两个膝盖上也开出了花,不过这次是粉红色的月季花。我妈显然也误会了刘双燕的名字,以为女孩子肯定喜欢粉红的花朵。不过刘双燕毫不介意,几乎每天都穿着那条裤子满学校转悠,然后告诉我有多少人夸他裤子好看。

这件事情的高潮是我的新书包,也成了我的伤心记忆。为了要一个又新又大的书包,我已经赌气每天抱着书本去上学快一个学期了。不知道是不是总有同学让我带衣服缝补点醒了我妈,反正某天早晨,我妈突然变魔术一样拿着一个又大又厚、花里胡哨的书包给我。

看了半天,我才明白那个五颜六色的书包竟然是很多碎布头拼接而成的。那些碎布头平日里只有打补丁时才有存在的意义,而现在,它们就像小小的太阳,呈碎片状光芒四射。

我妈说家里的碎布头几乎都用完了,本来她还想模仿二姐写个“天天向上”给我拼在书包上,可是布不够了,只拼成了一个小太阳。

书包看上去就像一个补丁摞着一个补丁,针眼儿密得让人眼花。

我已经惊喜无比了,因为背到学校的第一天,书包就取代我裤子上的补丁成为焦点。几乎所有看到我书包的同学都惊讶得合不拢嘴,细看后又止不住羡慕。它果然像一个太阳,背到哪里哪里亮。

可没想到的是,之后没多久,学校里慢慢多出了一个又一个碎布头拼接成的书包。其中有一个也出自我妈之手,就是我弟弟背的那个,因为艳羡我的书包,他哭闹了三天。没办法,我妈跑去裁缝铺要了一些碎布头,给他也做了一个缩小版的。

而在学校和马路上耀眼地摇晃着的那些,是仿制品,可谁也阻挡不了它们的流行,不久之后连镇上的商店都有这样的书包在卖,不同的是那些是机器做的,每一个都一模一样。我妈完全没有料到,她竟然靠一针一线引领了一个小镇的风潮。

我妈也无法知晓,直到有一天新衣服、新书包没用旧就会扔了换了,我还在梦里找那个晃眼的书包,还有那条一回忆起来仿佛在开花的补丁裤子……人生中的每一段狂欢,都是时光身上的一枚勋章!

后来:

自从有了QQ,我的网名就一直叫兜兜。时光磨人,可无论消磨掉多少过去和记忆,我关于裤兜的回忆却越来越清晰。有人说这是老了的迹象,那我愿意在生命的兜里一直装嫩,直到身体和时光都打满了补丁……

小迷信

说真的,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妈更迷信的了。

别人迷信是因为结了疙瘩想不开了,遇到事儿解决不了,碰到奇怪的难题不知该怎么办,才稀奇古怪地迷信一下,碰碰运气。我妈不是,她自然大方,一点儿也没把迷信当成一个什么坏事儿,她迷信起来,就像柴米油盐不可或缺,像每天渴了要喝水、饿了就吃饭、饭后要洗碗一样。

比如弟弟有次被邻居攀峰家发疯的狗惊着了,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我妈第一反应不是去医院,而是抱着弟弟去他被惊吓的地方“叫魂儿”。我妈拉开嗓门,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奇怪腔调一长一短地叫着弟弟的名字,“回来吧!别怕。回来吧!家里暖和……”我在其身后战战兢兢、一脸天真地问:“妈,咋啦?”我妈淡然道:“你弟弟魂被吓丢在这儿了。”

比如我妈不想让我和弟弟偷偷下池塘游泳,她张口就是:“屋后塘里每年都会淹死人的,知道为什么吗?水里有妖怪水蟾!”我反驳:

“那你们大人干完活不也下水洗澡?”我妈怔了一下,反击道:“水蟾的劲儿只能缠住小孩子,一旦被缠上,它会越缠越狠越缠越紧,直到你喘不过气来,被它拉到水底收去当童子。”尽管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妖怪水蟾,但小孩子被妖怪收去当童子这事儿还是知道的,《西游记》里就总有,于是心里敲了小鼓、多少有些忌惮。

如果晚上我们吃了饭不好好睡觉,还想出门玩会儿,我妈也不直接呵斥,只拉长声音、笑吟吟地点醒我们:“天越黑,小鬼塘里的小鬼越爱出来,变化成绣花鞋,鞋里点着蜡烛,盯上谁就紧咬着脚后跟不松口……”说完她就低头忙自己的,好像那些话不是说给我们听的。

每次我和弟弟听完都探头看看院外黑漆漆的晚上,表面装作满不在乎,但是在家门口磨磨唧唧地绕了一小圈,还是心惊胆战地缩回屋里了。

直到上床钻进被窝,我们还在脑补着一只点着蜡烛的绣花鞋正从门缝底下往屋里钻的画面,吓得我俩撕扯着把被子往自己头上蒙。

还有很多例子可以说,比如每年中秋那天,我妈一定要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等待中秋月升,小桌上摆上最好的水果、月饼,之后第一件事儿是全家挨个朝月亮跪下磕头,敬月神;过年那天,满桌鱼肉,最好的一块总是被我妈挑出来一筷子扔到门外,敬门神、敬年兽,完全不顾随后它就会被我的赛狮和弟弟的赛虎争抢着吃掉;夏夜看到田野里星星点点的亮光,我们正憧憬着是不是萤火虫开会,我妈的解释是坟地里的小鬼们出来乘凉,每个都提着灯笼……好了好了,不列举了,不然就会有一个帖子出来,名字叫《那些年,我妈迷信的那一百件事儿》。其实我和弟弟后来也慢慢明白,那些东西真真假假,有时纯粹是我妈信口编些神神怪怪的来吓唬我们,叫魂这事儿我说不清楚,也解释不了,但是水蟾和小鬼塘里的绣花鞋我真的从未见过,这就值得怀疑。不过这些空口无凭的事儿,也没法较真,能较真的,也无法分出胜负。所以我和弟弟开始琢磨着,如何能利用我妈的迷信,才是最好的反击。

琢磨了很久,我们把目标集中到我家的那把扫帚上。

那把扫帚每天早晨和傍晚都会被我妈拿来扫院子,所以它的柄上面满是蛇纹一样的木头纹理,而且被我妈用双手磨得光滑油亮,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娇。它当然有资格傲娇,因为我妈除了拿它扫地,还一直用它来判断家里会不会来亲戚—不知是哪天,靠在院墙上的扫帚突然莫名其妙地倒了,我妈念叨了一句今天家里不会来亲戚吧?结果那天我大舅真的从六十里外的泗洪县赶来了,骑着自行车,大中午的才到,他是来通知我妈外婆病了的。那天晌午我妈来不及准备好饭好菜,大舅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抹了几把汗珠子就着急赶回去照顾外婆了,我妈为此内疚了好一阵子。

从此以后,那把扫帚就成了风向标,只要它一倒,我妈什么活都会放下,先去弄两三个菜备着。要知道,我家一年当中只有过年过节才可以大鱼大肉,平日里个把月也吃不上一次饺子,可是扫帚一倒,那天即使没有鱼肉和饺子,饭桌上也起码会多出两个菜。

那把扫帚的地位和作用可想而知。

我和弟弟的心思,也就动在扫帚这倒与不倒上。只要哪天我们俩馋了,一对眼色,扫帚就会在我妈身后或者面前突然倒下。我家亲戚本来就不多,我妈每次都会在门口张望半天,眼瞅着午饭时间过了,只好任由我们一脸诡笑着,把菜狼吞虎咽着瓜分了。

当然,次数多了自然会露馅儿,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识破了诡计,我妈举着那把扫帚追着我俩一人给了好几下。之后我妈看起来似乎对那把扫帚不再上心了,立也罢倒也罢,她也不再多看一眼。但是我知道,我妈不会突然之间就不迷信了,就像我们俩不会因为挨了一顿揍就不再嘴馋一样。

我妈不过是转移了目标,她把预感转嫁到了一把笤帚(比扫帚软一些)上—那把笤帚是我妈亲手一根一根绑紧了高粱杆扎成,专门用来扫里屋的,如今用过之后它不再灰头土脸地被扔在门后,而是抖擞干净了,搁在门后墙上的两根钉子上。

我判断得没错,我妈依然坚信扫帚或者笤帚无缘无故倒了或者掉了,一定是有贵客到。只是这次我明白,不能乱用这个秘密。

那次动用,实在是迫不得已。过年离中秋节有多远你知道的吧?虽然中间有一个端午节,不过端午节是吃煮鸡蛋和粽子的,粽子即使放了糖,也不过是甜腻得齁人,鸡蛋能算荤腥吗?所以没有鱼、肉和饺子的日子里,一肚子馋虫最难让人将息。忍无可忍,只好无须再忍,我和弟弟终于还是动了那把笤帚。在我妈也觉得日子有点儿无聊的一天,我们俩适时让笤帚突然掉在坐在门边做鞋的我妈面前。

我妈看着还在地上蹦了一下的笤帚,愣了一愣,随后满脸堆起了笑容。她放下手头的针线,脚步轻盈地从后院地窖里挖起了萝卜,剥开了白菜,都放在水里泡着,然后出门好半天才回来,左手拎着几棵蒜苗和葱,右手拎着一小块红彤彤的东西,一走一忽悠,竟然是一小块猪肉—是的,我妈明显是准备包、饺、子!